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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希贤:别唱我写的《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附:我认识的瞿希贤)

2017-06-23 汪义晓 老衲读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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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希贤


我们这一代的50后,都会唱一首歌——《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自然就记住了曲作者的名字——瞿希贤(词作者为管桦)。这首A-B-A段体的歌曲,尤其以优美、妙曼、辽远的旋律,影响了一代又一代青少年——毕竟,音调是可以独立审美的,歌词倒在次要了。


2008年3月,瞿希贤女士病逝。10月,我在学术刊物《黄钟》上编发了他的同学、人民音乐出版社编审秦西炫先生撰写的纪念文章《我认识的瞿希贤》,文中内容使我愈发对瞿希贤敬重了。我记起了这么一件事,上个世纪60年代我上初中时,集体学唱一首瞿希贤谱曲的混声合唱——《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光未然词)。“山连着山,海连着海,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红日出山临大海,照亮了人类解放的新时代,看旧世界,已经土崩瓦解,穷苦人出头之日已经到来,已经到来。”唱得热血沸腾,激情满怀,笃定中国就是世界革命中心,就是救世主。当时,这阕歌曲影响极大,甚至被誉为“第二国际歌”。唱着唱着,就唱进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号称“无产阶级先锋队”的大佬们并不因为你写了“第二国际歌”就厚待你,瞿希贤被抓走了,关了6年7个月——就像“民族社会主义德国工人党”、即希特勒的纳粹党的党卫军冲锋队抓走犹太人投入集中营一样。


改革开放以后,瞿希贤做了深刻地反思。秦西炫在文章中写到:“以后我和瞿希弦的谈话,常是对过去一些事的反思。一次,她说最近看了一个材料,知道大跃进年代全国饿死几千万人,心里很难过,并具体说及那年月她曾在甘肃省一个县里体验生活。这个县不具备条件建‘红旗渠’那样庞大的水利工程,但为跟上大跃进的步伐,硬是上马硬干。县领导请她写一首鼓干劲的歌,瞿写了并在工地上大唱起来。以后得知这个工程不但全部瘫痪,加之自然灾害,粮食无收,更是饿死了许多人。瞿说:‘我写了不止一首为大跃进鼓劲的歌,心中有一种负罪感!’”


秦文写到,2005年,瞿希弦作品演唱会在北京举行。当观众起立高喊唱《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时,瞿希贤坚决制止了。事前,她就跟指挥打过招呼:不唱此歌。而且,她在自己的歌曲集《飞来的花瓣——瞿希贤合唱作品》中收录此曲时,格外注释:“收入此集作为历史足迹”。


然而,在音乐界乃至文艺界,有这种“负罪感”的并不多,勇于将自己的作品当作“历史足迹”的更是凤毛麟角。君不见,大大小小的“红歌会”还在起劲地唱着,为的是提起“精气神儿”;形形色色的样板戏还在演着,为的是回忆“火红的年代”——许多人依旧活在人为营造的幻觉里。


然而,时代却是变了。


显然,瞿希贤女士身前明白了这一点。仅此,就值得我们深刻缅怀这位禁止再唱《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的作曲家——尽管我始终认为,音调是可以独立审美的。



~~~~参考阅读~~~~

我认识的瞿希贤

原载武汉音乐学院学报《黄钟》2008年第3期

作者:秦西炫


瞿希贤同志不幸于2008年3月19日病逝,终年89岁,我国失去了一位令人敬重的女作曲家,实令人悲痛!她一生中的创作和经历在我国近代音乐史中占有重要的一页,许多方面是有代表性的。在她病重期间,作为她的老同学、老朋友,我每次去医院看望她回来,总回忆起许多往事。现将六十多年来我与她交往的一些往事及对她作品的评价,按岁月的推进写下来,以表达我对她深切的怀念!


一、在上海


1944年秋,我从北京去“国立上海音专”作曲系学习。当时学校位于爱文义路,是单独一座楼,只有教室没有宿舍。第一堂共同课是李惟宁讲曲式学,点名叫到“居其咸”时,一个男生(我)和另一个女生同时回答“到”,当即引起诧异。下课后我和她写下各自的名字,原来她叫瞿希贤、我叫秦西炫,由此就相识了。她曾在圣约翰大学英语系学习,并获得学士学位。有一次我到她家玩,她和我说:“我给你朗诵一首歌德德文原文的诗。”我说:“德文我只学了一年,很差,听不懂。”她说:“那没关系,你只欣赏欣赏原诗的音律、节奏。”果然,我没听懂诗的内容,但我感到原诗的音律、节奏中很有音乐。瞿希贤的钢琴弹得很好,外语、文学方面也很有修养,她的文化素质是相当高的。


1945年抗日战争胜利后,上海特别是在文教界反内战、反饥饿等政治运动如火如荼。这时的瞿希贤很活跃。原来,早于1938年在平江新四军留守处,她就参加了中国共产党,以后在党的领导下做地下工作。这时的音专已搬到江湾,与复旦大学临近,两个学校除一起参加上海市学生的反内战等游行活动,还常在复旦大学校内共同举行各种活动。有一次是在晚饭后,我参加了在复旦大学食堂里举行的反饥饿誓师大会,一进门先看到司徒汉站在饭桌上激情满怀地指挥大家唱《团结就是力量》等革命歌曲。瞿希贤是学联党组成员,是组织者之一,活跃在台下,集会中演讲、呼口号、唱歌等有条不紊地进行,群情激昂!这时国民党特务虎视眈眈地注视着这一切,但不敢轻举妄动。瞿希贤、司徒汉等地下党员的勇敢行为给我很深的印象。


在音专学习期间,瞿希贤创作了两首颇有社会影响的反内战歌曲,一首是合唱曲《李幺妹的出嫁》,内容是正办喜事时,李幺妹的丈夫突然被国民党抓壮丁带走了。另一首女声独唱《老母刺瞎亲子目》更为流行:“……趁我孩儿睡着了,村前村后没有声,莫怪你娘心狠,钢针尖尖拿两根,刺进了我儿的眼睛,一声惨叫鲜血喷,孩儿啊,他们不要瞎子去当兵。”每次演出效果都是非常激动人心的!当时创作这样的作品,作者除有政治胆识,还要冒着一定人身危险。一次晚上演出,第二天上午谭小麟先生在学校上课时间周围的同学:“瞿希贤昨晚没出事(没被抓)吧?”当得知未出事时,谭先生才安心上课。


瞿希贤除跟谭先生上作曲课,平时他们的交谈也很多。谭先生1948年8月1日突然病逝后,她写有一篇文章《追念谭小麟师》。文中怀着很深的感情,描述了谭先生的生活背景、性格及其作品的特点,并坦率地进行了点评。时至今日,此文无论是为研究谭小麟或为研究瞿本人,都是值得参阅的。

1948年夏,瞿希贤在音专毕业即将去北京。临行前她和同学告别时满怀热情和信心地说道,我们还会见面的,至少在音乐方面,在创作园地里!


二、顶峰


新中国成立后,瞿希贤在创作上充分表现出她对政治的敏锐感、对生活多角度的视野和她的专业创作才能。50年代初,《全世界人民心一条》是她突出的代表作。此曲1951年在柏林举行的“第三届世界青年联欢节”上获二等奖。1954年我在捷克与作曲家哈瓦尔卡交谈时,谈及印象派的色彩性和声和古典、浪漫派的功能和声哪个更适用于中国音乐时,他停了片刻,从书架中抽出一本印得很规范的曲谱——正是《全世界人民心一条》,在钢琴上边弹边说:“这要看曲子的风格,像此曲的和声与旋律的风格相一致,如终止式从属和弦进至主和弦的运用就很好。”


《牧歌》是瞿希贤精心编写的一首无伴奏合唱。主旋律——一首内蒙民歌三次完整出现,通过不同的艺术处理,将原民歌中的诗情画意刻画得更加丰富动人了,加以16小节的主旋律在和声上的调性转换,总会给人一种新鲜感。此曲不仅在围内受到听众的由衷喜爱,也是外国合唱团经常演唱的一首中国作品。她创作的《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旋律动人,充满儿童天真可爱的稚气,孩子喜欢唱,成人喜欢听。


她还创作过一首独唱曲《拂晓的灯光》,描述的是一位老干部在夜间学习“炼钢学”,睡着了,我(作者)轻轻地把大衣给他披上,“那炯盂上的烟头,还燃着一缕轻烟”。全曲最后的“烟”字用极弱的力度,通过六度大跳进至长长的男高音的极限音,当时听黄源尹演唱,真是精彩极了。瞿希贤对此曲很满意,和我说:“我抒发了自己的感情!”但随即受到批评,认为此曲是小资产阶级情调,是资产阶级人性论影响下的产物。在当时极“左”思潮盛行的年代,她只能保持沉默。


60年代初,世界无产阶级政党产生分歧时,她为光未然作词的《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谱写了一首气势磅礴的混声合唱式的群众歌曲,充分显示了作曲家豪迈的政治热情和很高的作曲技巧。音乐主体的节奏型很鲜明,“X-XXX|X-XXX|”节奏型贯穿全曲,旋律是C大调,保持了全曲的统一,中间有多变的节奏与之对比,特别是主体节奏型不变,旋律南C大调转至F大调时,带来了很大的新鲜感,是非常精彩的一笔。全曲是混声四部合唱,也可以齐唱甚至独唱,因而流传很广。当时音乐评论家李凌称赞此曲是第二个国际歌。正当瞿希贤的创作如日中天、处于顶峰时,恶魔般的文化大革命来临了。


三、厄运


“文革”中瞿希贤被“四人帮”抓走了,无辜地被关了6年7个月。打倒“四人帮”后,她回到破碎了的家中,我去中央乐团看望她。她和女儿两人共住在一间屋子里,条件很差。加上与丈夫已离婚,这时她的身体、精神明显地大大衰弱了。她说许多往事、许多情景都忘了记不起来了,问我音专在江湾的校舍是什么样子,我说正面是主楼,左侧是食堂兼礼堂和男生宿舍、琴房等,有侧是女生宿舍。她边听边努力回忆,好像回忆不起什么。过不久她又一次问我河湾的校舍是什么样子,我又重复一遍,她好像想起了一点,但仍不很清晰。她终是一位十分坚强的女性,经历过如此严重的打击后,仅过了一年多的时间,人们又看到她的新作品《新的长征新的战斗》公开发表了。这说明她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的写作状态。特别是许多不相识的人也写来了信,为她又开始了新的创作而感到由衷的高兴,这无疑给她莫大的安慰和鼓舞。


四、反思


以后我和瞿希贤的谈话,常是对过去一些事的反思。一次,她说最近看了一个材料,知道大跃进年月全国饿死不少人,心里很难过,并具体说及那年月她曾在甘肃省一个县体验生活。这个县本不具备条件建“红旗渠”那样庞大的水利工程,但为跟上大跃进的步伐,硬是上马硬干。县领导请她写一首鼓干劲的歌,她写了并在工地上大唱起来。以后得知这个工程不但全部瘫痪,加之自然灾害,粮食无收,更是饿死了许多人。瞿希!贤说:“我写了不止一首为大跃进鼓劲的歌,心中有一种负罪感!”


负罪感!多么深沉的反思啊!


上述的谈话、反思已涉及“文艺为政治服务”方针性的问题。1984年她给沈亚威的信中写道:“旧的必须让位给新的,50年代、60年代的历史局限性在很多方面,今天已经看得很清楚了,历史总在不断前进,80年代也逃不了它的局限性,这只能留给后人来评论了。”


五、新作


全国改革开放后,瞿希贤焕发出新的创作热情。她三四十首的新作——主:要是合唱曲和民歌改编,与“文革”前的作品比较,一个突出的变化是与政治密切联系的作品几乎没有了,而表现人性、人情的作品占有明显位置。这个变化不是偶然的,而是有深刻的缘由。“文革”中她在监狱里受到非人性的待遇长达6年7个月之久,出狱后遇到充满人性人情的事件和人物,心中自然有强烈的感受。加之50年代她写的《拂晓的灯光》受到批评,她心中自然不服。“抒发自己的情感”本是中外作曲家在创作时根本性的特点,自己对生活若没有独立的视角和感受,必然导致作品一般化。瞿希贤这时写的新作《把我的奶名叫》是有代表性的。此曲通过归国游子听到亲人以奶名通报自己的姓名,引起游子的深情——“故乡啊故乡,我没能把你忘掉”,并热切地渴望——“母亲啊母亲,天涯海角我能听得见,你把我的奶名叫”,多么深的人性人情啊。此曲经中国国际广播电台录音并向国外播放,由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文化中心选人《亚太歌曲》第三集,在海外颇有影响。其他如《飞来的花瓣》、《我们和你们》、《孤独的小羊羔》等,都表现出亲切的人性人情味。瞿希贤的新作中自然还有丰富多彩的生活多视角的反映,《布谷鸟唱了》、《长城放鸽》、《致意南极》等是她心目中的闪亮点。瞿希贤为民歌编写的合唱曲如新作《乌苏里船歌》及“文革”前的《牧歌》等为数不少,都具有很高的艺术性,是她创作中重要的一部分,将会流传久远。


六、晚年


瞿希贤80岁后,创作逐渐停笔了,但她的思维一直很清晰,曾和我谈起,一些业余合唱队要唱《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她极力劝阻不要唱了,特别是2005年在她的作品演唱会中,唱返场节目时,不少听众高喊:“唱《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但因为她事先已和指挥打了招呼,硬是没唱。她说此曲是在当时政治形势下写的,现在形势不同了,再唱是误导。此曲收录在《飞来的花瓣——瞿希贤合唱作品选》中,她在“注释”中写道:“收入此集作为历史足迹。”


正如2001年瞿希贤自己所说:“我的一生,经历过慷慨悲歌、同仇敌忾的抗日战争年代;经历过欢欣鼓舞、满怀理想的建国初期;在17年阴晴飘忽、风云变幻之后,曾遭遇到雨骤风狂、浊浪滔天的十年浩劫;最后迎来了不无暗礁险滩而又确是和平建设、改革开放的崭新时期。历史的沧桑、人间的悲欢、人性与人情、多彩的生活……不知不觉地在我的乐谱上留下或多或少的痕迹。”


的确,她一生的创作犹如历史、人生的画卷,她许多优秀的作品将永远在人民中间传唱。瞿希贤同志安息吧,儿童、青年、老人都热爱你、尊敬你、怀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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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若此地作别,也好他乡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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