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三十、漠南无王庭

冲动是魔鬼 

其实在汉武帝之前，汉朝皇帝还是比较注重形象的。秦始皇、秦二世英灵不远，汉高帝、汉惠帝、汉文帝的皇权又颇受制约，所以大家多多少少还是对自己有一定的要求。从汉景帝开始，能威胁到皇权的势力几乎没有了，所以景帝的节操比起前辈们就差了些。因此在汉朝的历史上，汉高帝、汉文帝、汉武帝都有庙号，而汉景帝却没有。到了汉武帝时代，汉武帝就是一副完全无所谓的状态了。当皇上衣冠不整怎么了？当皇上微服打猎怎么了？当皇上修建建章宫怎么了？当皇上听网络神曲怎么了？

说到神曲，汉武帝作为一个年轻人，他就不喜欢过去那些国家庆典上放的那些歌颂祖国、歌颂领袖的赞歌。艺术源于生活，汉武帝就要欧歌生活。元狩三年的时候，汉武帝得到了一批宝马。汉武帝对这匹马爱的不行不行的，取名为神马。这并不足以表达汉武帝对这匹马的喜爱，传大汉朝最强作词家司马相如，你来给神马填词。传大汉朝最伟大的音乐人李延年，你来给神马谱曲。李延年慌慌张张拿着肥皂就来了，来了之后才知道，这回不是捡肥皂，是谱曲。这首歌写成，就是汉武帝最喜欢的《神马曲》。汲黯一听就爆了，这是神马玩意？启奏陛下，歌曲要歌颂领袖，教化万民。您这曲“你是我的小呀小神马”唱的都是啥啊？汉武帝不搭理他，老顽固懂个屁。这叫流行音乐，天天听赞歌你不烦啊。

就这样，在神曲的感召下，汉武帝进行了货币改革和官私合营，终于让国库变得充盈。有钱不能存着啊，怎么花呢？咱打仗吧。

元狩四年春，一颗彗星划过天际，大汉派往匈奴国的特工回来了。这次特工带来的消息是伊稚斜单于任用大汉叛徒赵信，赵信告诉伊稚斜单于，还吃饭吃饭，该喝酒喝酒，天下啥事都没有。那么说赵信的迷之自信哪来的呢？赵信说了，汉匈大战，匈奴往往占据主动，汉朝反守反击。咱现在弱，就在漠北积蓄力量。咱强了，就去漠南溜达溜达。反正汉朝不会派兵来漠北，咱们高枕无忧。就算汉朝吃多了派兵来漠北，咱们以逸待劳，一定能打的汉朝找不到北。

汉武帝大怒，马上召集众将开会。汉武帝说，匈奴既然觉得咱们不敢去漠北，那么他们一定没有防备，咱们这时候突然杀到，必能灭亡匈奴。参加会议的都是军人，军人当然好战，要不然哪有自己的价值。尤其是年纪轻轻的霍去病，不让他打仗他才难受呢。还有老将李广，都六十多了，再不打仗，啥时候能封侯啊。所以这场鹰派会议的结果就是，大家坚决拥护汉武帝攻打匈奴的决定。

但是，有钱吗？汉武帝说有啊，御史大夫张汤已经为大家准备好钱了。有马不？唉，这是个问题。连年征战，战马损失无数。而中原不产好马，养育一匹战马的金钱成本和时间成本又很高，前两年长安城把百姓家搜刮遍了，也没凑齐八万匹马。这次真要跟匈奴决一雌雄，没有十几万匹马，卫青、霍去病也打不赢。汉武帝长叹一声，真不舍得给啊，上林苑有马，这都是汉武帝的心肝宝贝，都是吃小米长大的。当年在长安城，汉武帝为了八万匹马搞得民不聊生。这次打仗，汉武帝轻轻松松的拿出来十四万匹马。

小米是汉朝的人主粮，当时的中国人，一天只吃两顿饭，再赶上汉武帝连年征战，所以饿死人这种事并不新鲜。但是皇上家的马，可是吃小米长大的。孟子曰：“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是率兽而食人也。”这是古人眼中暴政的最高境界，老百姓的日子不如统治者家里的牲口，那在爱民如子的统治者眼里，人还是人吗？一样是牲口，而且是低等牲口。再往后数，汉朝最大的地方官叫州牧，说白了当地方官就是放牧，牧的是老百姓。这是两千多年前的思想家对人类社会的认识。自秦以来，中国不产思想家。一直到了明末，中国才有了思想家。虽然很多人把王阳明捧上天，但是明朝真正的思想家顾炎武、王夫之、黄宗羲却无人问津。这三位圣人对人类社会的认识，可以跟今天的国际接轨。比如顾炎武说过这样一句话：“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是故知保天下，然后知保其国，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这就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原型，统治者往往强调匹夫有责，却不说天下指的是什么。法家教育人民饿着肚子也要保卫肉食者吃肉，据说这叫爱国。但是顾炎武却告诉大家，爱国不是爱国号，爱的是这片土地上的人民。皇上姓啥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国家要行仁义，人民生活好，这才是王道。

汉武帝时代的人显然顾不上这点，他们挣扎在每天两顿饭的温饱线上。在这种大的社会背景下，汉朝组织了十万骑兵，由卫青和霍去病各带五万，北伐匈奴。但是，为了伺候这十万起兵，史书上说朝廷出动了几十万人搞后勤补给。汉武帝那十四万匹马，有四万负责运输。一般情况下，中国古代中原王朝出兵，战斗部队和后勤部队的比例都在1:4以上。综合下来，伺候这十万骑兵的后勤部队，应该有四五十万。

卫青部在定襄郡（今内蒙古呼和浩特）集结，大将军卫青手下带着前将军李广、左将军公孙贺、右将军赵食其、后将军曹襄。还一个重要的人物在卫青军中，那就是两次被废为庶人的公孙敖，这次又被卫青启用，担任校尉。这老几位都是汉匈大战的熟脸，比较陌生的也就是赵食其和曹襄。曹襄是开国大将曹参之后，袭爵平阳侯，也就是平阳公主的儿子，卫青的继子、汉武帝的外甥。当然了，元狩四年的时候，卫青还没娶平阳公主，小曹还是平阳侯的身份。赵食其历史记录极少，我也不知道这位先生的前世今生。很明显，卫青部的军事干部中，大家都沾亲带故。就俩外人，一个是赵食其，一个李广。

霍去病的部队在代郡（今河北蔚县）集结，霍去病的部队是五万敢死队，队伍里都是李逵式的人物和归化的胡人。霍去病作战的风格就是敢打敢冲敢杀，真给他一个公孙贺他也用不了，能跟上霍去病这个悍勇风格步伐的，也就是李广的儿子李敢和在匈奴长大的赵破奴。万一霍去病轻军冒进被包围怎么办？不怕，右北平太守路博德还带了一支部队随霍去病策应，以保万无一失。

对面伊稚斜单于是匈奴自头曼单于以来的最弱单于，欺负侄子搞内讧他一门灵，但是打仗这种事，他不是一次的表现出未战先怯。要不说将熊熊一窝呢。训练有素，单兵作战能力极强的匈奴骑兵跟着他，每每作战失利。

三部分的人马就是这样，卫青部自定襄开拔，目标直指匈奴王庭。霍去病自代郡出发，目标是攻打匈奴左贤王。过去几次战争，霍去病主要在西线活动，已经把右贤王打残了。右贤王手下的重要人物浑邪王降汉、休屠王被杀。也就是说，这次匈奴能打的部队，也就是齐装满员的左贤王部和有赵信当军师的伊稚斜单于本部人马。至于西线，右谷蠡王的部队也就是跟着看看，起不了大作用了。

根据匈奸的回报，卫青掌握了伊稚斜单于的具体位置和兵力配比。根据分析，卫青部有着绝对的优势。只要出其不意，活捉伊稚斜不是难事。不过这里边有个事，卫青自己已经不能再立功了。卫青官拜大将军，为武官最高级。爵封长平侯，食邑两万多户。如果再往上升，爵位只能参考韩信了。如果是那样，卫青的命运可能也就效仿韩信了，这不行。既然卫青不能立功，万户侯曹襄也不能，避嫌还来不及呢。公孙贺为万年衬托侠，在这么重要的时刻，不适合加官进爵，因此卫青决定把这次功劳让给公孙敖。公孙敖也是万年衬托侠，但是公孙敖衬托的彻底，两次都被判了死刑，两次都拿钱赎命贬为庶人。再加上公孙敖和卫青是过命的交情，当年窦太主要杀卫青，是时任大内侍卫的公孙敖先斩后奏带人救下了卫青，才冒着巨大的风险去跟阴晴不定的汉武帝请罪。幸好当时卫子夫得宠，卫青和公孙敖都没事。现在公孙敖身份是个校尉，就算他立下大功，也就是官复原职，汉武帝不会有意见。

那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公孙敖，你为前部，攻打伊稚斜。此令一下，恼起了会议室内一个老英雄。李广大怒，说他是前将军，为啥让公孙敖为前部？卫青有充分的理由不让李广为前部，因为临来的时候，汉武帝曾对卫青说过，李广这人岁数大了，办事也不靠谱，还自带办事砸锅光环，切记不可让他主攻伊稚斜。

但是这话卫青不能说，因为表面上看，汉武帝在李广这个事上扮演的是老好人。按道理作为戍卫未央宫的郎中令，李广本不该出现在这次战争中。架不住李广要为自己的封侯梦再努力一把，各种求汉武帝，汉武帝才答应让他去。又怕李广砸锅，所以汉武帝告诫卫青不能用李广做主力。

卫青作为大将军，有权利不解释，非让李广和赵食其先往东走再往北折过去。李广一看这是卫青在溜傻子，因此愤而出军，不再搭理卫青。卫青部直接北上，毫无意外的找到了伊稚斜单于的主力。这是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决战，双方骑兵一照面，就死磕了起来。什么战术、战法在这一刻起到的作用都微乎其微，就看谁更狠，谁的箭更准，谁的刀更利。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戈壁滩上PM250都有了，双方士兵都睁不开眼，但是依然顽强的战斗着。这时候，卫青下令，左右两翼包抄匈奴后方，活捉伊稚斜。此时的伊稚斜看着战况很揪心，自己的一万主力跟汉军的五千精骑在狂风中酣战不止。双方没有赢家，看谁先把谁杀光就算完事。但是根据侦察兵回报，战场以南不远处，汉军用车组成圆圈，结成营寨，那里是汉军的主力，随时可以增援战场。而此时伊稚斜单于身边不足万骑，战场上的一万骑兵如果打赢了，估计折损的也难以再战。如果打输了，那是全军覆没，自己也就够呛了。作为一个领袖，伊稚斜没有在关键时刻鼓励同志们顶住，而是悄悄地带上几百侍卫，坐上骡子车跑路了。这样一搞，前线匈奴骑兵几乎和汉军前锋同归于尽，伊稚斜没带走的大部队在群龙无首的情况下被突如其来的两路汉军打的一脸蒙圈，伊稚斜的精锐亲兵全军覆没，卫青得到了匈奴压箱底的粮食，吃不完的就烧掉了。等到卫青撤军的时候，卫青派人找到了满世界溜达的李广、赵食其部。这二位爷为啥溜达呢？因为李广跟卫青置气，走的时候没带向导，不认道。

这回卫青可是逮着理喽，派人质问李广，老李，你说说，为啥瞎溜达不参与战斗，伊稚斜单于跑了吧。

赵食其听完问话，当场就跪下请罪。没想到这时候李广挺直了腰杆，是我故意带他们溜达的，怎么着？

使者一看老李你横啊，那就跟我们走一趟吧，组织上要问话。

李广一横到底，不去！老子从少年时代就从军作战，到这把岁数了，还能去让那些所谓组织上的小吏来折辱我？就不去！

说完之后，一代传奇名将李广，挥剑自刎！死的非常莽撞。

与此同时，霍去病带了一帮疯狗式的骑兵大战左贤王。左贤王没见过这么打仗的，完全不是霍去病的对手。霍去病擒获匈奴屯头王、韩王等三人，以及将军、相国、当户、都尉等八十三人，在狼居胥山祭祀天神，姑衍山祭祀地神，又登上翰海旁边的山峰眺望，共俘获匈奴七万零四百四十三人。路博德策应有功，也随着霍去病班师回朝。

此战，被称为汉匈大战当中，汉朝战绩最辉煌的一战。汉军深入漠北，歼灭匈奴主力，在世界农耕文明对战游牧文明的历史上，也是奇迹一般的存在。自此漠南无王庭，匈奴单于不在内蒙古一带出现。

但是在长安城中，汉武帝面对着这些功勋将领，其实并不开心。因为汉武帝对此战寄予厚望，他要的结果是活捉伊稚斜单于。本来出兵之前，汉武帝安排霍去病走西路，卫青走东路。后来探子来报，说伊稚斜单于在西路，才临时让卫青和霍去病掉个。卫青比霍去病稳重，汉武帝认为他一定能活捉兵力不足的伊稚斜。没想到啊，卫青任务失败！

卫青不也全歼了伊稚斜的主力部队么，汉武帝为啥还不开心？第一，卫青部损失极其惨重，歼灭了匈奴近两万骑兵，汉军的损失也不比匈奴小。第二，卫青没处理好李广事件，让李广自杀了，而军队普遍同情李广。第三，拥有绝对优势的兵力，卫青还没能活捉伊稚斜。

所以，最终汉武帝决定，赵食其贻误战机，判死刑，交钱之后废为庶人。霍去病、赵破奴有功，加封食邑。路博德、李敢有功，封侯。至于卫青部全体官兵，皆无封赏。

要不说人不能跟命争，李广努力了一辈子，死在了漠北。李敢经过努力，拜爵关内侯。不过大家都瞒着李敢，不敢告诉李敢李广的死因，所以李敢以为李广是战死的。被卫青寄予厚望的公孙敖也没能完成任务，历史没有假设，如果卫青真用李广为前部，李广在这一战是什么样的状态呢？会不会奋勇活捉伊稚斜呢？那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匈奴伊稚斜单于远遁漠北，对汉朝虎视眈眈。而汉武帝心爱的十四万匹战马，也只回来了两万多匹。十万精锐骑兵，损伤过半。汉匈双方，都大伤元气，损失惨重。

但是，匈奴像弹簧，你弱他就强。让匈奴大举南下占领河套，他是做不到。但是组织个万把骑兵劫掠汉朝北疆，那就跟观光一样。也就是说，这场惊天地泣鬼神的决战，并没有解决边疆问题。反倒是张汤、东郭咸阳、孔仅、桑弘羊挖空心思搜刮来的钱，全部都折进去了。亚洲最大的两大帝国，两败俱伤。得亏咱在东亚，这要是摊到西亚，差不多就亡国灭种了。

武斗是够呛了，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汉朝和匈奴开始了大规模的打嘴仗。这一打嘴仗不要紧，汉朝内部意见不统一。接下来会有什么有意思的故事呢？下节再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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