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帝】七、不战而屈人之兵

今天的故事，咱从上古时代说起。

早在夏、商、周时期，中国作为东方第一大礼仪之邦，是东方最文明的国家。围绕在中国周围，有四大部族，分别是东夷、西戎、南蛮、北狄。这四大部族是个地理概念，属于一个地区的民族部落统称，而不是单一民族名称。

这四大部族当中，东夷源远流长，几乎和华夏文明一起发展而来，东夷的位置在今天的山东，源头可追溯到龙山文化、大汶口文化等疯狂原始人。这个部族最早制作弓箭，甚至最早使用文字，更甚至最早冶炼金属。终于在上古时代，黄帝部落和炎帝部落联手，打垮了以蚩尤的九黎部为首的东夷人，部分九黎部落并入了华夏。随着历史的发展，文明程度的较高的东夷和华夏逐渐融为一体，周朝以后，再提东夷，就是指东北亚、朝鲜半岛以及日本诸岛上的民族，周朝人说了，这时的东夷人披发文身，不吃熟食。

北狄就是北方夏朝后裔淳维组建的北方部落联盟匈奴人，这帮人的特点是吃生肉，穿兽皮，住山洞。秦以后，中原称北狄为胡人。

西戎是指西部游牧民族的总称，昆仑、鬼戎、山戎、犬戎包括义渠人、羌族都属于西戎，这帮人披发文身、穿兽皮、不吃粮食。

重点呢，咱要聊聊南蛮。南蛮和那些少数民族一样，吃生食。但是他们纹身的方式特别，主要纹在额头上。这帮人分布极广，从江浙沪包邮地区往南，包括湖南、江西、两广、越南这广大的地区都是南蛮的活动区域。周朝时，中原人也成南蛮为越人。

越人的民族组成也很复杂，包括吴越、闽越、南越、骆越、扬越、于越等等等等，由于越族分类太多，所以中国人统称他们为百越，而不是越族有一百个分枝。秦朝的时候，秦始皇册封越人领袖吴芮为番君，今天江西西部和湖南东部这一带的越人在吴芮的带领下，加入了秦朝。浙江、福建一带的瓯越、闽越就没那么好的运气，秦始皇派兵攻打，闽越领袖欧阳无诸和欧阳揺臣服于秦朝。秦始皇给他们改姓驺，意思是驯服的马。

再往南到两广、越南一带就热闹了，秦始皇先派太尉屠睢带着副将赵佗南征，结果不适应当地环境，屠睢战死。后来秦始皇派任嚣带着赵佗南征，终于征服了岭南越族，设立桂林郡、象郡、南海郡。自此两广、越南北部并入中国，任嚣和赵佗在此地驻守。

秦二世时期，陈涉在大泽乡起义，一时间秦朝崩溃，各地皆反。本来跟秦朝有仇的欧阳揺和欧阳无诸带着队伍站在吴芮的旗下，策反吴芮参加了革命。而此时任嚣病重，把兵权交给了赵佗，嘱咐赵佗不要陪跟着秦朝陪葬，也不要跟着革命党瞎闹。于是在任嚣死后，赵佗称南越王，正式独立为南越国。

汉朝统一之后，刘邦册封吴芮为长沙王，镇守湖南、江西。册封欧阳无诸为闽越王，镇守闽浙。派陆贾招揽赵佗，赵佗接受汉朝册封，再度并入中国。

秦始皇用武力征服百越，结果没多久就分崩离析。汉高帝用怀柔政策征服百越，百越归心。汉惠帝三年，朝廷册封欧阳揺为东瓯王，镇守浙江，招抚瓯越。本来汉朝作为一个多民族国家正走在和平发展的大路上，谁知道高后四年，吕雉没事惹赵佗，对南越国进行经济制裁，结果逼反了赵佗。赵佗认为是长沙王吴回进谗言，于是带领一部分闽越、南越、西瓯、骆越造反，一举控制了从福建南部到广西一带的广大疆域。赵佗自称南越武帝，跟汉朝分庭抗礼。高后七年，由于长沙王吴回遏制不住赵佗，朝廷派老将周灶南征。周灶带兵一到南越就水土不服得了病，而赵佗惧怕汉朝正规军，于是跟周灶写信谈判，周灶就这样养着病遏制住了赵佗的攻势。没多久，吕雉驾崩，周灶实在是蒙不下去了，于是撤兵回国，自此赵佗继续猖獗。

汉文帝元年八月，四夷宾服的汉文帝见只有南越不服，边界战事不断，这不像话。汉文帝决心解决南越问题。这个问题怎么解决，那就见水平了。当年秦始皇的办法是，调集了五十万大军南征。由于军队庞大，帝国男丁不足。秦始皇不惜用女人做后勤运粮，这才勉强征服了南越。刘邦用怀仁之术征服南越，解决了秦始皇用武力解决的问题。吕雉逼反了赵佗，还企图用武力征服南越，结果周灶到了南越才发现赵佗不可用武力征服。

轮到汉文帝了，他老人家是出了名的圣人君子，所以绝对不会用武力解决问题。汉文帝召见周灶，问询当初前线的一些情况。一场奏对完毕，汉文帝得到了两个信息。头一个，南越的气候、地势复杂，以汉朝目前的形式不能用武力征服此地。第二个，赵佗不想跟汉朝翻脸，他一直认为是长沙国从中作梗，才有了汉朝中央政府和南越国之间的误会。

那这就好办了，汉文帝派人去了趟赵佗的老家河北真定，给赵佗的父母修缮墓地，然后又给赵佗的兄弟册封官职。当时博阳侯陈濞在长沙国任将军，是赵佗最恨的人。汉文帝华丽丽的罢免了陈濞，让他回博阳侯国退休。这时候，汉文帝找来了当年收服赵佗的陆贾，让他带上汉文帝的信，再走一遭南越国。

按今天网络义和团的观点看，汉文帝给赵佗的信那是丧权辱国，屈辱无比。在这封信上，汉文帝的态度很卑谦。他说：朕是高皇帝侧室所生，因不受待见，所以在代地当藩王。代国离南越山高路远，朕又没什么见识，所以一直没和大王通信问候。后来高皇帝和孝惠皇帝相继去世，那时候吕太后专政，她做的事不代表老刘家的观点。后来吕氏谋反，大臣们平定叛乱，大家一直拥立朕为皇帝，现在大汉是朕说了算。前不久，朕从周灶将军那里得到消息，说大王您挂念家乡的亲人，请求罢免长沙国的将军。朕已经罢免了陈濞，又派人封赏了大王的兄弟，修缮了大王的祖坟。前不久大王又发兵攻打大汉，使大汉长沙国、南郡损失极大。但是难道南越国就没有损失吗？战端一开，两国伤亡极大。凭空增加这么多伤亡，是朕所不忍的。朕本来想重新划定长沙国和南越国之间交错的边界，但是大臣们说这是当年高皇帝为了隔离长沙国故意设立的边界，所以朕打算保持原状。如果大汉出兵灭了南越，也增加不了多少土地和财富。所以朕打算把五岭以南的土地让大王自治，大王即便是称帝也没关系，两个皇帝之间也得派使者修好。若是一味的以力相争，那不是仁者所做的事。朕希望和大王和平相处，两国休战。

你看吧，汉文帝居然允许两个中国或者一汉一越。而且汉文帝完全没有天朝派头，为了讨好赵佗不惜罢免老将陈濞。这种态度在后世王朝是很少见到的，澶渊之盟的条约，是大宋皇帝和大辽皇帝之间的平等对话，没有像汉文帝这样低三下四。晚清皇帝跟列强的条约，字面气节上也比汉文帝这封信硬气。想了想也就是南宋和金的绍兴和议比这封信更卑谦。

但是这封卑谦的信，却把赵佗吓得不轻。内容上汉文帝一再恭敬，连自己是小老婆生的都说了。但是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汉文帝说了，我们灭了你，也增加不了多少土地、金钱。汉朝能不能灭了南越？赵佗心里很清楚，汉文帝万一动了邪火，学秦始皇倾全国之兵南下，灭南越是没有问题的。而且在整个百越地区，除了吴回、欧阳揺、欧阳无诸三个领袖级别的大王是汉朝臣子以外，地方各越族头领都服汉文帝。包括赵佗裹挟的闽越、西瓯、骆越都倾向汉文帝，毕竟汉文帝圣名远播，赵佗的人格魅力比汉文帝差远了。

赵佗是真不想再打仗了，打也不可能灭了汉朝，倒是惹急了汉朝能灭了他。所以有这样一个机会，那就赶紧见好就收，赶紧和汉朝握手言和。而到了这个时候，汉文帝那个卑谦到极点的信，就显出高明之处了。

赵佗出身是秦将，秦朝实行世卿世禄制度，当官的都是贵族出身。赵佗是河北人，那时候赵氏河北人，必须是嬴姓赵氏贵族出身。所以赵佗跟那些少数民族部落酋长不一样，这是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人。汉文帝在信里虽然态度卑谦，但是句句见血。赵佗又不是傻子，总不可能觉得汉文帝真是怕他吧。汉文帝态度这样卑谦，赵佗的态度必须更卑谦。汉文帝的态度都卑谦到那样了，那留给赵佗的态度就只剩低三下四了。

汉文帝允许赵佗称帝，赵佗又是个要脸的人，他当然不可能再称帝。所以赵佗给汉文帝的回信称臣，说罪臣跟高皇帝、孝惠帝的关系非常的好，两位皇帝对臣非常的照顾。是因为长沙王造谣生事，让臣和吕太后互相有了误会，这才造成了今天的局面。这些年虽然臣称了皇帝，还儿孙满堂，但是臣夜里睡不着，白天吃不香，连姑娘都没兴趣多看一眼。原因就是臣害怕再也没机会当大汉的臣子，现在幸好陛下可怜臣，恢复臣大汉南越王的称号，能当大汉臣子，老臣死了也能永垂不朽。还当什么皇帝啊。

就这样一封信，汉文帝做成了秦始皇五十万大军南下才做成的事，这就叫不战而屈人之兵。到汉文帝元年年底，汉文帝启用了当年秦相李斯的徒弟吴公和徒孙贾谊，让他们在秦法的基础上进行温和改良，形成了全新的汉朝制度礼乐。自此天下太平，河清海晏，国内外局势一片歌舞升平。

别的皇帝穷极一生才能打造出来内外一统的江山，汉文帝一年就完成了。而且还没动用暴力，完全是以德服人。这种职业皇帝的业务能力，在中国历史上也只有汉文帝一人能做到。这种水平那是秦皇汉武，压根不懂。唐宗宋祖，稍逊一招。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配回家看摔跤。

这种成绩，连汉文帝自己都有些飘飘然。不过很快，就有人给汉文帝当头棒喝。敢对圣人一般的汉文帝提意见而被嘉奖，此人是第一个，但不是最后一个，那这个人是谁呢？下节再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