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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腐败

2017-03-15 兰陵老生 随笔兰陵老生

福柯有一个著名的观点:知识即权力。从社会学的视角分析,福柯是在论断语言腐败的问题。即为吃特供住高干病房,子女想上北大一个电话就能解决问题提供合理性解释的话语体系。

按照唯物论的观点:语言只是一种交流的工具。但是实际上,我们每个人都生活在特定的语境当中,语言塑造我们,也决定我们。海德格尔说语言是存在的家园,中土传说中的苍颉造字,天雨粟,鬼夜哭,表达的都是同样的意思。《创世纪》一开始,首先就讲上帝用话语创造宇宙万有和人类。他说有就有,命立就立,在他没有难成的事。NIV版《约翰福音》11-5节:

In thebeginning was the Word, and the Word was with God, and the Word was God. He waswith God in the beginning.

Through himall things were made; without him nothing was made that has been made. In himwas life, and that life was the light of men. The light shines in the darkness,but darkness has not understood it.

中文和合本《圣经》的译文是:

太初有道,道与神同在,道就是神。这道太初与神同在。万物是藉着他造的;凡被造的,没有一样不是藉着他造的。生命在他里头,这生命就是人的光。光照在黑暗里,黑暗却不接受光。

《希伯来书》113节:

我们因着信,就知道诸世界是藉神话造成的,这样,所看见的,并不是从显然之物造出来的。

上帝用话语(WORD)创造世界,是真正从无到有的创造。这个话语(WORD),就是道,就是逻各斯。所以人类的堕落,必然从语言腐败开始。《创世纪》二章15-17节:

耶和华神将那人安置在伊甸园,使他修理看守。耶和华神吩咐他说:“园中各样树上的果子,你可以随意吃,只是分别善恶树上的果子,你不可吃,因为你吃的日子必定死。”

我们再看夏娃怎样转述神的话,以及蛇是如何顺着夏娃的心思,引诱夏娃吃禁果的。《创世纪》31-6节:

耶和华神所造的,惟有蛇比田野一切的活物更狡猾。蛇对女人说:“神岂是真说不许你们吃园中所有树上的果子吗?”女人对蛇说:“园中树上的果子,我们可心吃;惟有园当中那棵树上的果子,神曾说:‘你不可吃,也不可摸,免得你们死’”蛇对女人说:“你们不一定死,因为神知道,你们吃的日子眼睛就明亮了,你们便如神能知道善恶。”于是,女人见那棵树的果子好作食物,也悦人眼目,且是可喜爱的,能使人有智慧,就摘下果子来吃了;又给她丈夫,她丈夫也吃了。

夏娃在转述神的话语的时候加了一句“也不可摸”,神没有说这样的话;而神说的“因为你们吃的日子必定死”,也被夏娃说成“免得你们死”。

从救赎史而言,蛇引诱夏娃食禁果就是犯罪。犯罪在希伯来的语境中,是脱离靶心,即离开神命定的原则。因此,原罪就是人意改变词汇,甚至赋予其与原来的意思完全不同的含义。夏娃对神的确定性话语的改头换面,就是最早的语言腐败。

信仰中的语言腐败导致人类犯罪,社会层面的语言腐败,要而言之,就是给秦晖的尺蠖效应正名,给吴思的潜规则设计一套冠冕堂皇的理由。

语言腐败现在是一个社会学概念,但最早提出语言腐败的是英国作家乔治奥威尔,他在小说《1984》里虚拟了一个大洋国,大洋国有四个机构:和平部负责对外战争;友爱部负责对内镇压;真理部负责宣传文教;富裕部负责计划生产。大洋国的口号是:

战争即和平

自由即奴役

无知即力量

1984》是一部政治寓言小说,其中描写了英社党为了意识形态的目的,必须删除敏感词,结果词汇量越来越少,字典越来越薄,并且偷换概念,刻意模糊了一些确定性词汇的含义,甚而做完全相反的解释。乔治奥威尔用文学的手法,生动地描写了语言腐败的生产和传播的基本原理。

我对乔治奥威尔了解不多,只是觉得他提出的语言腐败的问题,应该引起重视。因为当今思想领域的一些争议,说到底都是名与实的问题。譬如国企改革,如果不先搞清楚国企的概念,出台再多的改革方案,都是在利用公器,指导他们如何获取尺蠖效应。

原来网上一度流传过企业家吴海《做企业这么多年,我太憋屈了!》的公开信,信中提及他在日常经营中遇到许多人为制造的灰色地带,乍看就是专为寻租的设计。我认识几位做企业的,谈及税费,就说如果严格按照政府要求照章纳税,企业根本不可能发展。所以但凡壮大的企业,都有与生俱来的原罪。前些年城市大拆迁大建设,遇到不配合的企业,直接派员审计,一查一个准。这就是逼良为娼的制度设计,就是为了方便寻租而人为制造灰色地带。

最近几年,有人重提人民民主专政。这属于顶层设计范畴,人民概念的内涵与外延姑且不论,民主与专政应各占多少比例,愚钝如我者实在搞不明白。民主与专政,本来就是反义词,强扭在一起,显然不合逻辑。我曾和朋友讨论这个问题,朋友说我太单纯,认为就是要把水搅混,才能始终掌握主动权,更加方便地上下其手。

但是我并不认为自己单纯,我只是讲名实之辨。以我人到中年的生活经验,常态的社会管理,更多的是技术性的细节问题。科学上的至简原则,同样适用于社会领域,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就算不是刻意把水搅混,也会增加管理难度和管理成本。公民就是公民,刻意划分为城市户口和集体户口,就是人为制造不公;房子就是房子,强分为产权房和小产权房,就是制造混乱,方便寻租。

北大教授张维迎曾做过《警惕语言腐败》的演讲。我不懂学术,对于语言腐败的理解,也是基于生活的常识。我喜欢文学,知道语言不但说理,还能生动地表象。但语言的发展,也会使话语丧失本义。贾平凹就从话语的本义中,重新发现语言的本来之美。譬如团结,通常用来表达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但是贾氏从其本义,描写廊檐下的一窝蜜蜂团结在一起,让人印象深刻;发展如今约定俗成地表达社会的进步,贾氏却用来描写春天的柳树枝条发展,竟别开生面。文学的语言,就是要这样的生动活泼。有一则关于文革的笑话云:

文革中,某厂开批斗会,一位工人发言,他期期艾艾地背诵了一段语录,意思是要响应号召,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深入开展下去,最后就总结说: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伟大领袖***教导我们说:不入虎BI,焉知虎子!

这位大老粗的工人,乍看是念错了成语。但是仔细想来,典出《汉书班超传》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意即非冒险不能成事。可是汉语的穴,本来就有BI的意思,完全做另外的理解。更何况就常识而言,入了虎穴,能否得到虎子,概率并不高。因为虎有公母,就是母老虎,多数情况下也是独身或怀孕,并没有生下虎子。可见工人本着朴素常识,道出的却是科学真理,勇气比之于班超,有过之而无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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