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开东:我感到一束光
我感到一束光
利用假期,终于淋漓尽致的看完了《蜗居》。看的过程中,那种酣畅淋漓的感觉,欲罢不能的冲动,都在提醒我。《蜗居》是一部伟大作品!任何试图阻止它流行的人,都是可笑的,愚蠢的,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蜗居》为什么风行不止?是因为《蜗居》讲的不是“居”,是民生。很多人在《蜗居》中看到了自己,但也只是看到自己而已。很多人只看到了其中的婚外情,漂亮的小三,我见犹怜。很多人只看到了其中的房奴,海漂,挣扎,感同深受。很多人只看到了钉子户,最牛的,一不小心就取到了真经。很多人只看到了官场的腐败,权钱、圈钱,最后是一声叹息……
这些都对,但这些也都不对。
《蜗居》只是一个意象,或者是一个真实的寓言。导演借助《蜗居》这个意象,“牵一发而动全身”,揭示社会全貌,展示民生百态,人世间的酸甜苦辣,这才是导演的大野心,大魄力,大视野,大境界。各种各样的人,他们迥然相反的命运以及交换,心酸和挣扎,恣意和痴情,拼搏和投机,以及各种命运背后的歪理、哲理,亲情,都让我“心有戚戚焉”。
一、蜗牛的壳
蜗居的本意为蜗牛的居所,本来就具有比喻义,引申义,象征义。关于蜗牛,剧中宋思明和郭海藻有一段对话。这段话意味深长。
郭海藻:你第一眼看到蜗牛,你在想什么?
宋思明:我在替它担心啊,它这么慢,这么小,这么弱,需要在这个复杂的大千世界里按照自己的步调行走,随便谁一个无意的脚步都会把它踏扁了,我很舍不得。
郭海藻:没想到像你这么刚硬的人,会有这么柔软的心。
宋思明:应该说是软弱。其实大多时候,我们每个人都像这蜗牛一样,背着重重的壳,慢慢地爬行。我有时候在想,如果蜗牛没有壳,那会不会像鸟一样在天空飞翔?或者像鱼一样在水里游弋?但它是蜗牛,只能爬行。
郭海藻:你知道吗?小蜗牛曾经问过妈妈一个问题,它问,为什么我们从生下来,就要背这么重硬的壳呢?
妈妈说,因为我们的身体没有骨骼支撑,爬得又慢,所以就需要一个壳来保护我们呐。
小蜗牛又问,可是毛虫姐姐它也没有骨骼,爬得又慢,为什么它就不用背这么重又硬的壳呀?
妈妈说,因为毛虫姐姐可以变成蝴蝶呀,天空会保护它。
小蜗牛又说,开始蚯蚓弟弟它也不会变成蝴蝶,那为什么它就不用背这么重又硬的壳呀?
妈妈说,因为蚯蚓弟弟会钻土,大地会保护它。
小蜗牛哭了,它说我们好可怜呐。天空也不保护我们,大地也不保护我们。你猜,蜗牛妈妈怎么回答它?
宋思明:怎么回答呀?
郭海藻:妈妈说,我们有壳,我们不靠天不靠地,我们靠自己。
从蜗牛来看,蜗牛因为自身的柔弱,所以需要一个“壳”来保护,但一旦受到了“壳”的保护,蜗牛也就背上了沉重的负担。没有免费的午餐,保护也是需要代价的。如海藻第一次接受了宋思明的钱之后,就知道那一天一定会到来。“人情债,肉来偿。”单纯的海藻对这一点,也是无师自通。
《蜗居》中每个人都是柔弱的,每个人都在寻找保护,每个人都背上了沉重的壳。在人生的道路上,他们艰难地,忧伤地,甚至绝望地,踽踽独行,汗流浃背。这是我们人的整个宿命。像古希腊神话中的西西弗斯,推着石头上山,没有一天的安息。
海藻的壳,就是宋思明。这个人既是海藻的靠山,也是海藻的梦魇。一方面,宋思明爱海藻,如多拉A梦一样,神奇地变出海藻渴望的任何东西,讨她的喜欢。另一方面,他又要独占海藻,残忍的凿沉了海藻的脚踩的另一条船——小贝,断了海藻的后路。
海萍的壳,就是钱。海萍多次宣称:“为了钱,我什么都可以做。”有了钱,就有了房子,有了房子,就有了母子团圆,就有了天伦之乐,就有了一个母亲对孩子应尽的责任,和亲手教育孩子一个母亲的尊严。
钱是海萍的壳,有了钱,她就觉得安全、可靠。苏淳批评海萍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一点不假,4万还是‘我妈’,6万就成了‘咱妈’了!幸好这钱拿回来了,否则估计你嘴里就是‘他妈’了!”海萍有了钱,有了房子,有了保护和依靠了。但为了钱,海萍也有了沉重的负担,甚至于亲手把妹妹推向火坑。海萍妈妈最后的那一记耳光,打在海萍的脸上,海萍并不觉得冤枉。
苏淳的壳,是他的梦。他的海滨别墅的梦,他承诺要给海萍一套海滨的大房子。海浪一层层打过来,海鸟飞来飞去,面朝大海,他和海萍在房子里没日没夜的做爱。苏淳躲在这个梦里,沉醉不知归路。
这个梦就是苏淳的壳,躲避现实的壳,但这个梦终究会破碎,或者说,终究会醒来。苏淳最后感慨的说:“为什么我们的人生和梦想都要拴在一个房子上呢!我们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期盼,都仅仅是一处房子,这样的人生是不是太悲哀了?”
宋思明的壳,是他的权。权力,既成全了宋思明的呼风唤雨,也造成了宋思明的车毁人亡。这个男人,为了得到梦寐以求的权力,苦心经营,甚至不择手段,终于成为上海第一秘。市长面前的红人,芸芸众生面前的能人,宋思明似乎找到了春风得意的感觉。他有一句口头禅,只要能够用钱摆平的,就不是大事。如此的迷信权力,迷信金钱,迷信自己的能力,宋思明怎么可能不栽跟头?
二、蜗居
蜗牛那么小,蜷缩在自己的壳里面,就算是一个安全的房子了。“蜗居”实在是一个形象化的词汇。蜗居一定是昏暗的,狭窄的,压抑的。现实生活中,我们每个人都在蜗居。
不管你住在哪里,哪怕如苏淳所说,住在海滨别墅的大房子里,你依然在蜗居。蜗居,本质上和房子无关。
苏淳和海萍,蜗居在大杂院里,与善于算计的老太太们为伍,活得窝囊,活得萎缩。堂堂复旦大学的高材生,生活大学重新塑造了他们,让他们变成了奴才,房子的奴才。他们的宗教叫做拜房教。悲剧啊。
海藻也在蜗居,尽管住着超豪华的大房子,购物购得手发酸,但海藻依然感到狭窄,压抑,空虚和苦闷。从空间上来说,一种是有形的空间,还有一种是无形的空间,海藻有形的空间很大,无形的空间很小,很蜗居,以致越走越窄,终于要逃避海外。
宋思明也在蜗居。尽管他叱咤风云,翻云覆雨,但是他也是不自主的,秘书的身份决定了他是依附的,是权力中心的游走者和执行者。必须要小心翼翼,亦步亦趋。正如他自己所说,你以为我一个人能够有这么大的能量,背后都是张市长的影子啊。宋思明的老婆也说:“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他这一生,不说一句废话,不干一件错事。”这都是秘书的身份决定的。宋思明比谁都压抑。
正因为如此,宋思明常常显示出了一种低调,不敢穿名贵的衬衫,不敢显露出自己的财富,还要把自己打扮成一个书呆子,甚至要装愚守拙。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所有的聚光灯都要打在领导的身上,他就处在阴暗中,阴暗,既是一种恐惧的颜色,也是一种安全的象征。
三、关于名字
总是觉得《蜗居》中的人名,意味深长。
从《红楼梦》开始,中国作家取名字,总是煞费苦心。总的来说,要不就是与性格和命运相同,要不就是相反。《白毛女》中,杨白劳确实是白劳了,黄世仁家却何尝世代仁慈?“喜儿”,实实在在是一个“悲儿”。大春,则意味着一个改造一切旧世界的大好春天,必将到来。
先看宋思明。宋思明,从宋到明,中间隔了一个元,但元不是汉室正统,莫非宋思明也想走正统之道?要知道,没有人生下来就想做坏人,十恶不赦的父母也不会教育孩子长大了要做坏人的。
其次,思明,就是思“清明”。
关于“清明”的含义,非常有意味。
“清明”本来是一个节气,后来成为祭祀祖先的一个节日。再后来发展为一种社会理想,有三重含义:一是天地清明,二是人心清明,三是政治清明。
宋思明所思的——应该是政治清明。
这个聪明的农家孩子,凤凰男,如果身在一个政治清明的官场之中,他是没有必要走捷径的。
但是污浊的官场文化最终还是害了他。当然,宋思明自身的原因是最大的主因。
比如为了在官场上抢占有利地势,他攀附了自己的岳丈。宋思明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一段政治婚姻。这是无数凤凰男的人生悲剧。宋思明曾经对海藻说:“人的贪念就在于得到的太容易。当人选择了向上的阶梯之时,就要丢弃很多细枝末节。”这句话应该是宋思明对自己说的。
从最后检察长询问宋的妻子也可以看出,他说没想到老首长看错了人。而宋思明也一直对岳父心存感激,在岳父重病之后,还抱着岳父往医院里赶。而一直以来,宋思明却对自己的妻子,甚至对再见的女儿都没有什么感情。
宋思明曾经对海藻说:“现在的社会太现实太残酷了,没有人再认为亲情是重要的了。但我告诉你,凡是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是大问题。人这一辈子,有许多困扰是无法解决的,比方说生老病死,比方说众叛亲离,比方说勾心斗角,比方说不再相爱。所有的这一切,都比房子啊,钞票啊要严重得多。一个人可以背金钱的债,却不能背感情的债。背金钱的债你有还清的希望,而背了感情的的债也许到死都会愧疚。”
这段话既是宋思明的情感宣言,也是宋思明的人生准则,为什么宋思明不愿意离婚?为什么宋思明对岳丈孝敬有加?为什么宋思明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兄弟?这一切都是因为宋思明背上了感情的债。人情债,肉来偿;感情债,没法偿。
另一个显示宋思明对政治清明想往的一段话是:“在我们这个圈子里,这个有,那个有,我没有,很快就会被排挤出去,慢慢的就会被边缘化。你在这儿干,就得遵守这儿的潜规则,你要是不遵守潜规则,别人就不会视你为知己。就会防着你,背着你,这也是我必须要收钱的原因。”
宋思明是一个聪明人,他知道如何在一个污浊的官场上,如鱼得水,如虎添翼。但这并不等于他不讨厌这个官场哲学。宋思明在妻子面前说,“我想做一个清官,干一番事业,可是,首先我必须做一个贪官,不做贪官,我就什么也做不了。这算是一种曲线做官。”
这段话非常沉痛,宋思明没有必要对妻子唱高调。如果在一个清明的官场之中,宋思明也照样可以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并不需要付出爱情、婚姻的代价,宋思明何至于有车毁人亡的结局呢?
柏杨在《中国人与酱缸》中说:“一切行为价值,都以酱缸中的道德标准和政治标准为标准。”对待宋思明,也应该这样来评价。
苏淳,这个名字很简单。第一他是江苏人,第二这个人很淳朴。苏淳简直淳朴到了很傻的地步。他是一个十足的气管严,常常被妻子骂得一佛出世,二佛朝天,但还是无限忠诚于自己的老婆。他的口头禅是——老婆回来啦。
对于老婆的无理取闹,苏淳总是以一种宽容和幽默的姿态,打消海萍的怒气。有一段画外音,很好地揭示了这个男人的内心:
“那个花季的姑娘,一路跟自己走来,从鲜花盛开到现在的憔悴。她虽然脾气暴躁,但那不是她的错,是生活所迫。一个女人,如果出门有车,入门有仆,是很难保持恶劣脸孔的。在这样的一个浮光媚影的城市,有一个女人肯这样跟着一无所有的自己,应该感激她,包容她,爱她。让她快乐。”
但就是这样的苏淳,也差点被生活所污染。剧本告诉我们,最后让苏淳拔身出来的,完全不是他的理智,而是他的胆怯。对,是胆怯,害怕,还有就是惧怕喝酒,差点失身,才让苏淳躲过一劫。想想看,这个社会的酱缸污染指数有多么可怕。
苏淳也有一段被边缘化的句子,和宋思明的异曲同工,我觉得这应该是一种照应。
苏淳说:“你身边所有的人都在讨论房子,都在炒作房子,都在囤积房子,你要是没有一套房子啊,你就会觉得被边缘化了,你就忽然有一种恐惧感。”
这就是社会舆论的重大作用,钱钟书先生说,“当一种社会风习到来时,谁也不能置身事外。就算你用尽所有的力气对抗这个习俗,却依然成了这个习俗对你影响最大的一个例证。”
海萍和海藻。这一对姐妹,亲如母女。九岁的海萍有一次带着五岁的海藻出门,车子半路上熄火了,很冷。海萍脱掉自己的衣服,裹在海藻身上,海藻睡着了,而海萍回家则病了,差一点死去。
对于海藻而言,起初的海萍就是自己的壳,就是自己最大的依靠,姐姐是最有本事的人,直到有一天,海藻看到了姐姐的脆弱,看到了姐姐需要自己保护,自己要成为姐姐的壳了。这既是沉重,也是承担。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而为了这一份姐妹之情,海藻就算舍弃一切,粉身碎骨,也不会在乎的。海藻曾经告诉小贝,只有他借钱给自己的姐姐,自己愿意一辈子给他做牛做马。但作为独身子女的小贝,却无论如何也无法体会这份情感。相反,当年宋思明因为自己上大学而导致哥哥辍学,宋思明因而永远怀着对哥哥的一种愧疚,海藻的这种情感,宋思明却能感同深受。这是宋思明和郭海藻之间难得的一个共鸣。
城市是庞大的,是令人恐惧的,它能谋杀无数的人才和壮志雄心。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上海滩》中这样唱到:
浪奔,浪流
万里滔滔江水永不休
淘尽了世间事
混作滔滔一片潮流
来到上海滩的人,都要在黄浦江的浩瀚中,在城市更为汹涌的人流中,感到自己的渺小和沉沦。
不同的是海萍如浮萍,尽管被雨打风吹,但如宝钗所说,“韶华休笑本无根,任他随聚随分。”至少活在水面之上,有阳光和空气。
海藻呢,最大的特点就是招摇。徐志摩在《再别康桥》写到,“软泥上的轻荇,油油的在水底招摇。”那一种水草,在河水里叫做水藻,在海水里就叫做海藻。
海藻和海萍共同的特点都是随波浮沉,不能自主,但是,海萍在水面,而海藻却深藏在海底,尽管生机勃发,绿色盎然,却见不得天日。
但我并不认为海藻是物质女孩。对于最后海藻交还了500万,我也并不意外。海藻其实是一个倔强的丫头,很多人都错看她了,当她要读姐姐一样的学校,她的爸妈阻止不了她。当她爱上宋思明时,小贝阻止不了她,当她要为宋思明生孩子时,海萍还有老妈都阻止不了她。
任何一个乖乖女,内心都有一种犯错误的欲望,她只是想告诉别人,其实这个才是我本来的样子。更何况海藻还需要帮助海萍,要承担蜗牛壳的保护责任。
四、结尾
为了电视剧的审查过关,导演煞费苦心,比如让宋思明自杀,让他对妻子忏悔,让他翻然悔悟:“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会带着你们过另一种生活,不要太多的钱,每天去菜场斤斤计较,为发论文、评职称而与人争得面红耳赤,也为女儿考不上好学校而心焦。也许,这样,才是一种幸福的生活,而我以前并没有意识到。”
让海藻失去孩子,切除子宫,永远失去做母亲的天赋人权,最后还要让她良心发现交还500万,让海藻一无所有。然后让海萍成功,成立汉语学校,让海萍——一个成功者来现身说法。
“每天晚上我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灯光我就会想,这城市多奇妙,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种生活。
别人的生活我不知道,而我呢,每天一睁开眼,就有一窜数字蹦出脑海。从我苏醒的第一个呼吸起,我每天要至少进账400,至少。这就是我活在这个城市的成本。
那天,陪妈妈去逛街,其实我们都不用走,那个人流就推着我们向前走,我想不走都不行,想停下都不行。
其实很多时候我是有原则的,我不想抄近道,我更不想投机取巧。为什么这么不公平,为什么大家有规不遵有矩不守,而让我们这些辛辛苦苦勤勤恳恳的蜗牛受罪。
后来我在一本书里找到巴菲特的一句话:他说不管在任何年代,任何社会,任何经济环境下,投机的风险永远要大于投资。
他说,也许从短期来看,一次投机,也许会让你获利很多,但是从长远来看,任何一次投机就会造成全盘皆输,但投资不一样,投资是只要你坚持物有所值,最终它会增值并硕果累累的。
那就是说,宋思明和郭海藻,他们是投机,尽管一开始获利很多,但最终还是投资的海萍成功了。但假如没有海藻,也就是投机者的帮忙,郭海萍能够有机会做外教吗?苏淳能够从监狱中脱身吗?更不用说做什么海萍学校了,苏淳网上购物乐园了。
郭海萍的成功是在海藻付出的成本之上的,这决不是海萍忘记了这一点,而是导演的无奈之举。但尽管导演委屈了自己,《蜗居》依然遭到被禁播的命运。
这再次证明了至今我们依然坚持“文学应该歌德,而不应该缺德”的文学理念。
公众号:王开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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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为苍生说人话,不为君王唱赞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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