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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开东:墨家何以退出政治舞台

2017-06-17 王开东 王开东

当前传统文化风光无二,诸子百家再次兴盛;但墨家却被无意无意忽略了。


想当年,儒墨平分秋色,不相上下。连韩非子也说:“世之显学,儒、墨也。”身为法家代表人物的韩非子都这样说,想来应该是可信的。


墨家为什么会衰落呢?如此显学突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不是很奇怪吗?其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奥秘?


墨家核心思想是——兼爱非攻。


何为兼爱?就是交相爱。何为交相爱。就是对所有人平等相爱。儒家也提倡爱,仁者爱人;但儒家的爱,强调推己及人,根据亲疏远近不同而有区分。对父母和同胞,配套的是孝和悌;对于朋友,配套的则是忠信。孔子曾总结说:“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


但墨家却要取消这种区分,不管亲疏远近一视同仁。从道德境界上来说,墨家显然要远高于儒家,但问题是这种爱在现实中能否实现?


孟子就曾骂墨家是“兼爱无父”。孟子的逻辑是:假如墨子父亲与另一人将要同时饿死,仅有的食物只可救活一个人,墨子会救谁?如果救自己的父亲,则与儒家无异,并非兼爱。如果救旁人,则墨家就是“兼爱无父”,这让普罗大众如何接受?


这个二难选择很厉害,墨子很难做出选择。墨家的衰落肯定或多或少与此冲突有关。


很多年之后,费孝通先生提出差序格局,一下子就把中国社会的特点概括清楚了,同时也间接回答了为何墨家会在和儒家的交锋中败下阵来。


差序格局,既是多年儒家传统文化所孕育,但也是中国人普遍的心理特征。


费孝通先生认为:中国乡土社会以宗法群体为本位,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以亲属关系为主轴的网络关系,是一种差序格局。


在差序格局下,每个人都以自己为中心结成网络。这就像把一块石头扔到湖水里,以这个石头,也就是个人为中心点,在四周形成一圈一圈的波纹,波纹的远近可以标示社会关系的亲疏。最近的一圈是父母亲族,其次是亲戚朋友,再次是乡里乡亲,最次是熟人,再次是陌生人。


差序格局揭示了儒家推己及人的文化特征,孔子的“立己达人”,孟子“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概莫能外。如果说爱人,那也就是从内圈开始爱,越往外圈,爱的程度逐渐递减。


但墨家似乎更适合西方文化特点。西方文化是团体格局。社会以个人为本位,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好像是一捆柴,几根成一把,几把成一扎,几扎成一捆,条理清楚,成团体状态。在团体格局中,团体对个人的关系就如同神和信徒的关系,团体是全能的保护者、公正的维持者、赏罚的裁判者。由此又派生出两个观念:一是每个人在神前都是平等的;二是神对每个人都是公道的。


墨家的兼爱,更具有西方特质。强调神对每个人都是公道的,也是同等爱的。但人毕竟是人,而不是神。墨子本人情操高尚,身体力行。但把宗教般的高要求加诸世人,则不近人情。还是庄子说的好:“反天下之心,天下不堪,墨子虽能独任,奈天下何?离于天下,其去王也远矣。”


在资源稀缺的情况下,兼爱不过是一种崇高的理想,空谈兼爱,是不现实的。相对来说,儒家伦理更具烟火色、人情味,易于接受,特别是它还具有可示范、可操作、可推广的特点。


墨家另一主张为“非攻”。何为非攻?就是反对战争。反对战争当然对人民有利。但墨子是如何劝君王非攻的呢?他说:“所攻者不利,而攻者亦不利,是两不利也。”也就是说,只要一打仗,双方百姓都没法生产了,彼此都没有好处。


在墨子看来,“义,利也”,二者根本没区别。所以他常常用“利”代替“义”说话。


但义利是否没有区别呢?“义”要求人献身抽象的社会实体,“利”驱使人投身世俗的物质利益,“义”代表一种伦理的人生态度,“利”代表一种功利的人生态度,岂能混为一谈?


既然义利一体,只有有利,那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墨子的实用主义很快就遭遇了尴尬。


当然国君还认为,战争本身带来的收益,包括掠夺土地、人口和财富。收益远远大于成本,明显好处大大的有,怎么可能只要交战就都是不利的?所以墨子的非攻也不为人接受。


这就导致墨家学派常常以战止战,通过帮助弱势一方防守达到止战的目的,但在嗜血的战国,但不过是止增笑耳。


墨家后期放弃了政治,埋首于科学,其门徒在数学、物理学、医学等方面均有所建树,但却淡出了人们的视野。原因在于,墨家已逐渐远离中国传统知识分子所关注的焦点——治国平天下,当然为人们所淡忘。


历史上墨子曾经有一场堪为教科书的论辩。


一次,一名儒家弟子巫马子对墨子说:“我与你大不相同,我不能不加分别地爱所有的人。我爱邻近的邹人超过爱远地的越人;爱我们鲁国人又超过爱邹人;爱我同乡又超过爱鲁国人;爱我家族中的人胜过爱同乡;爱我的亲人又胜过爱家族中的人;爱我自己又超过爱我的亲人。越离我近的,我越爱他。至于我最爱的,当然是我自己!所以我可以杀别人而利于我自己,却不能杀我自己以利别人!”


这一段气势雄伟的排比句,不就是差序格局最佳写照?巫马子也自己认为理由充分,针脚绵密,无懈可击,于是得意洋洋地看着墨子,等着看墨子的笑话。


墨子从容不迫地说:“按照你最后得出的结论——可以杀别人而利于自己。我可以告诉您。如果有一个人同意您的主张,就有一个人按您的主张杀您以利己;有十个人同意您的主张,那就有十个人杀您以利己;要是天下人都赞同您的主张,则天下人就都想杀您以利己。


反过来,有一个人反对您的主张,就有一个人想杀您,因为您教人不善,他们要杀您除害;十个人反对您的主张,就有十个人想杀您;天下人反对您的主张,则天下人都想杀您。总之,喜欢您的主张的人想杀您,不喜欢您的主张的人也想杀您,看来您是人人得而诛之了!”


巫马子听了,面红耳赤,无言以对。墨子的雄辩由此可见一斑。但生活不是辩论,知易行难。在我看来,这一家那一家,不能知行合一,恐怕也就很难流传。这可能是墨家逐渐衰落最大的原因。




只为苍生说人话,不为君王唱赞歌

但书人间善与恶,哪管湮没与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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