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5废物、小镇做题家、内卷化竞争、廉价的努力、考试赢家人生loser，当我在键盘敲下这些词，我自己都觉得紧张。
这些词不仅扎心，而且刺眼，随便揪出一个都可以轻松引来攻击。▼ 相关文章：我偷窥了100个“985废物”的人生
没想到，留言板几百条都是共鸣和讨论，以及分享自己的five（废物）经历和反思，没有一条是偏激的，没有，一条都没有。我之前跟其他博主朋友吹牛说，别看我文笔沙雕，但其实阅读门槛很高，吸引来的读者素质也高，即使观点不同，也更多是碰撞思想，求同存异，极少遇到键盘侠。
有人说，小镇做题家怎么了？我们单位的领导，领域内的业务精英，都是小镇出来的做题家。没错，70，80后的学生时代，人人都是做题家，几乎所有人的努力都是低效和内卷的。刷题，应试，分数是一切，把所有教育路线毫无意外地走一遍，然后寄全部希望于一次考试，是我们这代人不约而同的选择，或者叫别无选择的选择。水落船低，做题家的结局也不会太差，毕竟还有很多连做题家都不是的在垫背。廉价的努力在失去市场，努力的质量越来越有权重，内卷化竞争带来的消耗，将比任何一个时代都大。无论在小镇还是大城，都可能成为做题家，他们埋头苦读，擅长考试，但没有丰富的精神资源，缺乏一定视野。然而，精神资源丰富与否，视野开不开阔，孩子几乎没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我们作为家长的教育眼界，很大程度决定了孩子未来的人生视野。我知道一定会有人说，何不食肉糜？谁不想给孩子拓宽视野？视野不用花钱啊？买下学区房，跨上铂金包，混入太太圈，你的教育就拥有眼界了吗？你的孩子就一定视野宽广吗？
眼界之所以稀缺，是因为多数人以为眼界可以靠钱砸出来，力气用错了地方。精英教育不见得是有眼界的教育，但有眼界的教育下成长的孩子，不会比精英差。我喜欢的作者尼古拉斯·塔勒布在《反脆弱》中说，如果定义“xxx是什么”很困难，我们可以尝试讨论“xxx不是什么”。
1. 有眼界的教育
不是“成王败寇”
“中国的教育整个把人脑子搞坏了，因为评价标准就一条——成王败寇。”这句话不是我说的，是易中天老师对中国教育的痛心批判。他说，这种标准的结果就是，不把学生当人，望子成龙，望子成材，望子成器。就是说，你要成怪兽，你要成木头，你要成东西，就是不要成人。现在事事都提倡“以人为本”， 可是在中国，最应该以人为本的领域，最不把人当人。把这些话写下来的勇气，全部是易中天老师给的，他是教书匠，是中国教育前线的亲历者，有足够的发言权。
“你别去了国外就酸中国！既然中国教育有这么多问题，我就问你一句，中国强不强大？中国学生的PISA测试牛不牛B？”为什么PISA测试还要调查学生的幸福感？一个能力评估考试，干嘛搞得这么文艺？退一万步讲，拿“PISA成绩牛不牛”作为教育方式好不好的评判标准，这本身就是成王败寇的思想，是教育出现严重问题的表现。PISA成绩好，高歌礼赞的是这波人，回头哪年PISA成绩下滑了，批判怒斥的还是这波人。成王败寇的思想用在教育上，这就不叫“有眼界的教育”。
不是“官钱本位”
在山东，尤其二线城市以下，很少有人在乎你的能力，热情，情怀。有编制的比没编制的成功，考上公务员的比进企业的成功，进国企的比进民营的成功，单位给配车的比自己买车的成功。你做你喜欢的事业，创造再多价值，你也只是个“干个体的”，“没啥意思”，不受人待见。我在德国毕业找工作那会，我妈提得最多的是xx阿姨的孩子，人家也是在德国上的学，也是学的经济，学校还不如你呢，但毕业回国进了新华社啊！后来我在投行做金融，我妈打听了一番，听说没编制，不稳定，不是国企，签合同的，说解雇就解雇，说倒闭就倒闭... ... 唉。能快速赚到钱就是成功，能快速回本教育的就是成功的教育。他们舍得投入，追求精英教育，希望每一分投入都能带来两分回报。他们不关心你学到了什么，热不热爱，是否快乐，他们对“有前途”的理解就是“有钱途”，衡量人生价值的单位是人民币。把人生当作一张profit and loss statement，这也不叫“有眼界的教育”。
不是“任务式兴趣”
一个不行就两个，两个还不行就三个，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会，你总不能说我视野狭窄了吧？考级？表演？升学加分？成为钢琴家？完成你年轻时的梦想？还是看到别人都报了？虽然报了兴趣班，脱离了埋头刷题，但结果也只是把“做题家心态”复制到了兴趣班上。但更常见的情况是，孩子想中途想放弃，兴趣班就成了一场新的拉锯。如果孩子有幸赢了拉锯，做题家心态的父母就崩了，因为他们看待兴趣班跟看待学习一样，不出成绩，一切都是白忙活。如果父母不幸赢了拉锯，兴趣班就跟兴趣没什么关系了，更谈不上什么精神资源和视野。孩子只是从做题家变成了会舞蹈的做题家、会画画的做题家、会吹萨克斯管的做题家。时间的沉没成本无可估量，钱也不是大风吹来的，孩子要中途放弃，心态不崩真的很难。
我也希望女儿将来在兴趣班上可以坚持，生活中有一两个值得热爱的东西，是件非常幸福的事。我小时候，国画书法弹琴舞蹈兴趣班一个没落下，但一个都没坚持下来，什么爱好都没有。直到上初中，我才找到了自己热爱的东西，并且做到了今天。我不会用“坚持到了今天”这样的词，因为我根本没有觉得自己在坚持什么。做真正热爱的东西，无需坚持，只有向往和按耐不住，这才叫兴趣。兴趣是兴趣 ，兴趣班是兴趣班，坚持兴趣班不见得有兴趣，有兴趣不见得需要兴趣班。有眼界的教育跟报不报兴趣班无关，跟为什么报班有关。兴趣是为了让孩子拥有更多探索机会，更丰富人生选择可能性，成年后多一个与自己相处的方式。
不是“流水线学习”
上周末，我把《three idiots》又看了一遍，这是一部被名字耽误的印度好片（中文译名“三傻大闹宝莱坞”）。机械专业的兰彻被教授赶出课堂前，有段对话特别值得我们细品，虽然电影背景是印度学校，但... ... 你懂。教授：什么是机械装置？你来下个定义！兰彻：机械装置让工作变得简单化，也能节省时间。今天很热，按下开关，阵阵凉风来了，风扇，这就是个机械装置。跟远方的朋友说话，电话，也是机械装置。我们周围很多机械装置，从钢笔头到裤子拉链，都是机械装置。（一边拉裤子拉链一边说）快速上下上下上下... ...教授（扔了一块粉笔）：定义是什么？！兰彻：我刚说了，老师。教授：考试你也这样？机械装置是上下上下？白痴！还有人发言吗？
（擅长应试的“好学生”查图尔举手）查图尔：老师，机械装置是实物构件的组合，各部分有确定的相对运动，借此，能量和动量相互转换，就像螺丝钉和螺帽，或者杠杆围绕支点转动，还有滑轮的枢纽，之类的。尤其是构造，多少有点复杂，包括活动部件的组成，或者简单的机械零件，比如滚轮，杠杆，凸轮等等。教授：太棒了！好极了！！！兰彻：可是老师，我用简单的语言表达了同样的意思。教授：如果你喜欢简单表达，去工艺美术学院！兰彻：但是老师，我们必须理解它的含义，不能做死记硬背的书呆子。教授：你认为你比教科书聪明？写书上的定义，如果你想及格的话。兰彻：可还有别的书呢！教授：滚出去。
（走了一半，兰彻又回来了）教授：你回来干吗？兰彻：我忘了点东西。教授：什么？兰彻：记录，分析，总结，整理的工具，讨论并解释知识，有图片的和没图片的，硬皮的，软装订的，护封的，没护封的，有前言，简介，目录，索引，用于人类大脑的启示，理解，改进，加强和教育，通过视觉实现，有时也用触觉。教授：你想说什么？兰彻：书，老师，我忘了我的书，能拿吗？教授：你干吗不说简单点？兰彻：我之前试过了，老师，没用。
电影的最后，查图尔有了自己的公司，开着好车，西装笔挺，典型的精英配置。他期待去见一位拥有400项专利的科学家，想让他入股公司，幻想着从此飞黄腾达。当他看到“乡村教师”兰彻的处境，嘲笑并羞辱他签下“人生失败宣言”。看到签名他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一直想要跪舔的科学家，就是兰彻的本名。兰彻在学校就对他的两个好兄弟说，我成绩好，不是因为会考试，是因为热爱，我热爱机械。他想改变教育体制，对校长说，你开的是学校，不是工厂。我知道，你就算此时心有戚戚焉，但事后依然会说，道理我都懂，但是考试还得刷题应试背定义... ...所以啊，卓越的人只是少数，大部分人只能做工厂流水线上的标品。你只看重考试和“书上的定义”，就别怪孩子成为做题家，仅此而已。
不是“反对意外”
如何避免成为做题家，没有标准答案，不同阶级和环境下的家庭会给出不同答案，100个家庭有120个规划。观光化教育”是脆弱的，父母希望不要出现意外，反对波动性，但这种教育最终造成的结果却是经不起考验、不堪一击的。
—— 尼古拉斯·塔勒布《反脆弱》别人做什么，你就给孩子安排上什么，小到练习册兴趣班，大到教育规划人生选择，你期待的全部，就是把别人走的路也都过一遍。
在高考制度不彻底变革的前提下，接受孩子“意外的选择”当然很难，支持更是需要极大的勇气和魄力。但如果你去读名人传记，你就会发现，那些真正卓越的人，很少走的是四平八稳的教育路线。运气的是，他们的父母都接受并支持了这些“意外”，为他们后来的卓越埋下了伏笔。而大部分家长，不会关心孩子学那些东西的时候，眼里是否有光，心里是否有火。他们只求孩子按部就班，几岁应该干什么，几岁达到什么水平，步步紧跟，最好一步弯路都别走，半个意外都别出。
教育的眼界与钱有关，但关系不大，但多数人都只懂得在钱上使劲。
如果你是观光式教育的导游，就别怪孩子没被这一路的景色打动，再奢华的旅行服务套餐，也买不来视野与眼界。
黛西的小纸条今天的文章有点长，初稿8000+字，删到了4000以下。我故意没有像以往那样分上下发，也没有总结“太长不看版”。因为我觉得，如果连逐字读完这篇文章的耐心都没有，也没什么讨论“教育眼界”的必要了。黛西@法兰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