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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凡新闻能抵达的,都不是小说的归宿之地

2017-05-08 胡性能、雷平阳 文艺报19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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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性能,云南昭通人,中国作协八届、九届全国委员会委员。曾做过大学教师,现为云南省作协副主席、副秘书长。文学创作一级。上世纪80年代末发表作品以来,在《人民文学》《十月》《当代》《中国作家》《花城》《钟山》等发表中短篇小说一百多万字。中短篇小说集《在温暖中入眠》入选中国作协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中篇小说集《有人回故乡》收入中国作家前沿文丛;中篇小说集《下野石手记》收入云南文学精品丛书。获第十届十月文学奖,云南文学奖等。



我一直觉得,小说不只是对生活的呈现,而是要在对生活的观照中,通过猝取、提炼,寻找到作家对生活最为独特的发现,并借此赋予生活中的故事不俗的魂灵,这样的小说,才是呼吸着的小说,鲜活、生动、让人意犹未尽。



小说的归宿地

胡性能

2016年夏天的一个傍晚,大地陷入周而复始的混沌中,我与亦师亦友的小说家张庆国乘车从滇西返回昆明。之前的一个小时,我们一直谈论着小说,后来的沉默并非无话可说,而是我们彼此都得消化思维碰撞带来的欣喜与不适。等到重新开始交谈,我说了一个观点:“但凡新闻能抵达的,都不是小说的归宿之地。”片刻之后,庆国兄说了一个字:“对!”


这是一个鼓励。




我当时之所以有这样的观点,是因为想起了俄罗斯作家索罗金的小说《一个狙击手的早晨》,在这部作品中,冷酷的杀手接受任务,前往伏击地点准备射杀25个人。俄罗斯的冬天寒气逼人,当杀手伪装成水管修理工找到房屋管理员,准备借修水管之机到天楼的伏击地点时,心地善良的房屋管理员担心外面天气太冷,把杀手让进了屋内,并在杀手上天楼时,善意地提醒顶层的阁楼上,有许多碎玻璃,别扎了脚。杀手到了预定的伏击地点,冷酷地开始了一场血腥的屠杀。他先是弹无虚发,射杀了出现在隔壁院子里的23个人,冷静、从容、心冷似铁。23个中弹的人,着实考验了作家的想象能力,因为每一个中弹者死亡的情形都不能一样,这样的描写颇具难度。但这部小说提供给我的,并非是作家令人诧异的想象力,而是当他看到进入瞄准镜中的是房屋管理员时,此前冷静的枪手有了犹疑,食指迟迟没有扣响扳机,毕竟这个房屋管理员在这个寒冷的冬天,刚给过他小小的温暖。此时,一个老头从墙头出来,询问房屋管理员发生了何事,杀手果断地将狙击步枪对准老头,扣动扳机,然而却生平第一次失手,没有打中老头,只把老头的帽子给打了下来。懊恼的杀手第二枪追踪而至,但再次失手,只打中老头的肩骨。


小说的结尾,院子里出来两个天真的孩子,但杀手已经恢复残忍的本性,一枪一个,连孩子也没有放过。


我想,面对这血腥的杀戳,新闻、散文和诗歌会怎样表达,我以为,这部作品的价值,恰恰是杀手不忍而放弃射杀房屋管理员,以及他内心松动之后的两枪失误。它让我们看到一个凶残杀手的内心,虽然短暂但仍存在着的一丝不忍,但杀手内心的变化,新闻是无法抵达的。它只可能告诉我们,一个寒冷冬天25个人惨遭杀害的结果,而对这个过程中最为微妙的人性变化无能为力。事实上,类似于索罗金所讲述的这个故事,云南大学也曾发生过马加爵锤杀同宿舍同学的惨烈事件,在连篇累牍的新闻报道中,我们得知,当马加爵在锤杀舍友时,曾经放过一个舍友,因为那个舍友曾经给他买过两个包子。



永远不知道马加爵在放弃锤杀这位同窗时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我相信,在放弃的那一瞬间,马加爵的内心是柔软的,他因为别人的善意,也激发起自己内心的不忍和宽恕,而这,恰恰是小说要抵达的。


我一直觉得,小说不只是对生活的呈现,而是要在对生活的观照中,通过猝取、提炼,寻找到作家对生活最为独特的发现,并借此赋予生活中的故事不俗的魂灵,这样的小说,才是呼吸着的小说,鲜活、生动、让人意犹未尽。



印象记


小说阿胡

雷平阳 | 文


朋友圈里,都管胡性能叫阿胡,几乎没有人直呼其大名。喊阿胡,喊来喊去,喊了近30年,如果不是读其作品,我们差不多忘了他有个名字叫胡性能,似乎胡性能这个名头只属于他的小说,阿胡则属于他这个人。


认识阿胡的时候,我们都才20岁左右,我从昭通师专毕业分配到盐津县委办工作,他从云南师范大学毕业分配到昭通师专当教师。那些年,很多人都把自己关在文学的白日梦里不想出来,我俩毫无例外地混迹在这一人群中,热衷于将存在主义改装成空想主义,满身飞溅着文学的热血和臭汗。昭通是个小地方,空想主义的大军人数虽然不少,但真正能够一亮嗓子便唤得满堂喝彩的人也不多,文学现场终究不是角斗场,蛮力和狠劲未必管用。所以,风潮之上,除了早先的邹长铭、曾令云、蒋仲文和夏天敏等几位中年作家人气很旺之外,立于潮头的便是昭通师专的几位青年教师,阿胡就是其中之一。但也就是因为他的昭通师专教师身份,而我是昭通师专的学生,彼此各有群体,我们在开初的几年互相知道却没有接触。他参与了宋家宏等一批教师创办的荒原文学社,我则与陈衍强、冉旗、何晓坤等人创办了《山里人》和《大家》诗报,大场面中各有各的小剧场。有一次,我回母校,与写诗的师弟师妹们在足球场边晒太阳、闲聊,场上刚好有人在踢球,一个师妹突然兴奋地大叫:“你们看,胡性能老师进球了!”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我第一次看到青年时代的阿胡,眉目如画,玉树临风,斗志昂扬,每一次奔袭或解围,都有一群我的师妹发出阵阵尖叫。



记不清楚我与阿胡是怎样结识的了,但肯定是1980年代末期的某一张酒桌上。在那一张被我遗忘的酒桌四周,人们也一定兴奋地谈论着他的小说处女作《米酒店老板的女儿》,然后纷纷喝醉,唱着歌走散在昭通城的街巷中。那个时候,每一句话都喷着酒气,都会燃烧,一个写作者对另外一个写作者,往往都心存傲慢与偏见,可大家一致认为,阿胡是昭通作家群里,最有自觉意识、文本意识和美学准备的作家之一,而后来他也用自己的创作成果充分证明了这一点。那一场狂欢式的“认为”和阿胡后来进行的一个字一个字的“证明”,仿佛是预先设定好的路径,既符合写作规律,又能彰显文学理想,不得不承认这乃是一个作家最为向往的天路历程。可作为一个长期的旁观者,我看见了阿胡炼丹术士般的守望、历险与虚无,从《米酒店老板的女儿》到《消失的祖父》,中间裹挟着对现实生活诗意的萃取与疏离,也贯穿了对内心奇观的反复重建与秋后算账,当然,最为重要的是,他始终致力于镜子中的另外一个小世界的构筑,寄望别开生面的伦理、道德和秩序,能给叙事带来更多的美学支持。也就是说,他所干的活计,无一不是对自己的压榨与透支,尽管他一如既往地保持着表象上的优雅和内心的清洁。



1990年代,我和阿胡先后离开了昭通,且都供职于云南建工集团,成了同事,具体工作是编辑出版一份企业小报。我们在云南各地大大小小的建筑工地不停地奔波,写材料和新闻,认识了无数建筑工人和民工,体认到了底层生活中的艰辛与狂喜。在此期间,阿胡以自己的人格魅力和日常友善,令我更深入地认识了他,而他也藉此得到了真正一身臭汗的职工的信赖和激赏。5年后,我们分别出走,去了不同的单位,到了6年前,我们又先后调到了同一个单位工作。对我们两人而言,生活的确有着荒诞不经的一面,但其无常性又果断地将我们归束在一起。在远海上告别,各自漂流,最终又集合在了同一根活命的浮木上。我们共同的朋友、小说家杨昭说:“与阿胡在一起,你会觉得自己没有白活,但问题是你得承担风险,因为阿胡在做人和做事两个方面,都是一面没有尘垢的照妖镜,一个人天天被这样一面镜子照着,即使不是妖怪,言行也难免会变形”,我同意老杨的说法,但让老杨稍感诧异的是,虽然这面照妖镜宁静而又肃穆地立在我的身边,我感受到的却是信任、温暖和仁慈,至少阿胡一再给了我端正衣冠和校正嘴脸的机会。


明末清初,云南籍的诗僧苍雪有诗:“访旧只疑未曾到,逢君亦是暂还乡。”这句诗说出了朋友即故乡这个动人心肠的概念,同时,我也视其为我与阿胡相处这么多年的精神写照,因为他的存在,因为他是我的故乡,是我可以还归之处,我才没有流离失所。


本文发表于《文艺报》2017年5月8日5版,如需转载请注明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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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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