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本书，关于 最陌生 的邻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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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我自以为见多识广，但某人给我看这张照片的时候，我连猜了5次，都没有猜出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一组照片中的一张，答案就在下文。

上一篇文章，我提到两本书和读书的优点，其实看书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纸质书看起来比较舒服，字体大，不刺眼。今天，就来好好说说这两本书。

对中国人来说，最陌生的国家，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虽然中国护照依旧孱弱，但只要你有一份固定的工作，办理任何一个发达国家的签证，都不是难事。疫情前，中国人已经成了南极邮轮的最大客源。我亲眼所见，阿拉斯加北极圈内的营地，冬季90%的客人都是华人。冰岛荒郊野外的民宿，千里迢迢来看极光的，多数都是中国人。

我们的足迹遍布全球，唯独有一片「灯下黑」，那就是我们的邻国——五个中亚斯坦国。

疫情前我曾经打算去中亚，但这个「打算」始终没有成为现实，最大的原因就是签证，当时中亚斯坦国的签证堪称全世界最麻烦，其中最难搞的就是号称中亚朝鲜的「土库曼斯坦」，签证资料里最迷幻的就是「邀请函」，完全没有标准，给不给就在当事人一念之间。疫情后，中亚五国中的四国陆续开放了电子签证，但土库曼签证，依然难搞！送钱给他们花，还要看他们脸色，你说，这种气，谁受得了？所以，我至今未踏足中亚。

中亚五国的陌生，不只是签证困难，旅行不便，关于这几个国家的资料也很少，网上有很多营销号文章，但都是一些噱头，道听途说，以假乱真，不成体系。直到2020年后，才出现两本关于中亚的书，我才有机会系统性了解这一片「灯下黑」。

这两本都是高评分的好书。

《失落的卫星》2020年，中国，刘子超，豆瓣评分8.8。

《中亚行纪》2022年，挪威，法特兰Fatland，豆瓣评分9.0。

什么样的书，才算一本好书呢？

从感性角度说，我的标准很简单，能让你看得下去的书，才是好书。我最近看过一套书，广告上说，平均3个通宵读完，我读完之后，可以证明这广告没骗人，因为我2个通宵就看完了。

这两本书，虽然不至于让你通宵读完，但属于那种，你看过就念念不忘，总会想方设法找时间把他看完的书。至于原因，可以归纳为：文笔好，信息量大，内容新颖。

整体来说，两本书其实都很好，《失落的卫星》偏重个人游记，《中亚行纪》偏重社会人类学内容。如果一定要作比较，那么，相比挪威人Fatland，刘子超有1个优点、1个缺点，和2个遗憾。

一个优点

刘子超是北大中文系科班出身，他提供了一个中国人的视角，有更强的代入感。文字功底绝对好，可读性更强，有些段落，甚至可感受到一股苍凉的诗意，比如：天空像坠满图钉的幕布，仿佛亿万光年之外还有另一片万家灯火。银河在歌唱，但那歌声又像是我脑子里想象出来的。

《中亚行纪》作为一本翻译作品，对中文读者来说，流畅阅读没问题。

虽然体会不到汉语的诗意和优美，但从文学的角度来说，《中亚行纪》的可读性，不在于细节上的精雕细琢，而在于结构上的转折和意外。这不是一本枯燥乏味的专业著作，而是可以给你带来惊喜的阅读体验。

举个例子。

Fatland在介绍所谓世界苹果之乡「阿拉木图」时，前面说了很多关于哈萨克苹果的历史，还有苏联苹果专家的悲惨命运，前后写了上千字，其中提到：

阿拉木图的旧称「阿尔玛–阿塔」意为苹果之父。著名苏联植物学家尼古拉•瓦维洛夫（Nikolai Vavilov）怀着巨大的耐心和热情，探索世界最偏远的角落，遍寻各种植物。关于阿尔玛–阿塔的苹果，他在笔记中写道：「在整个城市周围，辽阔的野苹果林向四面八方延伸，覆盖了山丘，汇成大片森林。相比高加索山脉果实非常小的野苹果，哈萨克的大部分野苹果的果实都很大，其质量与人工栽种的品种相比毫不逊色。9月1日的时候，苹果几乎都成熟了，你可以亲眼看一看，这个美丽的地方就是苹果的起源地。」

最后的结尾如下：

既然我来到了苹果之城，就去了一趟市场。我挑出一个硕大的青苹果，付钱后咬了一口。味道犹如夏天的清晨，恰到好处的酸，恰到好处的甜，恰到好处的紧实。

「我觉得这是我人生中吃过的最好的苹果！」我叫道。

坐在水果堆后面的摊主得意地笑了，自豪地告诉我：「我们所有的苹果都是专门从中国进口的。」

最后的转折堪称画龙点睛，原来，前面那么多铺垫，就是为了这个大转折，整个中亚的现状，也就像这个苹果一样，曾经是超级大国，如今，不但工业没有竞争力，连农业竞争力都不如中国。有资源的国家，如哈萨克、土库曼，靠出卖油气，寅吃卯粮。没资源的，如吉尔吉斯、塔吉克、乌兹别克，靠出卖苦力，悲惨度日。

两本书的写作技巧，与其说是水平上的高低，还不如说是中西方文学的差异，中国人自古以来讲究细节上的打磨，比如一首几十个字的五言绝句，就可以流芳百世。而西方，主要是讲究叙事结构，欧洲在几百年前诞生了无数的长篇巨制，相比之下，我们的长篇数量相对较少。

一个缺点

刘子超只会英语，而中亚五国的英语人口极少，俄语才是第一外语，甚至是第一语言，不会俄语，就很难深入群众，缺乏鲜活的写作素材。法特兰精通挪威语、英语、俄语、法语、德语、意大利语和西班牙语等八种语言。作者精通俄语，是《中亚行纪》成功的核心因素，和本地人的直接对话，是这本书的精髓。

比如，一个自认为俄罗斯人的乌克兰裔哈萨克斯坦人——看起来是不是有点拗口？他对苏联和中国的看法，很能代表一些年纪大的苏联遗民。他的身份是一名鸟类学家，他认为：

苏联的解体是一场悲剧。美国人赢了，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一切，大家不明白我们输掉的是第四代战争，信息战。苏联解体后，一切都更清楚了，我们不像欧洲人，我们不一样。

做俄国人并不是一种国籍，而是一种心态。一种思想状态。就说普希金，他的外曾祖父是阿拉伯人，但他本人是百分之百的俄国人。

在俄国人来之前，哈萨克人什么都没有。没有学校，没有文学，没有文明或者文化。他们甚至连字母表都不全，他们的一切都是俄国人给的。

苏联有很多东西不那么好，但是也有很多好的，每个国家都有压迫，所有国家都有监狱，美国监狱里的囚犯，可比当时古拉格集中营里的多。而苏联解体之后，我们卖掉石油，买中国货，我们自己什么也不会生产，我从头到脚穿的都是中国制造。看！

Fatland的挪威语和英语，完全就是母语水平，这本书的英文版Sovietistan（苏联斯坦），和挪威语版Sovjetistan，都是她自己写的。另外，至少还有4个版本是由别国翻译的：意大利版 Sovietistan，德文版 Sowjetistan，西班牙语版 Sovietistán，法语版 Sovietistan。

遗憾一

《失落的卫星》22万字，最大的遗憾，5个国家没写全，就是少了最神秘的中亚朝鲜——土库曼斯坦。《中亚行纪》30万字，5个国家写全了。不仅有纵向的历史，还有横向的比较，丰富立体。刘子超报了旅行团，打算去土库曼斯坦，结果没去成，原因就是「邀请函」莫名其妙被拒。

关于土库曼，奇葩的事情很多，我这里不一一列举，作者法特兰亲眼见证的一件事，实在让我笑掉大牙。

她去看了一场赛马，土库曼总统亲自参赛，结果不出人意外，总统的赛马率先冲过终点线，但意外的是，过线后却突然摔倒，把55岁的总统「别尔德穆哈梅多夫」摔到场地上，当时场边有上万观众。总统大人在摔倒半个小时后重新露面，在观众的欢呼之下，「勉强」接受了1100万美元的冠军奖金，对，你没看错，1100万美元，真是难为他了，只能含泪收下。

国家电视台的播出节目却将摔倒的画面剪掉，而在大篇幅的纸媒报道中也对此事只字未提。消息称，该国安全部门采取了各种措施，阻止这段视频进一步流传，包括在首都机场严格检查乘客电脑、手机等电子设备，但还是有相关视频流到国外社交网络。如果你去油管搜索 Berdymukhamedov + horse，就可以看到盗摄的现场。

遗憾二

对背景资料的整理，刘子超在深度上不如福特兰，一方面，可能是俄语的壁垒，很多信息无从入手。另一方面，也许是中文作者在很多题材上的自我受限，知道也不敢多写，或者不愿多写，我特别能理解他的苦衷。

我曾经写过一篇几千字的文章，试了好几次，还是没有发出来，那篇文章，怎么看，都是绝对的正能量，符合主旋律标准，但是AI算法可能在某个点卡住了。这是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尺度，就像女朋友的心，你只能使劲猜。在某种意义上，外国人的翻译作品，尺度反而比较宽，对中国作者的要求，就。。。

比如《中亚行纪》，我看着看着，经常有这样的念头，这本书怎么可能在中国出版？作者法特兰，基本上就是欧洲典型的白左，字里行间都流露着所谓西方价值观的优越感，很多词汇，如果我用，会尽可能用其它同义词代替，而她却可以大咧咧写在书中，真是不可思议。

Fatland的身份是挪威社会人类学家。她曾在里昂、赫尔辛基、哥本哈根和奥斯陆大学学习，于2008年取得社会人类学硕士学位。

挪威总人口才500万，居然能有一个精通八国语言的作家，深入中亚五国，写一本书，还被翻译成中文。虽然中亚五国与我们接壤，而去搜索相关中亚的书籍，寥寥无几，排名前十的，只有一个中国作家。而去美国Amazon书店搜索Central Asia（中亚），却可以出现3000本书。

中国虽然有14亿人口，中文虽然是世界第一语言，但是，我们在人文出版方面，其实还有进步的空间。。。

作家郭建龙曾经在2018年出过一本《穿越劫后中亚》，连ISBN书号，价格，封面都出来了，甚至连预售宣传都开始了，结果，就这么无影无踪了。出版一本书很不容易，作者、编辑、设计师，甚至包括出版社其它人员，都要付出很多，这是一个浩大的工程。对作者和出版社来说，主动放弃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我也实在想不通，一本关于中亚的书，能踩到什么样的雷呢？

华丽背后的贫穷

最后，我介绍一个两本书都没有详细叙述的强烈反差。管中窥豹，也许能理解中亚斯坦国的独特之处。

浙江温州，人口960万，2021年GDP为7585亿元，折合1166亿美元，人均大约1.2万美元。乌兹别克人口3400万，是温州的3.5倍，而GDP只有577亿，只有温州的一半。人均GDP只有1685美元，相当于温州的七分之一。目前的乌兹别克，几乎没有工业，是一个农业社会。

温州至今只有一条市域铁路，地铁M线还在艰苦的审批过程中。相比温州，乌兹别克显然是一个非常贫穷的国家，但是首都塔什干，早在1977年就开通了第一条地铁，是苏联时代中亚地区第一条开始运营的地铁。现在地铁主要包括三条线路，分别是：Чиланзарская линия（红色）; Узбекистанская линияя（深蓝）; Юнусабадская линия（绿色）

下面是知乎网友ID「石油人」，在塔什干拍摄的地铁照片，每一张都令人叹为观止。这哪是一个穷国的交通系统？完全可以秒杀纽约、巴黎、伦敦的地铁系统！时至今日，当年设计的地铁站台，配色、样式、比例、结构，无论审美的那个角度，都堪称楷模。有一种浓浓的「苏维埃西域」风情，说实话，当年那些苏联设计师的水平，至今依然难以超越。中国的地铁在技术上绝对领先，但在美学设计上，满眼都是各种显示屏、LED灯光、不锈钢、玻璃，相比之下，略显浮夸，缺乏美感。

塔什干地铁 @石油人

塔什干地铁 @石油人

塔什干地铁 @石油人

塔什干地铁 @石油人

塔什干地铁@石油人

2020年，中亚三国的人均GDP，乌兹别克1685美元，吉尔吉斯1173美元，最穷的塔吉克859美元。甚至比绝大多数非洲国家还穷。而中国最穷的省——甘肃，2021年，人均GDP为6300美元。

中亚斯坦国，45年前，就拥有世界上最好的地铁系统，如今沦落到连非洲都不如。过去有多么风光，现在就有多么落魄，这个地方就像一颗卫星，曾经代表人类文明的前沿，如今，射后不理，被遗忘在空荡荡的夜空中。

总之，这是一个充满各种强烈反差的地区，善恶、贫富、美丑、强弱，先进与落后，文明与愚昧，各种对立面的转化，都只在一念之间。如果想深入了解这个地区，可以看这两本书。

我编辑这篇文章的时候，腾讯居然提示，可以提供这两本书的当当官方链接，咱中国的AI大数据，你不服不行啊！如果想买可以买，价格和当当一样，还可以顺带给我累积一点购书券，也算是双赢的局面。

今天就先聊到这里，喜欢的话，请在右下角点一下“在看”，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