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归来无喜感

朝 鲜政权鼓吹的，正如《一九八四》的描述一样，战争即和平，自由即奴役，无知即力量。人们以为金日成死了，朝鲜会变；大饥荒了，朝鲜会变；金正日死了，朝鲜 会变。可朝鲜并没变，还是老样子，有地缘利益的几个大国也未必希望朝鲜真变。但是从一些细节明显感觉到，这个政权如困兽般，只有消耗，没有补充。

朝鲜公交车

朝鲜军官在讲解“三八线”

火车站双头像“标配”

金日成礼品宫

朝鲜军人在劳动

商店

主体思想塔

　　文/摄影：秦枫

　　这是一个必须要去的国家——朝鲜，冷战留下的“奇葩”国家，有着做戏本能的统治者的国家。朝鲜不欢迎记者，无论中国的，还是西方的。在做了一系列保证后，朝鲜政府才同意我作为随团游客入境。

　　当年志愿军入朝路线上 农村依旧贫穷

　　若从北京直飞平壤，会忽略掉很多难得的风情，所以我决定还是从丹东出境，跨过鸭绿江，看看志愿军当年入朝路线之现状。中国中央电视台有朝鲜记者站，时不时会有点朝鲜的新闻，似乎也能知道朝鲜人如今的生活环境和状态，但是当你亲临此地，看到的绝对不是新闻里那些挑选出来摆拍用的房屋和百姓的光鲜与幸福。新义州到平壤不过170公里，坐一列绿皮火车按照时速三四十公里行驶，共花了五个半小时。这让我有足够的时间仔细观察沿途村庄、朝鲜农民、修路工人、军人。

　　春播时节，大片的土地都已经翻好，或正在翻，依然是用牛拉犁、人扶犁的方式。朝鲜人非常善于利用土地，除了石头山，能使用的土地都被平整了，由此可见粮食自产的迫切。

　　正如金正日遗训中所说；“在这块疆土建设社会主义强盛国家，首先就要解决人民的粮食问题。要这样做，就要在增加单产的同时，最大限度地确保并大大增加耕地面积。能开垦的新耕地到处都有寻找新的耕地，多开垦耕地，勤勤恳恳地努力的人才是真正的爱国者。所有地方，连那些人们不易发现的小块地都要靠自己的力量平整好，留给后代。”

　　于是春天的农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认真务农的朝鲜农民们就成了让我印象最深的风景。地里干活的大部分是妇女，年岁更大些的农妇们负责在河边洗衣服。孩子们基本也都是手里拎着一只辨认不清颜色的麻袋，或捡石头，或捡野菜，当我们路过，距离火车近的孩子们会停下来，朝我们招手，咧嘴笑。男人们主要分布在大大小小的火车站，做铁路维修，有年轻的军人也在其中。农田里的男子们，都是中老年，基本是蹲着抽烟或者躺在土坡上晒太阳，帮助妇女干活的男性很少。自然条件干旱缺水的朝鲜，新翻的土地颜色发黄，肥沃度低，所以勤恳的结果也是广种薄收。一路上经停的站台上，都能看到年轻军人，修路的男人和列车员们。他们的身高，是几代人营养不良吃不饱饭的结果。农民们，衣衫并不褴褛，但是肮脏。当然，脏到这个程度，对样式之老旧也就没什么评论的必要了。朝鲜战争停战协定签署至今已经61年了，“皇帝”也都第三位了，朝鲜人的精神面貌与我们之前看到的纪录片、照片比较，没有任何变化。

　　革命样板城市平壤 缺水断电

　　如果从公路走，进平壤要过哨卡。平壤是金氏家族举全国之力打造的个人神圣化、先军化的社会主义革命样板城市。平壤处处体现着不惜动用所有人力物力的劳动党意志：高大不实的铜像、永生塔、凯旋门和为了把100平米不到的金日成少年生活的小茅屋烘托成革命圣地和“社会主义仙境”而开山、修路、种林，引进最好的良种树木、花卉，大面积精心维护的绿植被，这些和之前所见的农村景象反差很大，让人观之心生反感。

　　整个朝鲜缺水缺电。尽管外国游客所住所吃所用已是朝鲜最好的条件，也是朝鲜政府极力希望打造的朝鲜当代生活质量的反应，但是很多旅游景点的酒店卫生间里仍然限制用水，需要从巨大塑料桶里面舀存好的水。平壤市内经常停电，四天的停留，我经历三次。一次是宾馆里突然漆黑，一次是餐馆里不能提供冷面，因为没有电无法压面条，靠小型发动机产生的电只能给用餐的屋子照明用，还有一次是从平壤回丹东，因为没电，列车停了三个半小时。平壤尚且如此，其他城乡就可想而知了。从卫星云图上看朝鲜半岛，韩国与中国之间有一块无光区，那就是朝鲜。

　　平壤的城市生活是计划经济下的交换。当然谈不上繁荣，生动。死板规矩，没什么生气。导游带我去的商店一般是纪念品店，特产店，民族服装店和布料店（十几种布料而已）。也看得出是想证明朝鲜的物资不是如外界所说的那样匮乏。虽然作为游客我们不被允许自由地上街逛店，但每次路过，我会仔细看沿途的商店，药店，小卖部。商品摆在货架上，就像一棵树上有几片叶子那样孤单。衣服店内挂着朝鲜干部服，一种类似金正日夹克的衣服。男人就是中山装，夹克，样式颜色单一，女人的衣服比较多样，鲜艳。小卖部不多，分布在旅游团用餐的饭馆前，有卖冰棍，软饮，一袋烤花生米，大概半公斤，要人民币15元，一根冰棒3元，一罐可乐8元。之前听说朝鲜苹果有名，以为随时可以吃到，原来，这也是需要特供，水果在市场是买不到的。我们入住的高级酒店的早中晚餐都没有水果。一路上只在两家游客商店买到苹果，朝鲜梨和西红柿。

　　纪念朝鲜战争 不提彭德怀功绩

　　我的导游之一是退伍的人民军战士，劳动党党员，小许。他对我格外好奇，因为一般接待中国游客，都是中老年来忆苦思甜。年轻的游客少，而且由于职业的关系，他很注意我，有意无意地在闲聊当中问一句我对张成泽的看法，有一次还问我“周永康是不是亲朝派？”“你觉得呢？”“有人说他是，他来过朝鲜，跟金正日同志关系好。”“是吗？我不知道。”对话有时会出乎意料，也就是涉及禁止话题。在一次停电过程中，小许不失时机地跟我说，你看我们需要核能发电。我说：“为什么发展核武？” “因为南朝鲜有” 小许回答。 在朝鲜，每当游客提到韩国，朝鲜导游都会纠正为南朝鲜。每当游客直呼皇帝的姓名，他们都会在后面加上同志。“你怎么知道南朝鲜有？”“因为美国有，美国的就是南朝鲜的”“那你们现在拥有核武器吗？”“当然”“六方会谈为什么不能开下去？”“因为我们想让美国人撤离朝鲜半岛，他们能撤，我们就不要核武器。”“这不是做梦吗？ 美国人怎么可能！”“所以我们只能发展核武。”“不能有妥协？”“美国为什么不妥协？” “你们想让美国做什么妥协？什么程度？” 小许转过头去，对话结束。

　　妙香山风景很赞，送给金家的礼品被陈列在国际友谊宫，一个内部苏式外部朝鲜特色的宫殿，据说是朝鲜人民用一年时间建造而成，不许拍照。朝鲜人排队参观，恭恭敬敬。十几万件礼物，按照地域展示。导游会先带游客到金日成像前鞠躬，随后征询游客意见有选择地去参观，中国游客要求看中国、俄罗斯和美国，我要看日本，因为我想知道最害怕最恨朝鲜的日本，与金家会有什么来往。中国和俄罗斯送了很多礼物，主要都是送给金日成的，最大的礼物就是毛泽东和斯大林送给金日成的火车专列。而日本竟然也不少，足足占了三个展示厅，主要是社民党朝鲜问题事务部送的瓷器，漆器，娟人等等。中国当然是送礼最多的，有习近平2008年时任副主席时候送给金正日的黑木镶金人物屏风，还有老一辈中共领导人送的很多礼物。朝鲜导游则乐道一些香港公司送的奢侈礼品。印象比较深的有1953年毛泽东送的两顶新疆帽。为啥？不解，时间是朝鲜战争停战后。美国呢，一共送了四、五个小东西，完全没看清，和其他国家摆在一起。最恨你的人送你一堆礼物，证明他怕你。最近的人送你一堆礼物，说明他要安抚你，而为什么安抚？必然是因为你不令人放心。不过，我想中国现在对待朝鲜的冷淡，并不表示对朝鲜放弃。只是改变交往方式。之前十几年，对朝鲜的态度未免太迁就了。记得金正日最后一次访华，当时的政治局常委们天天全体或者两三个地陪着，似乎金正日是中共的祖师爷。

　　板门店的朝鲜士兵随时紧盯人群，如果你掉队或者站住不动10秒以上，就会有战士提醒，提醒方式是拍手，倒也不生硬。停战协定的签字厅里摆放着三个桌子：朝鲜，空桌，联合国军。但是协定文本的老照片上是朝文，中文和英文共三本。签字房间的图片展示里面也没有一张彭德怀或者志愿军的照片。朝鲜极力宣传营造的是金日成基本凭一己之力战胜了美帝和南朝鲜叛徒们。据说来这里的中国人都很不满。导游的解释是彭德怀是在另一间屋子里签字的，所以这屋子里没有。平壤市内那个矮小的中朝友谊塔，小许说是周恩来总理订的位置和样式。我进去转了一圈儿，因为停电，四周的志愿军和朝鲜人民军共战斗的壁画看不太清楚，借着门口的光，只看到牺牲花名册里有毛岸英、黄继光等人的名字与职务。中朝友谊塔是中国游客必去的地方，所以山坡上我可以看到复习主体思想的大学生，在停车场可以看到挤着六个人的一辆标致360。明显摆拍。朝鲜不允许个人拥有私家车，只有公家可以有，当然如果运动员拿了世界级的冠军，金正恩就会送他一辆。 我们只能随着旅游巴士停停走走，有一次，好像因为没有给哪位高级将领的汽车让行，就被交通警察扣下罚款。

　　当你离开朝鲜，最后一句话看到的就是“伟大的领导者金正恩同志万岁，光荣的朝鲜劳动党万岁。”这是在金日成、金正日像旁边的口号标配。当我想到金正恩千秋之后，平壤会有三个巨大的铜人，人们的像章上会有三只头，车站，列车车厢，学校，少年宫的标准像要挂三幅人像时，竟然笑出声来。1953年至今，几代朝鲜人居然能在一种与世隔绝中被金家统治，那个所谓主体思想就是强调人的意志胜天，就是那种虚无缥缈的人民群众的政治热情和革命的献身精神， 唯心色彩重：“资本主义把人的思考和行动也变成了黄金的附属品，而社会主义共产主义则使人民群众成为社会真正主人。”

朝鲜人最想了解韩国

　　北朝鲜人最想了解南朝鲜。导游总是很有兴趣地听去过韩国的中国游客谈论那边的事和生活。看着他们的痴样，有人会说“既然你们和我们住同一酒店，可以看到外面的电视频道。”“不能，我们不允许收看任何南朝鲜的电视和广播。”“那你们可以看中国台，或者日本台，从中看到韩国的消息。”“我们导游房间里面没有外国频道。”“那你们怎么知道外国的事情？”“一周一次国际新闻，当然是挑选过和剪辑成适合我们看的，你知道啦。”小许这么说。酒店房间里可以收到一个朝鲜台，除了国歌千里马画面外，就是电视剧。一家三口，只见喝酒不见饭菜。身后是一台落地电风扇，家具没有一件多余的。更没有什么工艺品摆设。因为导游不能进屋，我真想问问这是不是最近的电视剧。说真的，朝鲜农民劳苦之余无暇旁顾，市民只是生活在围城里，除了劳动党允许的，无任何消息来源，所以只要不给他们比较的标准，他们从来不会意识到自己受压迫。而那些知道区别和外面世界的高级干部，就必然要通过恐怖手段或者收买手段把他们绑在利益中，或者干脆消灭掉。

　　之前看过脱北者的故事，那是九十年代中期，金日成死之后朝鲜大饥荒的惨景。如今，看到在村口蹲着修破雨伞的老大爷，田边向火车招手的又脏又瘦的孩子们，再看到朝鲜男人们每天被分配一升的啤酒票，男人们下班先喝个水饱再回家的样子，我不相信导游说市民每人每天分配700克粮食(500克大米+200克杂粮)，一个三口之家，一个月可以分配到7、8公斤猪肉。朝鲜仍然处于半温饱状态。

　　朝鲜人新婚，要去金日成金正日铜像鞠躬，告知慈父，然后再去古老的寺庙求平安。在开城的时候碰见一对新人，两人在地上用松针拼了四个字，然后一起拿着树枝画心，把四个字包在里面。字意是：自立必胜。小许说，自力更生是我们的原则。引用主体思想表述

　　“为了在政治上保持自主性，就必须在对外关系上行使完全的自主权和平等权。党和国家的自主性，终归要表现在对外关系上，对外行使完全的自主权和平等权这是保障政治上的自主性的根本问题。”

　　“自立经济。原料和燃料依赖于别人，就等于把经济命脉托付给了别人。要实现经济自立，有远见地，稳步地发展经济，就必须依靠自己的原料和燃料基地，为此，一方面要最大限度地开发和合理利用国家的自然资源另一方面要把工业发展成为依靠本国原料和燃料进行生产的主体的工业。” “新兴国家有着无穷无尽的人力资源和自然资源，拥有巨大的经济潜力，拥有不少可以相互交流的好经验和好技术。这些国家在经济技术上互相密切合作，对保障这些国家的经济自立，加强经济力量起着重要作用。”这是金正日的理论，不过到了他儿子金正恩的统治下，就变味儿了。比如中国在边境投资的煤矿，被金正恩叫停。理由？似乎是表达对中国减少能源供应的不满。小金元帅的原话如下：“现在，为了赚一点外汇，各自任意地开发和出口宝贵的国家地下资源，这是目光短浅，没有爱国精神的表现。要建立由国家资源开发省和非常设地下资源开发委员会审批国家地下资源开发的严格体系，防止出现任意地开发地下资源和开发中无序的现象。”

　　金正恩的一些讲话，可以感到这位小元帅基本上就是让人民天天念着他爷爷、他爸爸的那些革命斗争经历，由此激发对朝鲜劳动党的热情，激发对他的热爱。所以他要求全国“掀起金正日爱国主义热潮”，他要求“人民何时何地都要高呼劳动党万岁，不仅在群众大会上，而且只身处于孤岛或深山幽谷时候也要由衷地高呼劳动党万岁”。

　　朝鲜 现实世界中的《一九八四》

　　朝鲜政权鼓吹的，正如《一九八四》的描述一样，战争即和平，自由即奴役，无知即力量。在所提的各种文件中，首要任务都是加强思想教育。现在对于朝鲜来说正处于完成主体革命事业的新的历史转变时期，金正恩要巩固金氏党卫军王朝。不过，一批批成长起来的朝鲜年轻人，难道真的就那么容易被洗脑吗？翻资料，金正恩在万景台革命学院成立65周年讲话时（军队高干子弟学院）说“只有原种场培育出饱满的优良种子，才能获得丰收，只有万景台革命军事学院大量培养像子弹一样硬实的硬骨头骨干，先军革命可靠的尖兵，牢固的支撑点，人民军才能变得铁骨铮铮，我国才能繁荣富强。”说白了，就是金家害怕可能出现的反抗。所以一直要求学员把对“党和领袖的忠诚当做第一生命。要成为誓死保卫锦绣山太阳宫和党中央委员会的先军时代亲卫兵。” 他怕了。

　　在世界孤立和封锁下，金正恩政权维持十年的可能性大不大？我无法判断。之前，人们以为金日成死了，朝鲜会变；大饥荒了，会逼得变；金正日死了，朝鲜会变。韩国已经把2011年（金正日去世那年）订为准备元年。可并没变！还是老样子，没有发生大规模生产和社会的失调，没有产生政治后果，这可能是因为朝鲜人的不满情绪没办法明确表达出来。另外，就是有地缘利益的几个大国未必希望朝鲜真变。但是从一些细节明显感觉到，这个政权如困兽般，只有消耗没有补充。路上，有一位在列车员车厢外坐着的朝鲜年轻人和我闲聊。（能坐在列车员车厢外，我猜必须是他们信得过的人，要不就是给金家进货的资深党员。因为有一次，我听着ipod，看到其他过道的座位都满了，只有列车员车厢外的边椅没人坐，就准备坐下。列车员马上制止，他可能是担心我把他们的对话录音吧）。同行中的一位做高科技器材生意的先生加入我和劳动党员的闲聊，他说自己的产品在夜视方面有哪些优点，正在研发什么微风发电。这位假扮商人的老兄马上站起来，凑过来，要了名片。看他的站立姿势和手，就知道他是军人。人民军的干部去中国会扮成商人。看到他这么有兴趣，而且这么急迫，很能说明朝鲜在目前的经济制裁政治孤立的状态下，军事技术和基本民用技术都很难满足国家和社会的需要，所以，对现政权不满的情绪绝对不是少数，在党，政，军内一定不乏其人。而且会越发严重。

　　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崔龙海不知所踪，朝鲜某一核试区域正在异动，金正恩和夫人自娱自乐检阅了部队，那位据传被处死的金正恩前女友再度出现，平壤住宅楼倒塌造成伤亡。我不太确定韩国是否有点过分解读一些朝鲜领导人放出来的消息，但是我若是朝鲜统治者，放出一些演出来的信息来混淆韩国的情报分析，那是必要的。但无论如何，我只相信我亲眼所看到的这个国家的面貌：社会上物资的匮乏，民众在封闭状态下的半满意半不满情绪，和军人对任何军用技术的渴求状态。当前阶段，从中国的角度考虑，最希望的可能就是在同美国，越南，日本，菲律宾的南海东海角力中，朝鲜别再添什么乱吧。正在担心时，中国已经通过多种渠道警告朝鲜不要进行第四次核试验。其实，我相信对于这个非正常团队运作的非正常国家，各攸关方都会做好任何准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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