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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饥渴与性变态

2016-10-04 兰陵老生 随笔兰陵老生

曹乃谦的小说《到黑夜想你没办法》,写的是雁北高原的苦焦日子:光棍们寻不上媳妇,爱情也不再浪漫。在洋芋疙瘩和筱面糊糊的光阴里,他们唱着下流的《讨饭调》。


那是一种无法满足的焦灼,按文明的说法,就是性饥渴。在条件艰苦的偏僻小山村,这种基本的需求因为无法满足,就和生活条件呈现出一种反向的关系。于庆成的泥塑作品《绑不住的地方》,是这种现象的直观而形象的表达;郝杰的电影《光棍儿》,则是用影视的语言,讲曹乃谦小说的故事。

一位朋友说:想不通中国还有曹乃谦小说里描写的生活环境。这位朋友生活在富庶的江南,所以很难想象中国还有雁北高原那样极度贫苦的地方。我就是在类似的环境中长大,小时候,教我放羊的老光棍盛二,有唱不完的花儿,都是下流的荤曲;村里的小伙子也都有讲不完的黄色故事。那时我少不更事,听来直如传奇。现在想起来,他们当时都是没沾过女人的小年轻,怎么会有那样丰富细腻的想象,真是神奇。


据说在一些更为荒僻贫瘠地方,人们无法满足,就去糟蹋牲口。这事儿我听说,就想起《利未记》1823节:

不可与兽淫合,玷污自己。女人也不可站在兽前,与它淫合;这本是逆性的事。

这是耶和华对摩西讲述《性的伦理》。摩西是公元前13世纪,带领以色列人出埃及的先知,是《旧约》前五书的执笔者(《旧约》前五书即:《创世纪》《出埃及记》《利未记》《民数记》《申命记》)。《利未记》是关于献祭的规定事宜,也有号召全体选民遵守的条例,这说明兽交是一种人类亘古存在的变态行为。纪晓岚的《阅微草堂笔记》里就有记载:

乌鲁木齐多狭斜,小楼深巷,方响时闻,自谯鼓初鸣,至寺钟欲动,灯火恒荧荧也。冶荡者惟所欲为,官弗禁,亦弗能禁。有宁夏布商何某,年少美风姿,资累千金,亦不甚吝,而不喜为北里游,惟畜牝豕十余,饲极肥,濯极洁,日闭门而沓淫之,豕亦相摩相倚,如昵其雄。仆隶恒窃窥之,何弗觉也。忽其友乘醉戏诘,乃愧而投井死,迪化厅同知木金泰曰:非我亲鞫是狱,虽司马温公以告我,我弗信也。余作是地杂诗有曰:

石破天惊事有无,

后来好色胜登徒。

何郎甘为风情死,

才信刘郎爱媚猪。

即咏是事。人之性癖,有至于如此者,乃知以理断天下事,不尽其变。即以情断天下事,亦不尽其变也。

陈恒庆的《谏书稀庵笔记色瘾》,录纪晓岚流放乌鲁木齐的故事,发挥云:

《阅微草堂笔记》曾言有富商,行贾西域,蓄猪十余头,闭门而沓淫之,此不足怪。人言有淫羊者,并言温暖异常。以故牧羊者行淫过度,多患痨症。闻蒙古喇嘛,多与羊淫。若果有此事,则猪与羊即其妾也。客至则宰以供之,是杀妾飨士之张睢阳也,伟人也。

把性变态的蓄猪羊比喻成养小老婆,并且把招待客人的杀猪宰羊,等同于安史之乱时的张巡杀妾养兵。虽然生动,到底刻薄。潘光旦译蔼理斯的《性心理学》,有引述《阅微草堂笔记》里富商蓄猪的故事以为说明,那才是严谨的学者风度。

极度的性饥渴导致极端的性行为,这是必然的逻辑,文学影视作品也多有反映。但是中土的文艺工作者,鲜有表现牢狱中被强制剥夺了性权利的犯人的性饥渴。我只是从法国作家让·热内的《小偷日记》和弗兰克林·斯凡那导演的电影《巴比龙》里有所了解。杨显惠的《夹边沟记事》,是反映右派流放生活的纪实文学,誉之者认为这部作品是中国的《古拉格群岛》。但是我没有在杨显惠的文字里,找到极度的性饥渴描写。杨绛的《洗澡》,也是关于右派劳动改选的故事,也没有关于性的描写。高尔泰的《寻找家园》里,说他在敦煌时,曾遭同性骚扰,却是一笔带过。

中土的文人学者,可能认为真实的历史,关于性饥渴的部分太龌龊,不足为外人道吧。但是读过杨显惠的《夹边沟记事》,我更相信古人说的:食色,性也。食在色之前,夹边沟里随时都会饿毙的老右,首先想到的一定是活命,来不及也没条件想性的事情。倒是同时代的文学作品,有相关情景的描写。张贤亮的小说《男人的一半是女人》,讲述的是他被划成右派,在宁夏黄灌区劳改的故事。张贤亮说当时劳改犯人最喜欢唱红歌中的:

我们——共产党人

都是——种子

张贤亮说唱到种子这个词,年轻的劳改犯就会向站在渠那边的姑娘媳妇挤眉弄眼。书中的主人公在劳改的过程中,曾经无数次地想象着那个吊死的女鬼可以亲临。而当他真的在排水沟里看到洗澡的女人时,他惊呆了:

她整个身躯丰满圆润,每一个部位都显示出有韧性、有力度的柔软。阳光从两堵绿色的高墙中间直射下来,她的肌肤象绷紧的绸缎似的给人一种舒适的滑爽感和半透明的丝质感。尤其是她不停地抖动着的两肩和不停地颤动着的乳房,更闪耀着晶莹而温暖的光泽。而在高耸的乳房下面,是两弯迷人的阴影……在她又转过身来的时候,一抬头,突然发现了我。她没有惊呼,也没有吓得四处躲藏,而是眯起眼睛迟迟疑疑地望着我。眼神里有几分愤怒、几分挑战、几分游移,她要决定她究竟干什么?一阵强烈得使我晕眩的冲动过去,习惯性的克制逐渐占了上风……我觉得我还呻吟了一声,便拔腿返身跑掉了……第二天,大队照常出工……然而,在她走过我旁边,要和我擦身而过的那一刹那,她却突然举起手中的镰刀,在我脸前晃了一下,同时用只有我能听清的语声,迸出这样狠狠的一句话:

“我恨不得宰了你!”


《男人的一半是女人》描写的是劳改犯的性饥渴。安妮·阿普尔鲍姆的《古拉格:一部历史》,真实地纪录了苏联劳改犯性饥渴状态下的情景,其中有一段关于女同性恋的纪录,让人触目惊心:

令人不解的是,女同性恋在劳改营里更公开,或者说,至少更常见于描述。在女职业罪犯当中,同性恋也被严重仪式化。俄语使用中性代词“оно”称呼女同性恋者,她们也把自己分为更有女人味的“妻子”和更具男子气的“丈夫”。根据人们的描述,前者有时是“名副其实的奴隶”,打扫卫生并且照顾她们的“丈夫”。后者具有男性化的别名,而且几乎全都抽烟。她们公开谈论女同性恋,甚至用歌声描述它:

斯大林啊,谢谢你,

你让我成为男爵夫人。

我既是奶牛也是公牛,

既是女人也是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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