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 四十六、一个虽远必诛的故事

所谓虽远必诛，就是个让后人高潮的话题。

大宛国的国宝就是汗血马，汉武帝最喜欢的马也是汗血马。对于汉武帝来说，千金易得，一马难求。所以每年汉使来到大宛国的目的就一个，那就是买汗血马。大宛国王不敢得罪汉朝，所以每次给个一匹两匹的，推说自己没那么多马。尤其是后来大宛的使者看到长安城外数不清的葡萄树、苜蓿还有马苑里的汗血马，顿感国宝外流真是祸患无穷。当有一天国宝成为汉朝的特产时，汉朝还会拿大价钱来收购这些西域名产吗？另外，汗血马属于军用物资，如果汉朝无节制的把大宛国的汗血马都买走，组成强大的汗血马骑兵团，那大宛国不就废了吗？所以，大宛国开始限制汗血马贸易，尽量不卖给汉朝汗血马。

有个历史问题经常会被忽略，那就是汉武帝派人往西域撒钱的同时，暴露了汉朝的一个致命弱点，那就是汉朝人在西域水土不服。每次汉朝派往西域的出使团队，比派去攻打匈奴都危险，团队死亡率都在一半以上。这也是西域离汉朝远的国家站队匈奴不怕汉朝的原因之一，楼兰和车师毕竟离汉朝太近，他俩活该倒霉。

大宛国离汉朝太远了，汉朝人想要去大宛，得穿越整个西域。所以在汉朝无节制的买马问题上，大宛国宣称卖完了，大宛国没马了。太初元年，有着丰富出使经验的汉朝使者却暗中打探到，大宛国有马，都藏在贰师城。汉武帝一看大宛国收了汉朝那么多好处，居然还敢耍心眼，于是以天朝上国的身份派出使者，带着大量的黄金和金马去贰师城换大宛国的真马。大宛国朝野震动，准有宛奸暴露了国家机密。于是大宛王紧急召开会议，商讨如何打发这批汉朝使者。大家的意见很统一，首先说汉朝的物资，大宛国已经得到不少了，不差这点金银。其次，汗血马是国家战略物资，不能外流。第三，汉朝使团来一次得死一多半人，真派军队来，战斗力不会太强。第四，大宛是发达国家，有城墙，可以凭城用弩，包管让汉军有来无回。

商量到这个地步，大宛国底气就足了。派人告诉汉朝使者，贰师城的宝马，不卖。汉朝使者勃然大怒，毫无风度的痛骂大宛官员，砸碎金马愤然离去。当场大宛的官员怒发冲冠，你们要买我们家的东西，我们连不卖的权利都没有吗？因此，大宛官员派人尾随汉朝使团，到了边境郁成城杀人越货，出了口恶气。

消息传回长安，汉武帝发了雷霆之怒！敢杀天朝官员，简直是胆大妄为，为所欲为！贰师城的马朕要定了，马上远征大宛！

问题来了，谁去？怎么去？带谁去？这三大哲学问题困扰着汉武帝。而且，还有个问题不得不考虑。元封六年，匈奴乌维单于死了，继位的是乌维单于的太子儿单于。元封六年的下一年，就是太初元年。匈奴儿单于残暴嗜杀，不得人心。匈奴左大都尉秘密联系汉朝，要求带队投降汉朝。汉武帝大喜，在朔方给左大都尉建受降城，派赵破奴带兵两万去接应左大都尉。

这就意味着，最擅长西征的赵破奴不能去出征大宛。而且，朝中大臣认为大宛国不堪一击，当初赵破奴连破楼兰、车师两国，仅仅带了七百骑兵。大宛国大一点，有个两三千人马足够用的了。汉武帝一看这是镀金之旅啊，干脆就让宠妃李夫人的哥哥李广利去吧。

汉武帝册封李广利为贰师将军，从各藩属国抽掉了六千骑兵，另外还从地方上选拔上来几万流氓。这些人全归李广利指挥，又有汉朝派往西域的使团当向导，汉武帝感觉此战必胜，战争目的是夺马、给李广利封侯。

李广利带了几万大军到了西域，马上就遇到了问题，西域各国都不借道给汉军通过。为啥呢，当初赵破奴打车师，就因为隔着楼兰，所有先把楼兰灭了。这回李广利要穿越西域打最西边的大宛，还不得把沿途各国都灭了啊。匈奴人来了顶多是收税，从来没有灭国的事啊。虽然西域人不懂中文，但是假道伐虢、唇亡齿寒的道理还是懂的。所以李广利这一路，那是处处碰壁。

理论上汉征大宛有三条路，往北可以走准噶尔盆地，但是这条道离匈奴太近，容易被袭扰。往南可以走青海，沿昆仑山往西走。李广利只要不脑残，不会走这条路。所以留给李广利的，只有中线走塔里木盆地这一条路。汉军所到之处，城邦大门紧闭，都不接待汉军，更别提给支援了。战线那么长，汉军的补给很成问题。西域各国再不提供支援，李广利只能一个国一个国的打，打败一个，就抢这一个国的粮食就地补给。如果碰上硬茬，短期内拿不下对方城池，那就得赶紧绕道。终于，李广利带领的先头部队终于到了大宛东部的郁成城。这时候，不掉队的汉军士兵还有几千人，而且这几千人，都跟逃难的难民差不多，毫无战斗力。

双方交战，诚如大宛王所料，汉军能历尽千辛来到大宛，已经没有战斗力了。汉军一触即溃，李广利跟副将们商量，再打就是全军覆没，还是就此打住，班师回朝。

太初二年，李广利历尽千辛万苦，到达了玉门关。李广利热泪盈眶，祖国啊，我终于回来了。边关将士把消息传回长安，汉武帝震怒。几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只回来一两成人。这丢人现世的李广利，让汉武帝非常失望。汉武帝下旨，不许李广利进玉门关，打不赢大宛，就死外边。李广利也很绝望啊，这仗怎么打？要打大宛，得先干掉沿途十几个小国，后勤补给又跟不上，派来的军队又不是正规军，而是一帮流氓。李广利尴尬的驻军玉门关外敦煌郡，真个是有国难奔，有家难回。

当年夏天，儿单于发现了左大都尉的叛国行为，于是干掉了左大都尉，又派兵攻打前去迎接左大都尉的赵破奴。赵破奴发挥了霍去病的作战风格，一路把匈奴起兵打的北逃，还俘虏了数千人。赵破奴志得意满，班师回朝。就差四百里就能回到祖国怀抱的赵破奴，突然被前来救援的左贤王八万铁骑包围。赵破奴夜探水源，被匈奴活捉。其余汉军傻眼了，主帅被俘，回国就是死罪。所以两万汉军无人突围，或死或降，全军覆没。儿单于也算是为他爹乌维单于出了口气，顺势攻打汉朝边关，不克而回。

汉武帝好多年都没遇到失败的消息了，尤其是一年内两次大败，前所未有。过完年到了太初三年，不得人心的儿单于死了，继位的是他叔叔呴犁湖单于。汉武帝派光禄勋徐自为到边关加强防御工事，光禄勋就是咱们之前说的郎中令，负责大内安全的两千石高官。此外，像韩说、卫青的儿子卫伉、路博德这些有名望的将军也到了边关镇守。但即便是这样，依然没挡住呴犁湖单于的大举进攻，定襄失陷，不少两千石高官死于这场战争。右贤王攻破酒泉、张掖，杀数千人，洗劫而走。要不是将军任文追击右贤王夺回物资，汉朝将遭遇一场完败。此战之后，汉军在长城以北的防御工事尽毁，官兵伤亡严重。自乌维单于时代匈奴留下的心理劣势，在此战中一扫而光。在后卫青时代，汉军最能打的赵破奴被俘，让汉军士气大跌。

这场大战结束以后，朝臣纷纷上奏，请李广利回家，集中力量攻打匈奴。汉武帝不允，怒斩请李广利回家的官员。匈奴今非昔比了，乌维单于忍辱负重，默默地攒下了十数万精锐骑兵。汉军人才凋零，谁有本事远赴大漠再来一次漠北之战？到是打大宛还有点可能。而且征打完失败以后，汉朝在西域威信全无，成了正宗的钱多人傻。

因此，汉武帝决定就算倾全国之兵，也得抢来汗血马。呸，是也得宣扬大汉国威。汉武帝也是拼了血本了，在国内释放了几万死刑犯、征集了几万“恶少年”，又从边关挤出一个骑兵团，共计六万多人开赴敦煌，交给李广利指挥。什么叫“恶少年”呢？就是那种一脚能踹翻一辆小三轮，双手能抱走五个西瓜的好汉。物资方面，汉武帝从全国整掉了牛十万头，马三万匹，驴、骆驼等数以万计，以及十分充足的粮食和兵器弓弩，全部交给李广利。除此之外，汉武帝又调集挖井工程兵、引水技术兵、向导斥候兵、驯马特种兵以及五十多位军官，统统调给李广利指挥。为了保证李广利的大后方，汉武帝不惜集中边境防御匈奴的十八万正规军驻扎酒泉、张掖、武威，以便跟前线将士轮换和防御匈奴侵扰后方。至于边防的空虚之处，以及支援前线的运输兵，统统用新兵代替。李广利的主战部队已经是囚徒加流氓的新兵了，再找新兵从哪里找？汉武帝下诏，以下七种人无条件参军。分别是：犯罪的官吏、逃出汉朝被抓回来的脱汉者、倒插门的男人、目前身份是商人的、以前身份是商人的、父母是商人的、爷爷奶奶是商人的。

这样一搞，天下震动，百姓怨声载道。太初三年，贰师将军李广利再伐大宛。汉军军容甚整，攻城器械丰富。所以这次大军所到之处，西域城邦国们纷纷开门借道，还拿出钱粮劳军。几万大军到达轮台国，终于遭到了抵抗。李广利攻破轮台国，屠城之后扬长而去。攻破轮台之后，大宛就在前面。李广利兵分两路，一路是校尉王申生带兵攻打郁成城，一路是李广利攻打大宛首都。李广利兵围大宛城四面攻打，另派引水专家断绝城中水源。四十多天之后，城中贵族秘密开小会商议，汉军恨的是国王一人。汉军想要的，无非是贰师城的战马。如果为了一个国王和战马就让全城军民陪葬，犯不上。于是贵族们发动政变，斩杀大宛王，提其头去跟李广利谈判。谈判代表说了，你们汉朝的仇人我们杀了，头也给你们送来了，贰师城的马你们也随便挑。我们希望这场战争就此结束，希望你们认清形势，不要把事做绝。如果你们不同意罢兵，那我们继续死守。而康居国的援军也快到达，到时候你们腹背受敌，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而且我们存粮极多，可以打持久战。我们抓到的战俘里边也有会打井的，不要以为引走了水源我们就会渴死。

李广利以及军官们闻言大喜，这种劳师远征，能走到大宛就算胜利了，打消耗战根本不可能赢。李广利答应与大宛媾和，进入贰师城挑选了汗血马几十匹，好马三千匹。然后拥立了亲汉的大宛贵族为王，带着战利品班师回朝。而此时还有两件事是李广利没想到的：第一，其实康居的大军已经来了，只不过一直在观望，没出手。第二，攻打郁成城的王申生战死。李广利决不允许在同一个地方跌到两次，于是派大将上官桀攻打郁成城。郁成王不敌，逃到了康居的队伍中。康居人识时务的杀掉了郁成王送给了上官桀，大军凯旋，终于被允许通过玉门关。

而这次大胜而还的大军，也仅有一万多人。李广利一征大宛的时候，死了几万人要么是粮食不足饿死的，要么是被打死的。李广利二征大宛的时候，粮食非常充足、一路战死的也不多，结果还损失了几万人。这里边有什么猫腻呢？李广利以及军官们都很贪婪，克扣军饷，不恤士卒。这样导致士兵减员严重，死了一大半。但是不管怎么说，汉武帝对结果还是满意的，毕竟李广利抢回了汗血马，而汉武帝也有可以名正言顺的给李广利封侯。

太初四年，李广利带兵回到了长安。汉武帝表彰了西征大军的功绩，封李广利为海西侯，食邑八千户。其余将官，皆有升赏。具体到士兵，过去有罪的都免罪。自费随军作战的，都加倍赏赐。普通士兵得到的赏赐，价值四万钱。一万人分四万钱的赏赐，我数学不好，你们自己算吧。

两征大宛，汉军损失小十万的人命，这都不算花了多少钱。为的就是几十匹汗血马和三千多匹好马。就算是为了三万匹神兽麒麟，损失者小十万的人命，到底值不值呢？如果统治者说值，那最多证明他没人性。为了马而牺牲人，这叫率兽食人。但是如果老百姓觉得值，那就是跪的不仅腿麻了，脑子也麻了。

这场前后历时四年的战争，客观上确实让西域各国怕了汉朝，那又怎么样呢？他们能为汉朝攻打匈奴吗？不会，无非是太子入朝接受供养。每年多来几次进贡，顺便带走更多的赏赐。很快，打脸的事就来了。

本来李广利二次出征的时候，匈奴打算奇袭李广利后方来着。但是架不住汉武帝准备充分，保证李广利大后方的是汉武帝调到甘肃的十八万正规军。在抗匈名将任文的震慑下，匈奴没敢轻举妄动，而是让楼兰王帮着打探消息。任文得到消息，马上报告汉武帝。当时的楼兰属于汉朝领土，楼兰王属于汉朝的藩王。任文派了一队警察，就把楼兰王押赴长安审讯。楼兰王眼泪哗哗的，对协助匈奴的事供认不讳。但是楼兰王反问汉朝官员，夹在汉朝和匈奴两个超级大国之间，除了两边听话，还有别的选择吗？如果朝廷不满意，那就把楼兰全国迁往内地，楼兰那块地方不要了。

楼兰王的话，其实非常实在。无论汉朝在西域撒钱也好，屠城也好，都改变不了西域各国首鼠两端的社会现实。那没办法，汉朝如果没能力罩着西域，那西域各国只能左右逢源。汉武帝佩服说真话的楼兰王，免了他的罪，让他回国。终汉武帝一朝，确实也没有直接统治西域。一直到汉宣帝神爵二年（公元前60年），汉朝接纳匈奴右日逐王的投降，才解除了匈奴对西域的武力威慑。至此，汉朝设西域都护府，正式统治西域。新疆自古以来就是我国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就从神爵二年开始。牵强点说，汉武帝太初四年，在轮台设了办事机构，方便出使西域的使团补给。但是这并不是统治机构，只是个办事处。

一年后的天汉元年，大宛人干掉了汉朝扶植的大宛王，另立新君。然后大宛跟汉朝约定，岁贡汗血马两匹。西域的形式，趋于稳定。就在这个时候，匈奴又出事了。这次匈奴和汉朝的关系又会走向何方呢？下节再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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