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社会全是不成问题的问题时，这就成了这个世界最大的问题

       当一个社会里全是不成问题的问题时，这就成了这个世界最大的问题。这句话听着挺拗口是不，可它是老舍先生的小说和梅峰导演的电影共同的主题。

又有点乱是不，别急，听我从头给您缕清楚。

先说小说。1940年代老舍先生发表一篇小说，名为《不成问题的问题》，是个短篇，不到万字。故事发生地是能生产优质农产品的农场，主线人物有两个：左右逢缘丁务源和勤勤恳实干的尤大兴，配角有号称全能却没人见过他任何才艺的“艺术家”和一群农场伙计等。

小说很简单。世外桃源一样的树华农场产品质优量足，是市场紧俏货，但在丁务源的经营下连年亏损。伙计们原本勤恳敬业，后来变得好吃懒做偷鸡摸狗。丁主任明知有人偷卖农场产品，上班时间撞到工人打牌不追究反而笑呵呵坐下来和他们一起摸麻将。农场的股东开会讨论农场的亏损问题，大家心知问题出在丁务源的身上，可就是没人将手指向丁务源，因为每一家的餐桌上都曾出现过丁务源送来的上好的时令农产品，每家要举办个什么筵席庆典遇到红白喜事时总是丁务源笑脸凑过去把事情揽了过来，连声说着“这都不是问题”。

正是丁务源的什么问题都不是问题让农场看起来一派祥和。各位股东老爷心里安慰自己“反正还有更大的生意”，农场的亏损问题也就没成为多大的问题。直到有一天，一个人叫尤大兴的人出现了，事情起了变化，丁务源的小日子被打破。

尤大兴是谁呢？

他是个留洋回来的农学博士，也是个不把问题当成问题的人。可他的问题跟丁务源可不同。尤大兴身揣一身真本事，心怀救国之梦回了国，是要大干一场的。他脑子了除了事业和学术外其他都不是事儿。就连结婚，他都觉得跟谁过都一样，所以当有人介绍被人退婚的姑娘给他时，他看都没多看一眼就答应了婚事。对他来说“只要她不瞎闹，就不成问题。”

尤大兴的问题是要让农场起死回生。他奉命接任丁务源做农场主任，撸起柚子带着工人起早摸黑干活，同时整顿农场纪律。一时间，农场变得有声有色了，丁务源坐不住了。

在丁务源的眼里，老舍先生写到“他看不出社会上彼此敷衍有什么不好。凡足以使事情敷衍过去的手段，都是绝妙的手段。”尤大兴这么一搞，可不是坏了他建立起来的“和谐”嘛。于是，丁主任联合在农场混吃混喝的全能艺术家，巧妙动员农场工人，赶走了实干家龙大兴，随后找了个理由让保长带走了“艺术家”。

“树华农场恢复了旧态，每个人都很满意”小说结尾老舍先生如是写道：“到了夏天，葡萄树上多结出了比去年多三倍的果子。果子结得越多，农场不知怎么越赔钱。”

少年时初读老舍先生这篇文章，我只觉得丁务源和那一群蝇营狗苟的人实在可恶。成年步入社会后再读，每次都不寒而栗。树华农场的故事正是中国的人情社会呀。一个人不一定多能干，只要能上下疏通关系，将各种利益相互裹挟在一起，做不出多大成绩，也都能混得顺风顺水。人际关系打通了，问题只要不伤及面子就都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一切问题就都不是问题，所以农场照赔，长着讨喜的嘴脸，说着左右逢源的话的丁主任照样稳坐场长一职，上上下下的人吃了亏也不好讲出来。

2017年导演梅峰将这部小说改编成电影搬上屏幕，故事大致没变，多了农场股东三太太和另一个股东的千金佟小姐，还给全能艺术家和佟小姐加了场感情戏。

片子不温不火，一如小说一样，没有宏大叙事，也没有大开大合的冲突，黑白色调，固定机位的镜头足以考验观众的观影耐心。说实话，能让观众不走神看完的是对中国社会的理解。能足以让这部剧生辉的当属影帝范伟的表现。

范伟在这部片子里出演了丁务源这个角色，他把这个圆脸，肉泛着光亮，长于周旋，擅长阿谀奉承的丁主任演得活灵活现。除他之外其他演员更像是话剧演员出演舞台剧，肢体语言贫乏，干巴巴地戳在镜头里像是在背台词。

好在，这部电影的改编很成功，增加的人物和情节为丁主任人物性格的展现提供了更大空间，让银幕故事更丰富，也没有影响老舍小说的主题。从这一点看，金马奖的最佳剧本改编奖给它当之无愧，也没辜负导演梅峰“金牌编剧”的名号。

《不成问题的问题》里，慢的叙述，单机拍摄，民国范十足的表演等诸多元素充满了向三十四年代电影致敬的氛围，随处可见《乌鸦与麻雀》、《小城之春》等经典影片的影子，镜头的运用颇有小津安二郎和侯孝贤的感觉。这可能是教电影史的导演对美学传统的一次致敬，这种手法在今天这个求快的时代很具挑战性。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老舍笔下的树华农场远不是这么简单。七十多年后，当我们通过大银幕去感受这个故事时，人物依然鲜活，故事仍然在你我身边继续，每个人都能看到自己以及周围人的影子。一个社会惯于敷衍，惯于将问题变成不成问题的时，可能就要出大问题了。这阵子，幼儿园的恶性事件不断被爆出来，我们真怕，幼儿园的问题也被某些人变成不是问题。

还是让问题成为问题，把问题解决掉吧。

  本文应公众号“娱乐系主任”邀约首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