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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刊专稿:“元宇宙与体育的未来” 笔谈(一)

专家组 上海体育学院学报 2023-08-28

《上海体育学院学报》2022年第5期 


编者按(未完待续)



     以2021年10月28日扎克伯格宣布将Facebook改名Meta、期待公司向元宇宙转型为契机,国内外关于元宇宙(metaverse)的实践探索和学术讨论迅速成为热点,2021年亦被称为“元宇宙元年”。随着北京2022年冬奥会的成功举办,科技为体育注入了活力乃至新的生命力。立于此时代风口,体育的发展与元宇宙“不期而遇”,尤其是在电子竞技已开始被各体育组织接纳为一种“体育”比赛的背景下,借助元宇宙设备,体育现存的形式很可能于不久的将来迎来翻天覆地的革命。因此,厘清元宇宙为体育发展带来的机遇,慎思元宇宙与体育发展面临的挑战,进而为元宇宙与体育融合健康发展提供参考路径,是学界面临的重要课题。由于元宇宙问题涉及多个学科和研究领域,因此,本刊特邀约来自不同学科的8名颇具思想活力的专家从各自的研究视域与思维视角出发,以笔谈的形式聚焦“元宇宙与体育的未来”这一主题展开学术讨论。本次推出体育学科4名专家的学术观点,以飨读者。

     江苏省体育科学研究所程志理编审认为,从生活世界现实感的存在一旦进入运动场域,人们在游戏状态中获得了乐趣。身体在场的游戏是自在自为的,玩者在行,观者投入。人因游戏而始,文化因游戏而生,体育挣脱了社会建构的价值预设就回到了“情本体”,因此,在游戏创造人的意义上体育的未来指向了元宇宙,体育成了不死的文化场。

     温州大学易剑东教授认为,人类文明是人的体力和智力综合作用的结果。奥林匹克运动追求身体、精神和意志均衡发展并融为一体,是人类发展的理性逻辑。元宇宙通过人机交互、算力整合等建构新世界,塑造体育新场景,但不能取代人类强化、美化、优化身体能力的文明追求。

     上海体育学院路云亭教授认为,元宇宙是虚拟实体,具有脑科学、生物进化以及升级版大数据的元素,它是自然科学与契约精神相融合的产物,带有个体体验性和专利制度约束下的创造性。科学具有独立的裁决意义,当今世界并非所有族裔共同体都接纳了科学,人们所理解的科学更多的是科学主义。与体育相比,元宇宙与游戏的关系更为紧密。

     华东师范大学张震副教授认为,元宇宙产生的脱域(dis-embedding)与离身(dis-embodying)将彻底改变以身体作为本体论的体育。目前体育元宇宙化的路径主要有脑机融合、意识上传和体感模拟,不同的技术路径将可能走向“25号宇宙”“The Play的体育”“后人类身体运动”三种未来。

  本文引用格式

专家组.“元宇宙与体育的未来” 笔谈[J].上海体育学院学报,2022,46(5): 1-18

元宇宙是游戏创造人的运动世界

     从体认范式的视角看,“元宇宙”是“虚拟现实”最好的案例。从生活世界现实感的存在,一旦进入运动场域,无论是运动者还是观赏者就都进入了游戏状态,获得乐趣以及成就感的满足,身心愉悦。在虚拟的电子竞技里,我们更是成为了超级英雄。无论是运动场实物态的现实,还是电子竞技的虚拟空间,都成为“游于艺”的游戏世界,可见元宇宙的核心是“虚拟”。在虚实之间,虚拟现实的关键在于虚,本质是用虚代替实,让你进入一个跟身边现实无关的虚拟世界,这才是 VR 想实现的目标。人投入元宇宙的东西,像精力、情感,特别是时间,是无法再投入现实的。一开始,人把现实经验带入虚幻,后来,可能就用虚幻中的经验制造经验。人往往只能承认一个世界、一种生活。游戏世界是人类文明诞生的根基。赫伊津哈在《游戏的人》中提出的“人因游戏而始,文化因游戏而生”的思想,是对元宇宙最好的注解。

     元宇宙概念的关键词是meta,这个词已成为了世界性的热词。meta的词源——μετά (metá) 来自希腊语,意思是 after(之后)。例如,一个常见的与 metaverse 有点儿像的词 metaphysics,就是把 meta(之后)和 physics (物理)放在了一起。可见,元宇宙(metaverse )是“游戏之境”,回到了游戏,也就回到了本体。从现象学出发,回到运动世界,回到事物本身,“实事求是”地去发现、剥离出体育运动的本体意义,探寻各种运动式样的魅力,是体育学的任务和使命。因此,讨论“元宇宙与体育的未来”这个主题,也就是从文化哲学的角度,以人为中心,探寻身体文化的底蕴。

     社会文明是人造的,也就是人实践活动的现实。人造的东西都可以理解为“艺术”。“人生的鹄的若在‘游于艺’的话,我们似乎必须有一套社会结构。这结构的创立固然需要合于艺术的原则,大同之境,而人也需要安分的精神。这精神便是‘礼’。”“游于艺”的礼乐文明是传统文化的基本信念。“游”与“乐”的内在联系,也表达了传统的审美情趣。在《庄子·田子方》中,记述了老子答孔子问“游”为何物时说:“夫得是至美至乐也,得至美而游乎至乐,谓之至人。”老子把“游”的最高旨趣归结为“至美” “至乐”,这是一种超然至上的美感和快感。“游”是最早对游乐活动审美规定性的理论界定。

     对于“游戏”历来有许多误解,在一般人看来,“游戏”就是“玩”。“玩物丧志”“游戏人生”往往被作为贬义词对待,是一种不正经的、不正当的人生观。其实,这是最大的误解。在本质上游戏是一种人生境界。贡布里希说游戏具有“高度的严肃性”(High Seriousness)。黑格尔在《历史哲学》中说:“假如我们看看这些游戏内在的本质,我们首先会注意到‘游戏’同正经的事务、依赖和必需是怎样处于对立地位的。这种角力、赛跑和竞争不是什么正经事情,既没有防卫的义务,也没有战争的需要。正经的事务乃为某种需要而起的劳动。我或者‘自然’必须有一个屈服,假如这一个要继续生存,那一个必须被打倒。但是与这种正经相反,游戏表示着更高的正经,因为在游戏中间,‘自然’当被加工制造为‘精神’,而且在这些竞技举行的时候,主体没有进展到思想最高级的正经,然而在这种身体的练习里,人类显示出了他的自由,他把他的身体变化为‘精神’的一个器官。”黑格尔从游戏与人的自由的关系论证了游戏之于人的价值。

     伽达默尔强调“游戏先于游戏者”。这个命题阐释的难点首先是 “游戏”指称,再者就是“先于”二字的关系性。任何认识都是指认识世界。所谓的世界,即对象性存在。可以将世界划分为3个相互关联的组成部分:第一,非人的世界指自然界;第二,人的世界指社会;第三,我的世界即自己的身体。游戏是身体在场的,属于“我的世界”。自由滑空中技巧世界冠军徐梦桃在与笔者的对谈中说:“在空中翻腾时,我是睁眼睛翻的,能够看到,有参照。有时也闭眼睛翻,闭眼睛就全凭每周翻的节点,每周的身体感觉。”徐梦桃运动行为志给我们的启示是:第一,身体在场那是她自己的世界;第二,这个世界是被她感受到的世界,不是对象性的概念世界,亦即非客观化的世界;第三,身体感知的世界是不能用尺度丈量的数据世界;第四,身体感知的世界也是无法再现的世界,即身体在场的游戏是状态性的自在自为境界。“自在”寻觅运动式样的本真性,身不由己被卷入的游戏可接受性;“自为”在契合运动式样内在魅力的基础上“为所欲为”。玩者在行,观者投入。体育游戏的意义在接受的过程之中,可见“游戏先于游戏者”。伽达默尔的命题告诉我们:第一,文化形态均源自游戏,且以游戏的形态成长,与游戏不弃不离;第二,文化与游戏的关系是游戏在先,文化居后;第三,游戏是文化的基础,文化是游戏的延伸与展开。伽达默尔的游戏理念与赫伊津哈在《游戏的人》中论证游戏“现象的复杂性”具有内在一致性。复杂性构成了世界的本原,无论是生命形态的存在还是对象化的存在皆然。理解复杂性,决定了不能用二元对立的因素还原,而是两者之间的流动过程。“流动过程”就是文化的时空和历史的体验。游戏世界与现实世界便处于交流状态,这是人的行为的文化意义。

     人的行为特征构成了人类的文明法则,但大自然造了人,人的行为特征是由自然法则决定的,也就意味着文明法则从属于自然法则。这个自然法则是什么?笔者在《论游戏创造人》的口述史文本中说过,游戏的本体性具有自然法则意义,即秩序感。秩序感构成了人类行为的可能性,这个秩序感就是“游戏规则”。人类社会的基本特征是契约关系,契约关系就是社会法则的具身化。社会法则从属于文明法则,文明法则从属于自然法则,也一定从属于游戏规则。“游戏创造人”的命题正是在秩序感与规则意义上指称“游戏”的,并不是指具体的游戏方式。把“游戏先于游戏者”中的“游戏”理解为游戏的方式、游戏的项目,或者理解为游戏的规定性,是有偏差的。

      人的行为特征构成人类文明,游戏的人因为游戏(社会法则)成为文化的人——这个世界,是由游戏创造的、由游戏构成的;人是游戏的参与者,人在游戏的参与过程中发现了各种游戏的方式——人因游戏而始,文化因游戏而生,人类、人类文明皆来自游戏,也将在更高的层次上复归游戏,这就是游戏创造人,人在游戏中创造世界的意义,是“游戏先于游戏者”的逻辑关系。也正因为此,元宇宙是游戏创造人的逻辑起点。

     “游戏创造人”在本体论层面直抵元宇宙。元宇宙不是目标,是一个过程,是一个虚拟与现实结合、技术与人性结合的过程。元宇宙创造了奇观世界,运动场不就是最大的奇观世界嘛。人类岩洞壁画在全世界许多地方出现,其中有一个几乎共同的主题—— “骑马”的形象。古代的人驯化了比自己大那么多、那么漂亮的动物,当然得意之情要溢于言表,认为这是他的人生巅峰,要把这个场景反复地画下来。驯化行为就是最早的争斗与搏击,制造奇观。回到现代体育,看台文化见证了奇观感受,运动竞技既是欲望生产也是欲望消费。可见,体育运动挣脱了社会建构的价值预设后,就回到了“情本体”,也正是在游戏创造人的意义上体育的未来指向了元宇宙。体育代表着文化正统,世界不能没有体育,体育为世界树立文化存在。体育运动成了不死的文化场,这是人之所以为人的精神家园。

元宇宙如何再塑体育:人类身、心、意的区隔、纠缠与融合

     在人类文明的演进历程中,劳动起了决定性作用,而劳动不可能不依赖体力和智力的协同。马克思说:“我们把劳动力或劳动能力理解为人的身体,即在活的人体中存在的、每当人生产某种使用价值时就运用的体力和智力的总和。”

     “人在改造身外自然的生产劳动中,同时也改变自身的物质肉体器官。”体育是人在劳动基础上对自己的身体能力进行有意识开发的产物,是在人类演进过程中逐步升级的对“自身自然”的强化、美化和优化。

     今天,机器大工业和电子技术的采用将人的身体变成了运动和能量消耗越来越少的虚弱而疲惫的肢体和肉体,糖尿病、高血压、心脑血管疾病成为人类“疾病谱”乃至“死亡谱”上的“常客”。在这些富贵病、文明病的侵袭下,体育成为促进人类健康的“补药”。所以,我们今天需要“思考身体作为人与物之间中介的意义、价值与力量”。

     人类历史发展到今天,在某种意义上就是身体、精神、意志进行调和的结果。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追求身、心、意的均衡且协调发展是自我完善的基本路径,而通过精神和意志的努力来“体现”这一必然逻辑,就给予体育运动最好的机会和理由:直观显性地“体现”人们努力的成果——更健康的身体、更高水平的竞技能力。

     生理学家指出:“在文明人的一切补偿器官中,主要支点在于中枢神经系统,因为人对社会生活的适应,主要是一个学习如何对待别人的要求和对待社会需要的问题。”由此,我们才看到现代奥林匹克运动追求的是身体、精神、意志均衡发展的人,以及“体育+文化+教育”的制度设计,还有以优秀榜样的教育价值、在奋斗中求乐、遵守基本社会公德为基础的生活方式。

     然而,元宇宙的出现和不断成熟,对三者协调发展提出了重大挑战。元宇宙的核心要素包括算力整合、AR/VR、AI、虚拟现实、远程控制、模拟、区块链、智能交互等,在于重塑一个完全不同于现实世界的新世界。虽然目前仍是现实的人在操控和把握这个正在建构的虚拟世界,但它正在反向对现实世界、现实人和现实自然等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

     人类文明的演进历程告诉我们:想要建设一个适合生命的世界,没有各种技术和社会的协助,我们终将一事无成。“像皮斯托瑞斯和雷姆那样借助假肢活跃于体坛的例子,展现的却是人类躯体打造的另一个全新境界,人类躯体借助科技得到增强,可能获得比以往更高级的,甚至是前所未有的肢体功能。”虽然他们分别在男子400 m跑和跳远项目中创造了超出绝大多数奥运选手的成绩,但他们很难被允许参加健全人奥运会。

     人类在物化工具能力方面取得巨大进步之时,无法让原本的肢体能力的进化跟上工具进步的步伐。“大脑与肢体之间的联系就是这么牢固”,使得人类明白“我们的思考活动本身就处于肢体的管辖之下”。通过人机一体化的尝试,我们已经认识到:“作为人的体力劳动工作机的四肢,有其弱点和局限性。······人体的活动是由人的神经系统控制的,这种控制本质上是模糊的,具有明显的不确定性、不规范性。”

     我们不妨利用元宇宙中的虚拟技术来助力。正如在现实中失去手臂或腿脚的残疾人在手术以后的很长时间面临痛苦,通过在同样位置让患者看到镜子中的自己失去的手臂或腿脚,经过一段时间的模拟,便可减轻患者的疼痛。这个原理可以迁移到探求身、心、意或者神经与身体的关系中去吗?

     综合利用三维空间性、实时互动性及自我投射性这三大要素的事物即为虚拟现实。寻求主观上的等价是虚拟反馈现实的基本机理,而远程临场是打通虚拟与现实隔阂的关键技术。“将机器人或机械领域之中的远程操作与虚拟现实的交互界面技术合二为一,就形成了全新的概念——远程临场。”远程临场追求的同样是拥有主观等价的现实感的世界,无论多远处的环境都能在眼前重现。

     如果远程临场能实现虚拟和现实的交互,今后人类就有可能“一天能同时调度和操作多具分身”,未来的人“甚至有可能变成随着时间在多重世界里漂移的存在”。这样一来,运动训练可以实现异地高手之间的模拟对决吗?现实的闭门或封闭训练随时可以通过远程临场实现与对手的对练,甚至可以举行不在线下场景的赛事吗?“当肢体摆脱了物理上的束缚,人类迈入‘后肢体社会’······物理世界与虚拟世界彻底融为一体,在无界限中形成了一个‘R-V(reality-virtuality)连续基体’。”

     如此,即形成了一幅人类彻底将虚拟世界与现实世界融为一体的图景。在该图景中,人类的运动能力已经不是现实和具体的个人原生身体能力的体现,而可能是遥在的、离身的、多个心智控制的综合能力的呈现。从增强肢体到人机一体、自动化与自在化,从肢体脱离到分身、变身乃至“肢体融合”,化身成为不仅能制造工具,还能用自己的双手改造自身肢体的存在,这是超级人类的能力。

     然而,笔者认为,无论是动力机还是模拟器,抑或假肢、VR眼镜,又或是AI技术、机器人之类的外在物,只应停留于人的设计、操作和掌控中,起到辅助、支持、强化等作用,而不是凌驾于人之上来掌控、钳制或统摄人的体力和智力的发挥。

     在体力劳动几乎不再存在的情况下,积极开展体育运动也许是释放体能、避免肉体退化的途径。体力将逐步从劳动能力转化为体育活动能力,体育获得了新的意义。在虚拟技术越来越大行其道的元宇宙世界里,我们为什么还要保持和维护体育的纯粹?因为“我们要在人造物不断进化的过程中尽量避免自身的退化”。无论人类文明如何演进,作为超人类的我们仍需要保持一定的体能,不断地优化智能,这恰是体育最大的优势。

     美国的游戏学家说,应让教育、军事、科技、商业等领域进入游戏化思维,以游戏化思维解决现实问题,使得“游戏创造人”的哲学命题找到切实的支点,而不是迷失在自我放逐的虚拟世界中娱乐至死。可以说,在人类目前创造的世界和追逐的目标中,相对于体力,智力占有优势,也更重要,但人类绝不能没有体力,更不能没有体力和智力的有机联系和有效互动。只要人类追求“身体与物的交汇贯通”,就不会落入主体与客体、内部与外部、思想与身体之间的二元分裂,就可能实现人与物、信息的有机统一,并由人主导。

     从目前看,电子游戏在某种程度上是用机器设置的程序满足人的精神需求,但是通过人的手脑协调来达成,更多的是游戏精神成为统摄人身体的主体,机器程序只是中介和手段。可以说,这是精神对身体的倾轧,是身体向精神的屈服和顺从,是一种向人性中娱乐和休闲取向的追逐。

     2002年11月,在墨西哥城召开的国际奥委会第114次特别全会上,奥运项目委员会提出了机械项目和心智项目不能进奥运会的建议,得到全会通过,并告诫不要再反复多次游说有关利益相关者试图使这类项目(如赛车和桥牌)成为奥运项目。目前看来,电竞就是两者的结合,前者通过机器软件硬件和程序设定,后者通过手脑协调来争夺结果。一是没有体现“自然”场景,二是没有呈现人的身体的“尽力”状态。

     国际奥委会对于奥运项目遴选的这种态度,目前虽然有所松动(如2021年开始举办首届奥林匹克虚拟系列赛),但在可见的不远的将来,我们仍然很难看到角色扮演类的电子竞技项目进入奥运会。这是对人类体力、体能、体育价值的坚守,也是在元宇宙时代对人类天然、本然、自然属性和本质的坚守。

     有哲学家说:“现在能展示自身躯体价值的领域已经不多了,只剩下体育、杂技、舞蹈等少数几个文化领域。体育是能展示自己躯体价值的艺术,当然体育竞赛中也要动脑筋,也有战术、心理作用等因素,但这些都是为了更好地体现人的躯体价值,这是真正的名副其实的‘体现’——用自己的身体来体现。”

     也许在元宇宙时代来临以后,我们可以看到更加炫目和令人沉迷的虚拟体育赛事场景,但我们不能没有展现人类身体能力的奥林匹克盛会。两者可以共存,甚至相提并论、友好相处、和谐竞争,但我们绝不可只有前者而没有后者,正如我们可以陶醉在虚拟世界之中,但不能失去不尽如人意的现实世界一样。

作为游戏原点的元宇宙

     元宇宙和体育究竟有何关系?这个问题充满了模糊性、妥协性与挑战性。准确地说,元宇宙是实体,同时也是一种新型理念构架下的科学概念,涵盖心理学、数学、工程学等内容,而它背后的生发动机来自商业力量。在此意义上看,大多数人文学者或许只能观其外围之像,而无法入其堂奥。其实,元宇宙并不神秘,人们可以通过其他相关学科的知识及现有的知识链推衍出其既有的全息图。元宇宙是商业、科技、市场的产物,其在今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将会对人文社会科学产生很大的影响。

     这里需要解释一下元宇宙、自然科学和科学主义的关系。元宇宙是一种用自然科学手段创造出来的虚拟世界;自然科学是一种可验证的客观有序的知识系统,其以系统化、公式化为存在基点。自然科学有天然的独立性,很难与既有的文化体系完全兼容,也便无法在全领域推广。正因如此,并非所有实体机构(包括国家实体)都会容纳自然科学。欧洲是近代自然科学的发源地,但是,中世纪以来,欧洲的自然科学就一直在与以天主教为主导的教会势力展开博弈,自然科学取得优势还得仰仗英国的工业革命。工业革命之后,科学在欧洲主流国家逐渐获得相对的独立地位,然而在其他国家一直遭受显性和隐性的抵制。从目前的情况看,很多国家依然在抵抗自然科学及其附属的思维体系,不同之处在于抵抗可能较为隐晦,类似的抵抗力以一种异化性抵抗动能而长期地存在下去,其中包括科学工具论、科学巫术论和科学宗教论。这里所言之科学指科学主义。科学主义是一种利用科学名义发起的系列性的社会行动,这种行动会衍生出特定的社会功能。“科学无国界”之类的叙事链本身就背离了科学的本体意义,其实质所指为科学主义,而非科学。从历史的角度看,自然科学只能在刻板思维极限性退位的国家和地区生存,而很难在其他国家得到全息性的生发机会,因为自然科学有其独立性,不受所在国家和地区的文化传统、风俗习惯以及价值体系的影响。

     正如任何一种更新换代级的科学新浪潮一样,自然科学的更新能力比社会体系更迭的速度要快。社会体系的更迭过程在很多语境中只是一种循环,而非更迭,更非创新,自然科学的更新程序则是真正的创新。正因如此,自然科学的更新换代过程始终伴随着人类心理的不适感,与此同时,它也会催生出新一轮的物化崇拜现象。人们会抵触自然科学,也会膜拜自然科学,并因此分裂为两大阵营:一部分人被淘汰,在道德、教化、固有信仰体系的“影子”下生活;而另一部分人勇敢地迎接自然科学更新的挑战,顺利地进入下一轮次的新纪元式的社会。自然科学的残酷性也隐含有人类进化的残酷性。正因如此,自然科学的宗教化、道德化、教化化现象在世界上多数国家仍广泛存在。其实,这里的科学已经变成科学主义。无可否认,现代性为自然科学及其附属的价值体系所主导,而古典性为科学主义所主导。世界上但凡具备现代性的国家均是自然科学及其附属的价值体系主导的国家,而非现代性的国家一般是科学主义主导的国家,这里所讲的科学主义指的是打着科学名号的原始宗教、道德、教化体系。以工业革命后的科技跃进的新浪潮为例:在钢铁时代造就钢铁大王,在汽车时代出现汽车大王,在信息时代自然会出现信息大亨,而元宇宙时代仍旧属于信息时代,不同之处在于它是一种更新换代的新信息主义的科学体系。Lee等曾说:“我们认真地研究了8种启用技术—扩展现实、用户交互(人机交互)、人工智能、区块链、计算机视觉、物联网和机器人技术、边缘和云计算以及未来移动网络。就应用程序而言,元宇宙生态系统允许人类用户在一个自我维持、持久和共享的领域中生活和游戏。因此,我们讨论了6个以用户为中心的因素——化身、内容创造、虚拟经济、社会可接受性、安全和隐私,以及信任和责任。”由此可知,元宇宙自身的虚拟性更接近脑科学的具象化展示程序。

     其实,在游戏学的视野下探讨元宇宙更有意义。Lee等认为:“自20世纪90年代互联网普及以来,网络空间不断发展。我们已经创建了各种计算机介导的虚拟环境,包括社交网络、视频会议、虚拟3D世界(如VR聊天)、增强现实应用程序(如口袋妖怪Go)和非同质化代币游戏(如高地)。这样的虚拟环境,尽管是非永恒的、不相连的,却为我们带来了不同程度的数字化转型。术语‘元宇宙’被创造出来,是为了进一步促进我们物质生活的各个方面的数字化转变。元宇宙的核心是一个沉浸式的互联网,作为一个巨大的、统一的、持久的、共享的领域。虽然在扩展现实、5G和人工智能等新兴技术的推动下,元宇宙看起来似乎是未来主义的,但我们距离网络空间的数字‘大爆炸’的时代已经不远了。”从个体体验角度看,元宇宙尚属一个虚拟的游戏世界,人们可以在此虚拟世界里设定自己的新身份,并与外界实现多维度的沟通,借以建立新的社交关系。

     在汉语体系内看,元宇宙的“元”意指一种初始状态,可以引申为循环、超越、变异、融通之意,但是,这个译名从一开始就有点概念化意味。人们可以把它看作一个升级后的网络空间。其实,元宇宙的产生有其偶然性,它是现代公司制度的产物。在失去现代公司制度的语境中,诸如元宇宙之类的信息科学体系或许可以出现,却很难成为一种产业风向标。

     尚需说明,元宇宙演化的过程充满了游戏性。从根本上说,元宇宙尚非人们所理解的常规化游戏,而是一种为人类独创却又间歇性地摆脱人类中心论的虚拟空间。目前,元宇宙仍处于想象性或概念性阶段,技术尚未完全成型。因此,元宇宙是一种革命性的镜像,不仅在概念、心理镜像、游戏、未来产业体系的范畴进行拓展,其与虚构文化类的影视制品的关联度更大。电影《头号玩家》所创造的就是人们想象的元宇宙。正因如此,其对现代体育的发展也必将产生深远的影响。

     元宇宙需要通过计算机网络技术构建,人们在此可以获得一种沉浸式体验。这种体验很可能和观看顶级的体育赛事一样,充满了神话般的感受。虽然计算机网络已经介入体育领域,如中国移动咪咕就以谷爱凌为原型创造出一个虚拟人物——Meet Gu,但是这种现象未必说明元宇宙一定和体育有必然性的关系。如果说元宇宙和体育有一定的关系,那也只能体现在3个层面:其一,通过计算机网络技术虚拟具体的体育行为,如可与千里之外的人一起在虚拟的世界踢足球;其二,以虚拟空间替代现场空间,进一步提升体育的镜像美学的审美维度;其三,高端的教练员团队可以借助元宇宙的网系强化训练品质。

     在游戏中心论者看来,游戏是一种参与社会变革的隐性能量。从实验室行为的角度看,自然科学的游戏性要压倒理念性。人类社会中任何一种技术进步都会遇到来自既有时代的抵抗。其中的道理很简单,新的技术时代到来一定会以淘汰现有的两三代人的生活技能为代价,而人是一种不愿意接受淘汰的物种。换言之,世界上很少人愿意接受被其他人淘汰的命运,这也是科学以及与之相关的技术体系很难在世界上所有国家落地开花的原因。元宇宙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元宇宙是人类再度向内心世界拉近且获得资源的技术形态。科学的选择有多样性,扎克伯格认为元宇宙是互联网的终极形态,与扎克伯格的价值选择完全相反,马斯克就走出了一条反向化的道路。马斯克认为,人类应该外向地扩张,他为此不惜启动“奔赴火星计划”。中国的科幻作家刘慈欣也认为人类应该向外扩张,其中包括太空航行。

     谈到元宇宙与体育的关系,应首先考虑其与人类原始游戏的关系。元宇宙与体育的关系直接体现在思维方式变更的范畴。正因如此,元宇宙与体育的关系属于非本质的关系,但它与人类原始游戏的关系更为紧密。其实,元宇宙本身就是人类原始游戏的产物,是人类所熟知的世间无数物象的游戏形态在科学时代中的一种衍生性产品。类似的游戏包括万物演化、生物进化以及人类脑科学的无限扩张现象,而元宇宙是上述元素的在特定时代的集约式反映形态,它同时也是一种象征着万物起源、生发、延展、兴替的路线图。一言以蔽之,与体育相比,元宇宙与游戏的关系更为紧密。

体育元宇宙化的三条技术进路与

三种未来

     1992年,科幻小说《雪崩》中想象了一个人们用数字分身的方式进入与现实世界平行的虚拟空间,这个空间就是我们现在所谓的“元宇宙”。2021年《科技日报》写道:“元宇宙并不是一个新的概念,它更像是一个经典概念的重生,是在扩展现实、区块链、云计算、数字孪生等新技术下的概念具化。”从以上两种描述性界定中不难看出,元宇宙包含两个基本要素:一是平行乃至独立于当下世界的虚拟社区;二是实现它需要具备的足够先进的现代硬件技术和新的人机交互语言。与现实世界秩序和存在形态不同,元宇宙比现代性生产的时空分离的脱域型(dis-embedding)社会要更甚,其去中心化、无公权力、无政权的特征加深了地域性关联的脱离、时间空间的不确定性和社会关系秩序的重构。更重要的是,元宇宙不仅制造了脱域,同时还造成了离身(dis-embodying)的境遇,可以说这二者相辅相成,一旦技术足够成熟,世界将会被重构,其中被重构更加彻底的人类活动是以身体作为本体论基础的体育,本就摇摇欲坠的旧体育概念范畴将被完全解构。实现体育元宇宙化的路径目前主要有三条:脑机融合、意识上传和体感模拟以及相应的交互语言,而不同的技术路径对当代体育的解构与重构是不同的,意味着导向三种不同的体育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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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机融合:从元宇宙到25号宇宙 

     科学界对脑机融合的研究已超过40年,在神经修复领域(如恢复损伤的听觉、视觉和肢体运动能力)取得了较大进展,而不再停留在科幻层面。通过侵入、半侵入和非侵入式三种技术方式,人类可以直接用大脑的电信号指挥计算机程序或计算机程序控制下的机械行动,人可以将大脑与人工智能连接融合为一体,在数字世界实现跨区域、时空的存在。人脑与计算机的这种深度互嵌让原本由身体大肌肉群参与的体育运动坍缩为大脑信号的自娱自乐,足球、篮球、橄榄球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仍然会在计算机信号模拟的世界中存留,但运动形式可无限多样、运动场景可无限多元、相互关联不限时空,与科幻电影《黑客帝国》所描述的异托邦世界非常相似,人的运动虽然停留在脑的运动区域中,却可以获得比现实世界体育比赛强得多的极致愉悦。在元宇宙成为热门话题前,刘慈欣就曾说:“人类面前有两条路。一条向外通往星辰大海,一条向内通往虚拟现实。前一条道路是‘飞船派’,探索广袤的宇宙世界,另一条是‘元宇宙’。”一旦脑机融合技术成熟,电子竞技是否属于体育就不再存有争议,因为所有体育都将成为“脑-电子竞技”,星辰大海可以被虚拟构建,体育竞赛所需要的能量可以变得极致少,人作为身-脑整体的生态系统将消失,昂扬激荡的有机生命将转变为介于有机与无机之间的物体,成为巴塔耶所说的“过着机械的物的生活”。同时,与人脑中曾经作为运动区的语言中枢布洛卡区的深度交互,将在机器学习中重新塑造人工智能语言编程的逻辑,让人类语言完全退化为代码。

     20世纪曾经有一个社会心理学实验,被称为25号宇宙(Universe 25),即在恒温恒湿、食物充足的封闭环境下,4对实验鼠繁殖峰值超过2200只,却在600天内走向完全消亡,网络“营销号”通常称之为“老鼠反乌托邦”。虽然实验非常陈旧且不严谨,但该实验所包含的未来社会隐喻却是引人深思的。在商业资本无孔不入和贫富差距进一步加大的当世,人们虽然能够保证基本的温饱与生命安全,但是资本主义造成的不再只是经济危机,而是人口危机,“躺平”“佛系”“草食族”已经成为越来越多年轻人的生活状态,衰微的生命力再也支撑不起人口的迭代,一旦连亲身参与运动竞赛的实在性都被剥夺,体育这个最能够培育人生命情感与欲望的方式都萎缩为半有机半无机的电信号,那么元宇宙化的世界下一个状态很可能就是25号宇宙的最终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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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上传:从the play到The Play的体育 

     除了脑机结合外,意识上传也是实现元宇宙的一条路径。扫描和捕捉人全部的脑神经连接,将这些信息记录并上传至超级计算机系统,就能让人生活在一个无限虚拟体验的世界,并且获得数字化永生。作为实现“超人类主义”的未来派技术,意识上传可将人改造为超越碳基生命的硅基态生物。谷歌公司工程部主管雷·库茨韦尔认为,人类大脑意识上传至计算机最早将于2045年实现。埃隆·马斯克也表示,未来人类不存在于计算机虚拟系统的概率仅为“数十亿分之一”。与脑机融合不同,意识上传可以更加彻底地摆脱脑对于其他身体部分仅存的生态系统需求,因为脑本身的有机性也消灭了。这样一种无机物虚拟世界与现实世界将完全没有交集,数字意识可以被无限编程、复制、传送,那么如今被作为 the play的体育运动形式可能会在早期完成意识上传的“无机人”的数字编码中残留,可被重新解码为足球、乒乓球、羽毛球等游戏,此属于作为有机生命的意识之残留本能,而随着虚拟无机意识的不断编程迭代,游戏的形式仍然存在,但这种游戏将是基于纯粹编程规则的The Play。换言之,编程语言规则本身即是游戏,这种游戏在虚拟的空间中可以将原本带有大量冗余背景情境的the play转化为纯规则,像阿尔法狗这种游戏者(players)和存在物(beings),围棋的游戏过程是它三组深度神经网络根据一套既定规则数以亿次反复寻找和修正完成规则任务路径的值,而柯洁和李世石这种游戏的人(player)和存在(being)则完全不同,根据规则达成目标源自脑与身体共同包含的生命情绪、欲望和存在感。对于完全完成意识上传的全体无机人而言,电子竞技、足球、战争、政治博弈将作为无差别的编程语言和广义的The Play而可永恒存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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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感模拟:从身体运动到后人类身体运动 

     除了以上把大脑信号完全转化为数字信号的路径之外,目前最接近现实的实现元宇宙的技术被称为可穿戴体感模拟[本文主要讨论虚拟现实(VR),增强现实(AR)虽然也属体感模拟,但是有其独特性,暂不做探讨]。虽然技术仍旧很不成熟,但我们已经能够在已经成型的设备上戴上VR眼镜、站在跑步机上跨时空地与其他伙伴合作“吃鸡”(player unknown's battlegrounds)、“打刀塔”(Defense of the Ancients)。试想,如果技术进一步迭代完善,克服目前各种知觉数据传输速度问题,再穿上Skinterface、Teslasuit这类模拟全身触觉的服装,就能够从视觉、听觉、触觉、运动感觉等立体维度全面与虚拟世界接通,那么无论是原本意义上的电子竞技还是我们现在的足球、拳击、滑雪等运动都需要全身心地参与,都需要游戏人具备良好的体能、专业运动技能和团队合作能力。那么不管是打一局刀塔或英雄联盟还是踢一场足球、打一场拳击,其所消耗的体能都是相当大的,对参与人的身心素养之要求也相应非常高。与脑机融合的虚拟情境技术不同,体感模拟需要身体主体的全面参与,技术只是作为情境加强和补充的手段而不是替代,如果说脑机融合技术带来的后果是装在盒子里的半有机体体育,体感模拟就是活跃在生命自身投影世界中的有机体育。

     在此技术变革下,人工智能语言与人的运动行为语言史无前例地得以融合,神经网络通过体育运动员的身体姿势识别、表情识别、眼动跟踪等机器学习,不仅能够实现人机对话,同时也能够改变人工智能的编程语言架构,使其成为具身的新硅基“生命体”。由此,人的本体性语言、运动行为语言将与计算机语言得以融合。电子竞技是否属于体育的概念之论争问题同样也会立即消解,因为电子竞技更需要人的身体整体参与、需要核心肌肉群支持、需要心肺功能的支撑等,电子竞技必然属于竞技水平更高的体育项目。不仅如此,传统的体育项目本身也必将电子竞技化,人们可以与来自世界各地的运动爱好者在脱域却不离身的条件下一起参与比赛,踢足球、打高尔夫球、参与冰雪运动等将不再受到空间的严格限制。运用体感模拟技术和新的具身变成语言,知觉、动觉的背景虽然可以被虚拟,但知觉、动觉本身是在运动行为的真实发生中显现的,体育运动的新形态展现为有机和生态的身体本体知觉整体进入虚拟世界——一个不完全脱域、具身符号与具身知觉运动完全嵌合的游戏世界,这让未来体育进一步成为全球化与地方性兼具的、以技术为中介的、新社团和新群体林立的日常活动。

     元宇宙所畅想的去中心化、无公权力、无政权的平行世界在脑机融合与体感模拟的逻辑上并不成立,因为并不存在绝对脱域与离身的世界,人类的一切价值本身就是符号这个虚拟的共识。举例而言,世界经济的核心工具——各国法币本身就是某种意义上的元宇宙,即使在元宇宙中创造一种类似比特币的无政府、非中心化货币,它也经常借助法币这个中介与现实的生活产生各种交集,除非全人类通过意识上传完全变成无身体的无机体。比较体育元宇宙化的三条技术进路,真正能够实现体育本质力量与技术最容易达到的似乎只有第三条,或者说通过第三条技术路径,“飞船派”与元宇宙可不再相互抵牾。

本文刊于《上海体育学院学报》2022年第5期。为方便阅读,此处删去原文注释,如果其他媒体或机构转载,请标明文章出处。


上海体育学院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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