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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 | 一九七七:我的高考之路

2017-06-14 康州客 老衲读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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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康州客,原载于爱思想网,转载时有删节。


(图文无关)


我当时是一名一二十岁的青年,正是做梦的年龄。我相信中国的社会现状应该有所改观,我的心里也就充满着期待。那个时期的报纸、广播,全是凌虚蹈空的,让人看不清未来,但是我还是深信,中国肯定会有些改变,不管是大变,还是小变。


邓小平复出之后,主动要求主管科教文化方面的工作,1977年5月24日,邓小平发表了著名的《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讲话,为恢复高考作了政治上和舆论上的准备。当年的10月教育部发出了《关于1977年高等学校招生工作的意见》,正式宣布恢复文革前的高等学校的招生方式,在意见当中,邓小平还特地删除了有关政审方面有关“出身”的政治歧视性条款,用简明的语言概括为:“第一是看本人表现,第二是择优录取。”


教育部的文件下发以后,组织工作就开始了。作为一个准备参加考试的农村青年来说,首先是报名。按照过去文革时期的惯例,像高考报名这样的事情,程序一般应该是:先在大队报名,经过大队审核,才能正式履行报名手续。


我记得11月初的一个傍晚,我和一位很要好的下乡知识青年王维海一起去报名,当时负责报名的是我们大队的贫协主任,一个姓章的老头。我们找到贫协主任的家里的时候,他刚刚从外边回家,家里还是黑灯瞎火的。于是他点上煤油灯,然后问我是报考大专还是报考中专,因为当时的大专和中专是一同报名分开考试的。我当时回答说,我还是考中专吧。在一旁的王维海急忙阻止我说,你考什么中专,你不考大专谁考大专?


现在想起来,我还有些后怕,因为如果我当年报考中专,说不定考数理化我还真有可能考不上呢。我在心里一直还非常感激王维海这位好朋友,在关键时刻,他帮助我作出了一个还算不错的抉择。


过了几天,大队通知我可以正式报名,我就到公社文教组履行了正式报名手续,并缴纳了五毛钱的报名费。报名的时候,还填写了报考表,在表上填写报考哪些学校,哪些专业。我的第一志愿是“荆州师范高师班”,第二志愿是“华中师范学院”,第三志愿是“武汉大学”。


当时,我还是知道哪个大学好一点,哪个学校差一点,但为了稳妥起见,就把“荆州师范高师班”作为第一志愿,后边的志愿越填越高,只是想将志愿栏填满,我也没有觉得是什么错误。


报了名,如何复习,倒是一个非常困难的事情。


首先是手中没有书,文革期间我们上学的书基本上都散失了,还要慢慢地寻找,自己找了几本,还找人家借几本,没有费多大的周折,用来复习备考的书算是凑齐了。


其次是在哪儿复习的问题。我先在家里复习,但是家里的杂事太多,而且很嘈杂,显然不是很好的读书的地方。于是今天在这儿,明天在那儿,到处打游击。有时候也跑到我的母校——铁牛中学蹭课,听了卢德宝老师几节数学课。


再次是没有复习的方向,经常有一种“一部二十四史,不知从何处读起”的感觉。当然,如果有老师指导,可能情况好一点,但是由于高考已经停考十一年,当时的老师对高考也没有丝毫的研究,谈何指导学生?从报名到考试,也就个把月的复习时间,我把主要精力放在复习数学和地理上,复习了总比没有复习强。临考前几天,对于高考,心里终归稍微有点底了。


我记得当年的高考是在12月6日和7日举行的,头一天,界牌中学人很多,全公社的参加高考的考生都集中在这儿了。在此之前,我似乎听到说,考场可能有军人(当时还没有后来的所谓武警)身背步枪维持秩序,在现场,我看到有军人维持秩序,但是都没有带长枪短棍的,心里的紧张情绪算是放松了一些。


这些考生都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参加高考,内心里还是心存敬畏,甚至是紧张的。其实家里的人并没有把我的考试当一回事,根本就没有人对你寄予什么希望。在他们看来,要考上大学,就如彩票中奖那样希望渺茫。至于那几天做饭,我的母亲都是按照家里长期习惯确定,每天饭怎么做就怎么做,什么时候做就什么时候做,他们要按时到生产队参加生产劳动。当上午考完后,回到家里,家里的早饭早就吃完了,于是在筲箕里舀上一碗饭就开始狼吞虎咽起来。家里人多,新鲜菜早就被他们吃光,于是只好就着黄豆酱,或者醡辣椒吃上一顿饭。下午考试结束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左右,但是这时候家里的人早就吃完中饭,到农田里劳动去了,又像上午的那顿饭一样,随便对付完就算了。

当时我的高中同学李兆杰和我都参加考试,都是参加文科考试,而且被分在同一个考场,所以他就在我家里住宿,和我一起同作同息。


第一场考试语文,我都会做。记得开头的是解释词语,中间的是划分句子成分,作文的题目是《学雷锋的故事》。这些题目不是很难,做起来当然得心应手。


第二场是政治,有名词解释,什么“上层建筑”,什么“经济基础”之类的,还有几个简答题。当时突出政治,尽管政治学科在人们的心目中最不受待见,但是当时还是一门非常重要的学科,还是一个学科单独命题。


第二天早晨是考数学,由于自己平时数学成绩一直不是很好,很多题不会做,只是做了前边几道相对容易的题目,一直挨到打铃的时候才交卷。考完数学,心里凉了半截。回家的路上,和下放在我们生产队并和我一起参加考试的知青余辉说起这件事来,我感到比较悲观,甚至有些沮丧。余晖安慰我说,她曾经仔细掂量过我的情况,除了数学外,她认为我的每门功课平均得七十分是有把握的,她认为,即使数学得零分,我也是有希望的。她的话鼓舞了我,我又满怀信心地投入到下一场考试。


最后一场考试是历史和地理(合卷),历史相对来说,我还比较熟悉,做起来还算顺利。地理也不是很难,我还记得有一道题,说从武汉到柳州要经过哪些城市。我几天前正好对这段路线仔细看过一次,所以回答起来,十分顺利,得分应该还可以。


考试完了之后是漫不经心的等待,因为我不认为我能够考取,本没有什么希望,当然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失望。到了元月十几号的时候,我的一位堂姐出嫁,我正在那儿帮忙,忽然有人告诉我说,高考的榜单公布了,榜单上有我的名字。我一时喜出望外,连忙赶到张贴榜单的地方去想看一个究竟。


榜单张贴在界牌公社供销社前边的一面红砖墙上,旁边站着很多看热闹的人。其中有一个熟悉我的人看见我过来了,很远就跟我打招呼,非常激动地告诉我说:“你快来看,你考上了!”我走近一看,榜单上真有我的大名,不过这个榜单还是一个非正式名单,上面写着“高考初选合格名单”,我感到离正式录取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


旁边有一位供销社的售货员看到我后露出好奇的神色,笑着跟旁边的另一位售货员说:“你看他的眼睛,骨碌骨碌的,一看就是聪明的人。”我暗自感到好笑,因为前不久我到她的柜台上买东西,还跟她吵过一架,双方都说了几句难听的话,没过几天,她居然不记得我这个曾经跟她过不去的人了。


第二天,我还在外边做客,就有消息说,我必须当天就到县城医院去参加体检。于是我便慌慌张张地骑着自行车回家了,然后又骑着自行车赶到县医院,交了五毛钱的体检费参加体检。体检也不复杂,没有抽血,也没有检查体液,只是在肚子上摸了一会,在放射室里透视了一下,还检查一些别的什么的,就匆匆结束了。


回来后,一切都归于平常,该出工的时候还是出工,该回家做家务的时候还是做家务。只是内心里多了一点希望,也就多了一份焦虑。每当一个人待在家里无事可做的时候,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总是在内心既充满着期待,又有一些莫名的恐惧和失望。按照文革时期的政治规则,我的家庭是属于有政治问题的家庭,长期以来的政治歧视,让我常常感到有如泰山压顶,艰于呼吸。这次高考,如果政审过不了关,岂不空喜一场,功亏一篑?不久,春节到了,又加上落雪下雨的日子比较多,自己又不愿出门玩玩,一个人坐在自己的床前,发呆的时间比较多,而发呆的时候也掺杂着无限的焦虑和忧郁。


开春不久,陆续听到说很多大学都来了通知,而我的通知却迟迟不来,心里更是焦虑不安,以至于影响到了睡眠。睡眠不好,整天无精打采,神情恍惚的。过了一些天,通知还没有来,我就更加失望了,我已经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好好参加生产队劳动,再也不为这些事情动心瞎想了。


二月末的一个早晨,我背着扁担和撮箕,准备到洪湖里去挑土,参加生产队的围湖造田的劳动,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我回过头来一看,原来是我的高中同学刘常槐,他气喘吁吁,而且以十分激动的语气告诉我说,我的大学通知书来了,要我赶快去邮局领取。他当时在公社所属的一个机构里当临时办事人员,也参加了当时的中专考试,经常到邮局看通知到来的情况,当然主要是关心他自己的通知。


我丢下手中的劳动工具,小跑步跑到公社的邮电局。拿到通知书,我的心里咚咚地跳个不停。看看信封,上面的大学的名称是“华中师范学院荆州分院”,我拆开信封,我知道我被学校的中文系录取了,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其实从小到大,我还真没有做过大学梦,不是不愿做,而是不敢做,能够考取这所大学,虽然是一所名不见经传的大学,但是这样的结局已经大大超出我的预想了,我真的非常感激命运对我的眷顾。


尽管有人认为,接受高等教育是一个人的基本权利,我们获得的这种权利是社会本身就应该提供的,我们不应该感谢谁,但是我还是认为,在那段不正常社会中,如果没有邓小平力挽狂澜,我们谁也没有能力改变当时的那种状况。如果这种状况还是依然故我的话,我们这类人恐怕仍然是辛勤劳作在土地上的农人,我们的下一代也有可能还是农人,或者是既不能融入城市,也不能返回故土的打工仔——第二代农民工。所以,我应该感谢邓小平,感谢那个时代——既改变了我的命运,也改变了我的后代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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