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读诗」 ▏诗人杨克读诗《人民》•第16期
人民 • 杨克
诗人读诗 ┃ The poet's poetry read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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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
作者：杨克
那些讨薪的民工。那些从大平煤窑里伸出的
148双残损的手掌。
卖血染上艾滋的李爱叶。
黄土高坡放羊的光棍。
沾着口水数钱的长舌妇。
发廊妹，不合法的性工作者。
跟城管打游击战的小贩。
需要桑拿的
小老板。
那些骑自行车的上班族。
无所事事的溜达者。
那些酒吧里的浪荡子。边喝茶
边逗鸟的老翁。
让人一头雾水的学者。
那臭烘烘的酒鬼、赌徒、挑夫
推销员、庄稼汉、教师、士兵
公子哥儿、乞丐、医生、秘书（以及小蜜）
单位里头的丑角或
配角。
从长安街到广州大道
这个冬天我从未遇到过“人民”
只看见无数卑微地说话的身体
每天坐在公共汽车上
互相取暖。
就像肮脏的零钱
使用的人，皱着眉头，把他们递给了，社会
那风中的齑粉——评《人民》
《人民》并置的是当代中国土地上形形色色的人的面孔，这些面孔汇聚为总的“中国面孔”，在这庞大的总面孔背后，则是时代的轰鸣声，这声音似乎不单是一种淹没而更似无形的吞噬。
诗歌第一节的第一行即直接书写讨薪的民工，这篇首的第一个所指，就预示着这将是一首脱胎于当下现实的直入性作品。那些在大平矿难中死亡的148个矿工，那些手掌，那黑乎乎的手掌。时代风云下如草芥般的染上艾滋的李爱叶，而这一个“李爱叶”身后，仿佛还隐藏着更多的“李爱叶”。放羊的光棍，黄土地上一代代的苦命人。长舌妇、发廊妹、性工作者、小贩，这些作为社会最底层的人，被作者进行了队列性的词语叠加，这种“叠加”加重了词语了本身的力量，当然，这叠加也包括“小老板”和“城管”在内，实际上大家都在同一条船上。
第二节，作者书写了骑自行车的上班族，这些打卡机的奴隶们。溜达者，漫无目的的生存者。那浪荡子如你在每一个大同小异的城市夜总会都能看到的那些人一样。老翁，最常见的面无表情者。学者形同一个傀儡或软骨症患者。接下来，作者一口气书写下——“那臭烘烘的酒鬼、赌徒、挑夫/推销员、庄稼汉、教师、士兵/公子哥儿、乞丐、医生、秘书（以及小蜜）/单位里头的丑角或配角”，这各种职业和身份的中国面孔倾泻而出，他们不仅带着人口意义上的巨大数量，同样也带着这人口数量之上的充满社会焦虑和个性生活重压的巨大质量。
第三节，从长安街到广州大道——在中国的土地，从南到北和从西到东，何尝不是一个样。作者从未遇到“人民”，所见皆为各式各样的卑微身体——物理性的。他们坐在公共汽车上，互相短暂地依靠取暖。他们像肮脏的很快就被花掉的不值钱的零钱，使用他们的人因为这些零钱的肮脏而皱起了眉头，但终究还是把他们递给了这个疯狂运转的社会：因为迟早要交易，而他们迟早要被交易出去。
全诗只在第三节出现了点题的“人民“一词，对这个带引号的“人民”，显然不能简单地进行庸俗化的理解。“人民”在作者心目中是政治学概念，它应该是具有普世价值观的公民社会中人的集合体，而不是简单拥有居民身份证和户口本的人的集合体——但作者诗中所罗列的这些中国人又确实是秩序化和地缘性意义上的“人民”——这复杂的语义矛盾之处显现的则是诗人杨克的一颗几近绝望的悲悯之心。
《人民》的语言直接有力，如芒刺与荆棘，也是血淋淋的骨头茬——这语言的艺术效果不是由复杂的修辞技术做到的，而是由这些中国面孔自身的社会角色和职业特征所带来的——在这些“社会角色和职业特征”的背后，则是你每天都能看到或听说到在中国大地上由以上人等所制造的海量的尖锐、离奇、残酷的社会新闻，这些真实发生在中国的当代新闻至少在“传奇性”和“荒诞性”已经远远超过了当代中国小说家的想象力边界。
更令人悲哀的是，这首《人民》并没有过时，健忘的倒是我们这些阅读者——试问还有谁记得2004年发生过河南大平矿难？又有谁记得在这次矿难中死亡的那148个矿工？
——依然无任何改变；那血肉模糊的GDP，那扭曲变形的碑文，那风中的齑粉。
那齑粉中无数个一模一样的你。
[作者简介]
杨克
他是中国“第三代”实力派诗人和“‘民间立场’写作的代表诗人之一”。在许多至关重要的时刻见证了过去三十年的中国诗歌。自1985年以来,杨克已经出版了《杨克的诗》等11部诗集以及3部散文随笔集和1本文集。他的作品被收入《中国新文学大系》（1976一2000）、《中国新诗百年大典》、《大学语文》等300种以上诗选集，并被翻译成英语、日语、德语、法语、韩语和印尼语等文字。他主编了从1998年到2014年,每个年度的《中国新诗年鉴》以及《〈他们〉10年诗歌选》，《朦胧诗选》（中国文库第4辑)等多种诗选。
他被邀请参加了在德国、日本、澳大利亚、芬兰、挪威、哥伦比亚、菲律宾、印尼等举办的国际诗会和文学交流。杨克曾荣获中国大陆和台湾的文学奖多种，其中包括广东第8届鲁迅文艺奖，首届汉语诗歌双年（2006一2007）十佳奖，中国当代诗歌（2000一2010）贡献奖等
杨克现居广州，任广东省作家协会专职副主席。《作品》文学杂志社长。
▲笼系列之26号 1600cm-1400cm2011布面油画
▲笼系列之24号 1600cm-1800cm2013布面油画
作者简介
王慧斌，男，1966年8月生于江苏灌南，先后毕业于淮阴师范学院美术系，南京师范大学美术学院，现为职业艺术家，现生活工作于北京宋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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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品方：虞山当代美术馆
文字撰写：汉家
剪辑、编辑：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