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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震后生活

2017-08-11 水水 水说

 

唐山大地震遗址

忽然想起写有关地震的话题,并不是因为我此刻在地震现场,而是眼下的地震让我想起了我在震区出生和成长的经历,也是有感于8月10日新京报刊载的张丰老师的文章《地震之后,它如何影响了一个人的日常生活》。他写了一个经历过汶川地震的绵阳市民震中和震后生活。看完,我心生戚戚焉。

我出生在河北唐山,唐山大地震后两年出生。我的记忆里没有震后的惨烈景象,但从小我就知道,我家处在地震板块的活跃地带,大地猝不及防的抖动几下司空见惯。在家里上小学、中学时,老师在课堂上讲课兴致正浓时,教室的灯会晃起来,老师就赶紧转身过来,疏散大家逃出教室或者让大家钻到桌子底下。有时候,屁股刚离开板凳站起来或者还没来得蹲身钻,晃动就停止了。还有时候,正准备挺身坐回凳子上时,地震又来了,又开始钻。有时候要反反复复几次,害得老师也不知道我们该钻还是该跑出教室。到了高中时,我连桌子都懒得钻,就坐着看灯晃,从它晃动的幅度暗自揣测地震的级别。我不知道我的“肉测”是不是准确,因为每次地震后并没有人告诉我这次晃动到底是几级,人们总是旋即就恢复常态,该干什么就干什么,真的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这跟人们说的成都人震后“淡定打麻将”类似吧,也可能是这样的事情次数多了,大家真的如张丰老师文章中所说“都厌倦了,每次都跑,好烦呀。”也许正是这一次次突如其来的晃动,让“死生有命,该来的躲不开”这样的想法从小就在我心里扎了根。

震后北川   图/刘飞越

中国有句俗语,吃一堑长一智,经历过地震的人们,求生和救援的知识真的会多。从小,我们就知道,桌子底下、墙角是地震时相对安全的地方;我们知道蛤蟆上街、鸡飞狗叫母猪跳墙是地震的前兆。我们知道大地震后会有余震,会有暴雨接踵而至,会有瘟疫,也真的会天崩地裂。2008年汶川地震发生时,我正在某媒体做一线记者,当天我出差在外,母亲慌忙打了电话过来,问我在哪,千叮万嘱我一定不能去灾区,列举多条危险情况警示我。我理解她,她是经历过唐山大地震的人,懂得灾难的可怕。那一次,我也真的错过了去汶川一线的机会,在后方做了很多后方救援报道。那段时间天天采访的是灾情,写的稿子是地震相关,报纸全都改印黑白,报社的气氛也是压抑的灰黑。到了震后第十天时,很多编辑和记者出现了心理抑郁的征兆,有的人情绪几乎要崩溃。震后,总结地震报道,我曾写过一篇论文,讲灾难中需要心理救援的不止灾区群众,还有灾区救援人员和媒体记者。后来青海玉树地震、云南鲁甸地震等多次地震,救援工作都加强了灾区人的心理疏导,这也是汶川地震出来的经验。

只是这样的经验都是血和生命换来的,代价有点重。人类的整个命运和单个人的命运一样,都是在不断则挫折中获得经验。也正是这些伤痛让人和人类越来越坚强,越来越豁达,乃至越挫越勇。

2008年汶川地震中,灾民搭建帐篷  图/刘飞越

关于灾后人的豁达和乐观,因为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我并没有特别感触,直到2008年汶川地震后,我和一个同事出差到我的家乡,下了火车以及之后几天的见闻,她以一个外乡人的身份给我讲了她的感受之后,我才想到人们如此不忌讳谈论生死可能跟1976年那场大地震有关。

那天,我们下火车走出火车站时,出站口簇拥着很多拉客的司机。有些找到客人走了,有些没有客人就开始闲聊。其中几个闲聊时说了类似“等着下一波客人吧,反正我一时半会死不了,总会有客人。”我听了这话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我的同事很吃惊:这个人怎么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后来,我们在市区采访,有一次在广场问完路后,热心市民对着跑了很远的孙子喊:你给我回来,跑那么快,又不是赶着去送死?我的同事又是一惊,这里人说话怎么这么损,自己人都不放过吗?谈论生死这么随意?我对她解释,这些话并没有恶意,只是提醒孩子不要跑那么急。我也借此回想到“这么着急去赶,去赶着赴死吗?”“生什么气,没准哪天就去见阎王”之类的话真的很容易就从我的父老乡亲嘴里出来。说这些话时,每个人脸上没有额外表情,有时候还可能笑着,像是在说无关痛痒的闲言碎语,更无恶意,调侃或者无奈倒是有点。我想经过大悲大痛、瞬间生离死别、家园尽毁的人可能是真的什么都看破了,也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震后,人普遍感知到了生命的无常以及人的渺小无力,懂得“成功和出头不重要,开心才最重要”,懂当下最重要。就像张丰老师的文章说的那样,人们更要及时行乐。如此,生死才变得无所谓,也便能轻易挂在嘴边。

这种豁达和乐观极度的痛楚中涅槃出来的,是对生之欲望另一种表现形式。不经历过大灾大难的人无法体会。就如同,我的朋友不理解有时候我对很多世俗事务的不屑一顾一样。人世间的一切均生不带来死不带走,只有踏实认真开心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中华民族繁衍不息,也是因为经历了太多的苦难和不易,所以我们能看到随处可以入睡的国人,能随时遇到可以把苦水的日子过成甜汤的中国人。

2010年青海玉树地震中的儿童  图/刘飞越

中国还有句俗语,叫做“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经历过大灾难的人尤甚。记忆里,每年到7月28日大地震纪念日前后,我们当地就会有谣言说又要大地震了,这种谣言在逢十的周年或者某个夏天特别炎热时尤其多。我18岁前的记忆里,至少有四五次在院子里支帐篷防震的经历。

印象最深的是一年夏天,全家人连续在院子里的简易帐篷住了十多天。那年7月天气特别闷热,连续几天暴雨,蚊虫特别多,传言说这种天气是大地震的前兆,家家不敢进屋睡觉,纷纷用苫布搭建帐篷,把值钱的东西从家里搬出来。住在防风和防雨都不太好的帐篷里,有时候还要忍受大潲进来的雨水或者淌进来的积水,真是既要防震又要“防洪”。那时候我大概在十岁左右,熬不过艰苦,有时会偷偷跑回屋子睡觉,父母知道了就把我拉回来。记忆里,躲过那么多次将要来的“地震”都没有来,我希望它永远都不要来,即便是父老乡亲一次次杞人忧天,也不要来。

2008年汶川地震,绵竹路边求助的孩子   图/刘飞越

上大学后,我在家的日子少了,处于地震活跃地带的家乡依然小震不断。前几年的春节有过一次5级多的地震,没有房屋损伤,也没有人员伤亡。我老家的房子年久听说被震裂了几条缝,但无大碍。76年地震之后,唐山地区建造的房屋抗震性普遍加强。这也是震后经验。汶川地震发生后,唐山人的捐款一度超过全省其他省份总额,很多人第一时间赶去汶川抢险救援,这里的人曾得到了过救援,大灾之后生大爱,更懂得感恩。

灾难,不是我们乐见的,它无形之中也真的能教会和磨炼人和人类很多。人面对大自然是有时候是渺小无力的,这是我们该承认的,我们也要坚信勇敢和坚韧是对抗灾难的天敌,自然给人带来灾难之后,会有创伤,也会让人更坚强。

一切都没有关系,只要命在,只要勇气在,一切都会重新好起来。

  2010年青海玉树地震幸存者,此组图曾获华赛奖  图/刘飞越

感谢好友刘飞越提供图片。他曾几次去往震区采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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