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闻仲的谢幕演出

闻仲是整部《封神演义》最尴尬的一个人物，从他本身来讲，对自己的定位一定是正面人物。你看他去当时学术氛围最浓厚的碧游宫去上学，拜的又是通天教主的嫡传弟子金灵圣母，修行的正经的截教道术。

闻仲学历很高，工作也很好。跟其他神仙不同，人家能在碧游宫上学的，一般都想着留校当教授。闻仲不一样，他的导师金灵圣母让他毕业去考公务员。不是说所有的修道者，到了社会上就一定能够找到好工作。业务能力和地位成正比的事，在中国传统社会很难发生。谁当将军是看武功和军事能力吗？当大学士的一定是科考状元吗？别闹，童话里都是骗人的。哪怕在咱这部小说里，孔宣那么厉害，只当了区区总兵。魔家四将除了魔礼青当总兵之外，那三个连总兵都混不上。张奎神一样的存在结果混了个县长，余化怎么着也比张凤厉害吧，却混不上总兵。所以说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下，毫无根基的闻仲能在商容、黄飞虎平分天下的政治格局中官拜太师，那他只能是感念皇恩浩荡。

闻仲当这个太师，那是为了朝廷操碎了心，跑断了腿。跟那些位老臣不同，在帝乙眼中，商容、梅伯、杜元铣等重臣都是他爸爸的人，必然是嘴里挂着先帝的老难缠。闻仲不同，那是自己人，所以帝乙驾崩之前，只选了闻仲当托孤大臣。

像闻仲这样的人，无论是上学还是当官，都对自己定位成正面人物。讲究的就是格物致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闻仲心怀天下，所以他跟其他的官员格格不入。你看伟大光荣正确的商容，作为首相根本不能真心实意的规劝纣王别作死。纣王无论怎样，他都是首相。所以他对纣王的暴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丧失了进谏的勇气。要不说老同事梅伯总鄙视商容呢，不能尽责。

再看黄飞虎，哪怕是听说自己老婆被纣王强奸未遂而自杀，妹妹因打抱不平被谋杀，老黄想的居然还是自己黄家的地位可别不保。关键是商容和黄飞虎还都是出了名的好人，做官还都谨小慎微放弃原则，这样看来，闻仲就更加的难能可贵了。

人格上近乎完美的闻仲，之所以成为了全书最尴尬的人物，主要还是因为他接了一个最尴尬的任务，他不得不去征讨西岐。这个任务，让闻仲正面人物的形象遭到了挑战。是不是正面人物，有两个评判标准。第一个是真理级别的，看你做事是否正义。第二个是暴力级别的，看谁的权力大。按照第一个标准，闻仲尴尬的无以复加。西周百姓过的日子那是尧天舜日，再看闻仲保卫的殷商，老百姓过的日子那真是水深火热。殷商的伟大在新闻里，猥琐在底下评论里。西周正好相反，在殷商的新闻里那是猥琐不堪，以臣伐君大逆不道，但是底下评论里却是伟大光荣正确。闻仲代表了殷商这样一个恐怖政权，导致他每次阵前跟姜子牙对话，都被说的哑口无言。毕竟闻仲还是要脸的，不至于在大庭广众之下不顾身份的颠倒黑白。

那就参照第二条标准吧，可惜的是就算依据第二条标准，通天教主显然不足以对抗玉皇大帝、伏羲大帝、神农大帝、轩辕黄帝、女娲大神、太上老君、元始天尊。即便是纣王，目前动武也不是武王的对手。即便是闻仲自己，抡起金鞭也被姜子牙一鞭打断。

一身正气的闻仲，最终变成了自己最不想变成的那类人。他内心的挣扎比任何人都要多，为先帝尽忠成了他最后的盾牌。他不是商容，不可能撂挑子不干了。他不是黄飞虎，也不能一怒之下反出五关。他不是杜元铣，知道以身殉节也没用。他不是鲁雄，不能和着稀泥混日子。他不是尤浑，不能把脸往裤裆里一塞过日子。

他是闻仲，是真把自己当纣王老师的闻太师。除此之外，老同事鲁雄没啥罪过被姜子牙斩了，他不能不管。老部下张桂芳、魔家四将被姜子牙斩了，他也不能不管。再看同门的九龙岛四圣、金鳌岛十天君、赵公明、三霄、菡芝仙、彩云仙都死了，他也不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明知道西周背景深厚，闻仲还是不得不去完成这个不可完成的任务。

这就是闻仲的悲哀，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闻仲爱殷商，他怕殷商亡了。但是殷商是属于纣王一个人的，所以闻仲爱殷商就是爱纣王。反过起来其实纣王也爱闻仲，他怕闻仲死了。但是殷商这片土地又不是住着他们俩，他们互相爱没有用。所以在商军没有神仙的日子里，双方决战，姜子牙获得了全面大胜，闻仲获得了极其惨烈的溃败，三十几万商军还剩十万。

那么说是周军能打，把商军都消灭了吗？还真不是。周军倒不是依靠武力，而是依靠道理。什么道理呢？原文里写得清楚，周军到处呐喊：

“西岐圣主，天命维新；纣王无道，陷害万民，你等何不投西岐，受享安康？何苦用力而为独夫，自取灭亡？”

商军士兵又不傻，对啊，为独裁头子死战，毫无意义啊。为纣王的独裁享受而战，都别闹，只要不是太缺心眼，士兵们谁也不会这么干。再一个，这是多好一个加入西周国籍的机会。

所以在西周的宣传下，这场战争的结果是：“兵乱不由主将，呐一声喊，走了一半。（原文）”

闻太师是不是用兵如神？是啊。闻太师是不是有人格魅力？是啊。那管个屁用，保卫独夫民贼，闻仲一定会失败。《说唐》里的靠山王杨林也会失败，元朝的丞相脱脱也会失败。这些位还都是好人，那换成一帮更没底线的去保卫暴君民贼，只能是中饱私囊的结果。李自成、刘宗敏在北京城的拷掠，揭示了这个宇宙真理。国家是皇上的，我犯不着为皇帝卖命。所以国家亡了就亡了，本大臣绝对一分钱不给国家出。只不过明末官吏没法把钱转移到国外，只好成了刘宗敏的私产。

闻仲带领着残兵败将，想要返回朝歌，再图卷土重来。但是燃灯预留了广成子、赤精子、哪吒、黄天化四人阻路。这四人闻仲倒是不怕，但是人家有番天印、阴阳镜、乾坤圈、火龙标。闻仲不得不绕路而走，一步步在燃灯的安排下，闻仲走上了绝龙岭。

闻仲三十几万大军西征，结果混的还剩几千人，这几乎是全军覆没。此情此景，如果困入窘境的是闻道爷，道爷不至于丧命于此。闻道爷可以借五行遁术逃跑，要抓他可难了。但是闻道爷此时的身份是闻太师，虽然手下还有几千人，但是太师决不能放弃自己的士兵独自逃跑。所以闻仲带着这队凡人，一步步走上了绝龙岭，遇到了阐教大神云中子。为了对付闻仲，云中子在元始天尊的指导下，炼成了法宝通天神火柱。但是闻仲作为碧游宫高材生，断不会轻易就被烧死。燃灯道人也早就料到了这一点，所以他给了云中子一个紫金钵盂作为暗器使用。闻仲掐定避火诀，本来是不怕烈火焚烧的。只不过闻仲在逃走的时候，不幸被紫金钵盂给碰了头。就这一错神的功夫，云中子加大火力，闻太师当场殒命绝龙岭。

对于闻仲来说，这也算是解脱了。为了给自己的人生画上一个句号，闻仲的魂魄最后一次去劝谏纣王。虽然闻仲知道这是徒劳，劝纣王走正道，比逆天改命打败西周都难。

宋朝王安石曾经说过：“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大概有很多人为王安石的这“三个不足”点赞，觉得说的太好了。那么说好在哪呢？还真不知道，就觉得好。其实王安石的这“三个不足”暴露了他跟小说里的纣王有着十分类似的性格特点，那就是刚愎自用。说白了这类人“独”的很。也就是王安石没当皇上，要不他很有暴君的潜质。王安石说“天命不足畏”，当有一个人什么都不怕的时候，那他做事得多没有底线？再说祖宗遗留的东西，正我们正确的态度是先继承，再优化。一棍子打死非得重新发明，那就有点扯了。人言不足恤，那就意味着不要脸了。当一个人无所畏惧，全盘否定先人遗留的东西，还不要脸，那就剩无敌了。不过这并不代表他做事就靠谱。所以王安石一腔热血的变法，换来了四个字：民不聊生。一般有暴政的王朝，让农民流离失所，满世界逃荒。王安石领导的变法中，不仅让老百姓不敢聊生，连地主都得逃荒。列宁夸他那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还伴随着别有用心，当时老百姓的生存状态最能说明问题。

纣王就是这个特点，我管你女娲是什么大神？天命不足畏。我管先帝定下什么基本国策，祖宗不足法，我就要废首相、置炮烙、造虿盆。我不管老百姓骂不骂我，人言不足恤，大不了关评论。所以纣王这种人越来越变态，做事越来越出格。尤其是最后自焚那一幕，哥们连死都不怕，你说他还怕啥？

也正是因为如此，闻仲给纣王最后的建议是这样：“愿陛下勤修仁政，求贤辅国，毋肆荒淫，浊乱朝政，毋以祖宗社稷为不足重，人言不足信，天命不足畏，力反前愆，庶可挽回。（原文）”也就说，闻仲告诉纣王，祖宗江山是要重视的，别瞎祸祸。老百姓说什么得重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大自然是要敬畏的，心里得有信仰，才能避免道德沦丧。

闻仲说完之后，扭头去了封神台。他为这个政权已经献出了生命，而且他的谢幕是元始天尊、燃灯道人、云中子联袂帮他助演，这个句号画的很圆。此后的江山是否白浪滔天，跟闻仲没有了关系。

闻仲最后的努力也做完了，虽然是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但是闻仲也算是鞠躬尽瘁。在没有闻仲的日子里，纣王该何去何从？下节再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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