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开东：湖南弑师案，在应试屠刀下教师如何保命

沅江三中的高三班主任鲍老师倒在了血泊之中，倒在了自己最爱的学生罗某杰的脚下。

就在几天前，鲍老师还把“胡杨助学金”亲手交给了罗某杰，但没想到，那个把助学金刚刚揣在兜里的手，现在挥起了屠刀，向自己的脖子砍来。

这个脖子曾经无数次歪着，给学生复习，帮学生答疑，替学生解惑，春风化雨，循循善诱。罗某杰也曾在鲍老师家住过一段时间，耳濡目染。

老师职业的悲剧就在于，他可能善于解决高考难题，但却手无缚鸡之力，根本无办法保护自己。一旦师生冲突，倒霉的总是老师。

沅江三中的一位学生给我来信，说，王老师，写写我们老师吧。据他介绍：

罗某杰所在的高三清北班当时在看电影，然后班主任鲍老师要求他们写一篇读后感。罗某杰就跟班主任说，不写。被班主任叫去谈话。谈话中老师说道，如果不写，就转班什么的，大概就是劝退。然后罗同学就跑教室里面拿了刀，去办公室直接对老师脖子就是一刀。又捅了几刀以后，罗同学跑教室里面当着全班的面，告诉班主任的女儿（也是他同班同学）：“我把你爸爸捅死了”，然后又跑回去再次捅了班主任几刀。事发办公室在我所在的教学楼5楼最左侧，动静很大，事发后在3楼办公室的高2理科实验班班主任周老师听到学生报告以后，赶到了现场，看到鲍老师浑身是血倒在地上，马上给110、120和学校领导打了电话……

结合鲍老师班语文老师所说：“那天鲍老师本不用去学校的。但因为觉得最近班里学习气氛不好，就组织学生观看励志视频，还要写观后感。据同学们描述，罗某杰坚决不肯写感悟，随后被叫到办公室，有同学听到鲍老师说‘你不写就转班吧’。”

这就对应起来了，班级学习气氛不好，鲍老师想要鼓鼓劲，于是播放励志视频。之所以要写观后感，就是想反馈一下励志的效果。但罗某杰是班级第一，平常就孤傲，他不同意写，并且当面顶撞鲍老师，鲍老师当然不开心。

这个不开心原因有很多。首先罗某杰是鲍老师关怀备至的学生，其次罗某杰是班级最优秀的学生，是老师手心里的宝。罗某杰的这种态度无疑伤了鲍老师的心，所以他把罗某杰叫去谈话。

谈话中可能产生了冲突，理由是鲍老师所说“转班“的话，班级学生都听到了。其实鲍老师才不舍得第一名转班呢！但罗某杰恼羞成怒，回教室拿刀，悲剧产生了。

据罗某杰自己说，杀班主任是一时冲动。但很难自圆其说。第一，罗某杰身边为什么带刀？第二罗某杰回教室拿刀再去行凶，很难说是一时冲动。第三罗某杰一共捅了26刀，把好好一个人捅成了马蜂窝，岂能认定是一时冲动？

至于这个学生说，回到教室罗某杰对鲍老师的女儿说：“我捅死了你的爸爸。”然后再回去捅了几刀。我相信他对鲍老师女儿说这话是事实，但再回去捅几刀，目前存疑。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杀死自己的班主任老师，还对自己的女同学说，我杀死了你的爸爸。而这个老师曾经让自己在他家住，为他争取低保，在他身上寄托了无穷大的希望，把他从20多名提高到全班第一名……

我们的学生怎么了？我们的老师怎么了？我们的教育怎么了？为什么原本启人心智、丰富灵魂的教育，却培养出一个杀人魔王？为什么善行结不出善果，还要结出恶果？为什么老师非但得不到尊重，甚至于要以鲜血来偿还，以生命为代价？校园暴力何以产生？如何预防？教育究竟应该走向何方？

我们不妨思考几个问题。

第一，为什么总是优秀老师被杀害。

道理很简单，在现有的教育语境下，优秀教师都是负责任的老师，都是教育质量高的老师，极大可能是优秀的班主任老师，最危险的是优秀的高三班主任老师。

优秀老师往往比较严厉，更容易与学生产生冲突。比如鲍老师，明明是周末，他不需要到校，但他还是早早来了，苦心孤诣，谁知道竟然遭此惨祸！

鲍老师的家庭状况很糟，妻子前些年被查出乳腺癌，女儿正在读高三，就在自己班上。鲍老师被推上救护车的时候，女儿在旁边声嘶力竭的叫“爸爸，冒（没）得事。”那场面，铁石心肠的人也忍不住悲伤。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这往后重病的妻子，还有如风雨中落叶的这个孩子，该怎么过？

血案现场，老师就在成堆的试卷场中战斗

每次拿起笔写这样的文字，我的手都在发抖。只有做老师的才知道，一个高三老师意味着什么。学生只需要担心自己一个人的成绩，老师要担心全班每个人的成绩，班主任还要担心全班同学的每一科成绩，老师也被分数压垮了。

正是在这样的压力之下，当然更是为了学生的锦绣前途计，所以鲍老师来了。《茶馆》中说，你爱大清国，大清国爱你吗？你爱学生，学生爱你吗？

第二，为什么行凶的常常是尖子生。

毋庸讳言，越是优质学校，学生的心理健康问题越严重。普通学校的学生反而心胸开阔。越是优秀学生，心理健康往往越难得到保证。

原因不难理解，一是成绩好，整个人沉浸在分数之中，不够舒展，形成内向型性格。

二是成绩太好，老师和家长的期望值越来越高，压力过大。

三是成绩好的学生，在班级之中往往遭受其他学生的羡慕嫉妒恨，没有朋友放松地贴心交往。

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优秀学生的压力太大了，他们整个弦绷得太紧了，很容易突然断裂，而且还没有前兆。在沉重的压力之下，小小一点火星，就容易酿成重大灾难事故。

第三，为什么师生关系严重恶化

师生目标一致，应该是很好的合作者，老师爱护学生，学生尊敬老师，师生团结一心，同舟共济。如陶行知先生所说：“师生彼此崇拜，培养出值得彼此崇拜之活人。”

然而，现实中的师生关系日渐冷淡，渐行渐远，这种不正常的现象，还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师生关系恶化原因有多种。因为唯分数论，学生心灵的带宽完全被分数挤占，情感、理智都处于一种荒漠化的境地。

一是沟通渠道的堵塞。老师太忙了，忙着评职称，忙着继续教育、课程培训等，最最重要的是，老师还要应对沉重的考试压力，要精确到小数点后第几位，老师的心态很难有平衡的。

而学生害怕分数，害怕升学，害怕考试排名，压力同样不堪重负。这样一来，师生都处于紧张焦虑之中，都处于一种亚健康状态，自然很难静下心来，好好沟通。

二是分数教育的残酷。分数教育是竞争性教育，这个教育最大的残酷之处就在于优胜劣汰。不成功，便成仁。不成功，便成坟。一将功成万骨枯。

但这不是哪一个人的问题，是录取机制的问题。

人是教育的起点，也是教育的终点。教育的对象是人，教育当然是教育人的，是人的教育。可是，更多的时候，我们眼里面还有人吗？我们是非人的教育，是分数教育，是升学率教育。

三是教育手段的落后。时代的发展，造就了一代人个性的张扬和突显。学生越来越有主见，越来越拒绝不适合自己的一套。当我们单纯地把学生看成是受教育的工具，不顾及他们对现行教育的看法，不顾及我们的教育方式他们是否愿意接受，火山就已经在酝酿了。

每一次我都要说一次，再说一次，鲍老师很可能不是最后一位。做老师太惨烈了，鲍老师是在冲刺的过程中，被自己的人干倒了。这太悲惨了，太悲壮了！

那么，在应试的血泊之中，老师究竟应该怎么做？

第一，让学生有选择的权力。老师也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成为优秀老师，凭什么我们要求每个学生都成为最优秀的学生呢？更何况这里的优秀还仅仅是我们官方的定义。所以，我们要保留学生选择不优秀的权力。

让学生具有选择权，学生就会对自己的选择负责任。一般学生都会选择好好学，成为最优秀的自己。

在学生选择之后，我们应该关心学生，帮学生找到他们的兴趣爱好，并且发展好学生的兴趣爱好。在我眼里，有兴趣爱好的学生，就是好学生。没有兴趣爱好的学生，才是差生。

就算高三，我也努力帮助我班孩子重新找回他们的爱好，每个人都要找回。

喜欢乒乓球的，继续找时间打球。喜欢写歌的，已经创作出了说唱歌曲。我还为陈同学办了摄影展，为武同学办了漫画展，鼓励董同学进入梦寐以求的美术班，追求她的梵高梦……

未来不管他们是不是把爱好作为自己的职业，但高三阶段，孩子们必须有一块属于自己心灵的园子。在里面挥汗如雨，他们会放松，心境会愉快。我们以为他们浪费了时间，其实他们收获了心灵的宁静和思想的成熟。

第二，引导学生规划人生。老师帮学生重拾自己的爱好之后，学生慢慢就会找到方向，知道自己将来想做什么、能做什么。

我们常常说，你没有方向，你就不会到达。

一旦学生有了人生规划，学生就焕然一新。他是为自己而学，为自己未来而学，为自己的兴趣而学，为自己梦想而学。有个词语叫做乐此不疲。为自己梦想奔跑的人，是感受不到劳累的，并且始终是充实的。

老师做什么？老师做引路人、铺路人、同路人，甚至做陌路人。让学生自己规划，自我发展，自己进步。老师只是辅导，只是陪伴，只是目送，做梦田里的守望者。

只有当学生遇见问题时，我们才提供必要的帮助。学生一定会感激我们的帮助。在我看来。教给学生知识的老师，是平庸的老师；教给学生能力的老师，是优秀的老师；教给学生梦想的老师，才是伟大的老师。

第三，引导学生正确对待成绩。千万不要夸大成绩的作用，什么多考一分，干掉千人，让学生感受巨大压力和血腥。事实上，除了排名前几位的学校，其他院校的区别并不大。有时候，你比人多考30分，你们俩进同一所学校，这很正常。所以要引导学生正确对待考试，对待分数。

我比较欣赏美国超级教师雷夫。

他说：“我问学生，如果你们考试考得不好会怎么样？我告诉我的学生们，如果你们考得不好的话，我再教你们、再告诉你们、再学一遍；我告诉学生，如果你们考得不好，不会下地狱的；我告诉他们，即使考得不好，你们的父母仍然会爱着你们；我告诉他们，我仍然爱他们。当然，我也告诉学生们，考试很重要，你们要争取考好；我也告诉他们，许多重要的东西考试是考不出来的，你不能测验诚实，通过考试不能看出学生善良的心。”

在这样的疏导之下，学生还会害怕考试吗？

我比他更绝，我告诉学生们，老师连续考了两年，才勉强考了一个专科，但我不是照样活得生龙活虎、有滋有味？

人生不是由考试决定的，而是由你自己持之以恒的爱好决定的。

只有熟悉了这样的保命手册，我们才能说，我们大致是安全的，并且在做真教育。

我为鲍老师痛哭，希望同仁们再也不要流汗、流泪又流血了！

情怀  热血  能量

只为百姓说人话     不为权贵唱赞歌

但书人间善与恶      哪管湮没与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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