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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海大老师与耄耋老人的非血缘亲情,暖!





      

窗外,迟桂花轻轻摇曳。浙江海洋大学保卫处陈老师(尊重她意愿略去名字)给我泡了一杯亲手采撷的桂花茶,然后打开办公桌上的电脑(也有手机存贮)给我看她2012年拍摄的周阿婆录像。

非亲非故的两个陌生人,年龄相隔二代,却缘起偶然,彼此依恋。如今阿婆“走”了,可这份情依然烙在她心里,成为她生命的一部分。当初她录下这段视频,为的是阿婆哪天不在了,想她时,可以打开看看。她静静地说着,又将耳机递过来套在我耳朵上,说你听听阿婆的声音。她气质雍容又素雅,透着人淡如菊的韵味,是个典型的知性美人。而视频中的阿婆苍老、干瘪、瘦弱,是个典型的乡间旧式老人。言谈间,她几次动容,嗓音哽住。看得出陈老师对老人有着很深的感情。

令我惊讶且困惑的是,这样两个完全不在一个频道的人,为何能彼此惺惺相惜,胜似亲人,一路走来,会延续整整15年的缘分——




一位大学老师与耄耋老人的非血缘亲情

舟山日报《海潮人文》专版 天健/文





1

经过寿山庙附近的水厂门口,走到转角处,心里忽觉有什么落下了。一回头,发现一位老阿婆坐在路边,守着面前纸箱上的一堆香烛。春寒萧瑟,朔风吹乱了她的白发,满脸的纹沟,刻满岁月沧桑,瘦弱的身子,纸片一样,显得十分单薄。心里一阵怜惜。她走过去蹲在老人面前,说,阿婆,你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卖香烛?天太冷,别卖了,回家吧。说着摸出身上仅带的20元纸币递给她。老人推脱,不要不要,我有低保。一个月能拿多少?一百元,每月摆摊也能争一百多元,自己再种点菜,够吃了。你家人呢?我丈夫在我年轻时候就“走”了。我一个人过的。子女呢?我没生育过。呆了呆,她说,你家在哪儿?就在这附近。我能去你家看看吗?老人点点头,收了摊。她帮老人扛起纸箱,跟着来到50米开外的两间老屋,院子里有一棵高大的桂花树,枝干苍劲。屋内干净、简陋:里间只有一张床,一只樟木箱,一只橱(上面供着观音像)和床头柜,外间是一张吃饭桌,一张四方桌,几把竹椅和二只老式热水壶。饭桌上只有一瓶腐乳、一瓶橄榄菜。除此,再找不到像样的物品。莫名的心酸。阿婆快80岁了,以后的生活谁来照顾?回来路上,老人的样子一直在眼前晃动。心里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我必须为她做点什么。中午下班,她骑车直奔超市,风扫落叶般,将牙膏、牙刷、毛巾,肥皂等等凡能想到的日用品,一股脑儿装了满满一塑料桶,又重返老人家。这是给你的,你需要这些。她把东西放进屋里。阿婆有点吃惊,不肯收。她假装生气地说,我都是从家里拿来的,你要不收,那我以后不来了。阿婆风烛残年,又是小脚,生活多有不便,要是病了,咋办?她实在放心不下,回单位路上,她有一种强烈的念头:我得经常去看看她。从此,阿婆走进了她的生活。隔一星期十天,她总要去看看阿婆好不好。一进屋,先张罗灶台和米缸,看米啊油呀是不是还有,少了就买来给屯着。阿婆吃素,怕阿婆吃得单调营养不良,每次去,总要带上自制的烤夫和花生酱、八宝粥、豆腐等老人爱吃又有营养的东西。逢元宵、中秋节、老人节、春节等传统节日,她怕老人寂寞,会提前半个月买好汤圆、月饼等送过去,每次去还会买些蛋糕、饼干、面包、八宝粥和各类蔬菜等阿婆爱吃的食物,一到节日就上门探望,陪她聊一会。年底了就买些年糕去,阿婆特别喜欢吃年糕。阿婆有自己的尊严。最初几年,过年给阿婆几百元钱,阿婆还能收下,时间一久,阿婆就再也不肯收了。怕阿婆外出配香烛路上有闪失,她还特地跑到定海西门香烛批发店,和老板交待好:送货时顺便给老人带过去。有时老板没功夫送,她就骑助动车自己去配货给老人。一到月初,又陪老人到银行去取低保钱……茶壸坏了,她买来新的;老人肩胛骨、腿脚的风湿症犯了,痛啊,她跑到药店买来红花油替她擦、再用伤膏给贴上。冬天来了,她发现老人粗糙的双手龟裂开一道道口子,她心痛,赶紧又买来药膏给涂上。一种效果不好再换一种。日常生活上的点点滴滴、琐琐碎碎的关爱,虽平常,但在邻居们眼里,她俨然成了老阿婆的亲闺女似的。看阿婆过得实在太清寒,年纪又大了,颠着小脚出门容易摔倒。她又想给钱,掏出几百元硬塞给老人:阿婆,你菜不要种了,香烛也别卖了,我每月给你五百元,你过好点。阿婆推脱说,不行啊,非亲非故的,我咋能要你的钱。那少点,就三百吧。不行啊。我省一点感觉不到,你就收下吧。可阿婆说养老金已经增加到180元左右了,我够花了。阿婆说什么也不肯再收她的钱。她只好多给老人买点吃的用的,让阿婆少花点钱。



2


院子里的迟桂花开了一茬又一茬。日子无声无息地流逝。阿婆显得越来越衰老了。她牵挂的心弦也拉得越来越紧。每隔几天,她总会习惯性地趁中午休息或晚上下班去阿婆家看看。有时,阿婆家的门关着,她会熟练地从窗台上拿来阿婆为她留的钥匙,打开锁,推门,挪开拄门的竹椅进屋,就像自家屋里人。事实上,日子久了,她和阿婆早有了亲人般的感觉。有时,阿婆会说,我知道你上次来过了。她问阿婆,你怎么知道的?阿婆笑笑说,你每次装东西的塑料袋总是新的。阿婆善良、单纯、自尊,又将人情看得很重,有着典型旧式女子的传统美德。邻居送她一把青菜,她会颠着小脚去老远的城郊养鸭场,买来几斤鸭蛋回礼。有时,回礼超过受礼的数倍。她劝老人,阿婆,你回礼太重了。老人微微摇头说,不行啊。情意无价,人情是债。她理解阿婆的心思,也就不多说了。然而,看重人情的阿婆,其善良也有被无良之辈欺骗的时侯。一次,有个女人谎称丈夫住院钱不够,向阿婆“借”去三百元,结果呢,来者从此黄鹤一去不复返。阿婆肉痛啊,闷闷不乐好多天。她见阿婆时常为此发呆,叹气,担心她会病,就编了个谎言,一进屋她就装作开心的样子喊:阿婆,我今天路上碰巧遇到那个女人了,她正好是来还钱的,就叫我把钱带给你,喏,三百元,一分不少。她把三张一百元塞在阿婆手里。阿婆疑惑地问,她长啥样?她只好胡乱编下去,个子嘛,矮矮的,短发。阿婆摇一摇头说,别骗我了,你是怕我难过。阿婆不肯收钱。她装出生气的样子,你不拿,我以后不来了。阿婆急了,只好收下。有时,阿婆又会叹一声,幽幽地说,不行啊,我吃了你,拿了你,还承你照顾,欠了你,咋办呢。她就笑着说,或许是我欠你呢,上辈子我们一定是亲人。下辈子还继续。阿婆瘪着嘴笑了。不出声地笑,很开心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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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地,她和阿婆有了默契。可能是某种心灵感应,她有时突然会产生莫名的心慌,这时第一个念头会想到阿婆,赶紧来看有什么事,而每回总是阿婆病了。阿婆呢,躺在床上,见了她就说,每回你来前,自己的耳朵就会发痒。我知道你要来了。阿婆静静地笑了,病也好得快了。阿婆每年会发一次烧,她要送阿婆去医院,阿婆是不肯去的。这个时候,阿婆显得非常固执,她说挺挺就过去了。她无法说服阿婆,只好张罗着给她烧开水,端着水碗逼着她把药吃下去,才肯离开。然后是三天二头来看看是不是烧退了。有一次,阿婆高烧不退,只好强行让阿婆去医院住了三天,她天天跑去陪阿婆。阿婆爱干净,一天中午,她去看阿婆,阿婆正在院子里洗头。她说,阿婆我来帮你洗吧。阿婆说,我活这么大岁数,从来没人给我洗过头。人家怕老人脏,你不怕。她说,这没什么呀。有回,阿婆正好在烤大头菜,留她吃饭。她一边大口吃着阿婆用柴火烤的大头菜、米饭,一边感叹,好多年没吃这么香的饭菜了。阿婆笑眯了眼,问,好吃吗?好吃好吃。那你多吃点。阿婆做冬至羹饭祭祖,也会邀请她去吃饭,她就带上自制的烤夫等各种生熟食品和阿婆分享。丈夫和女儿也十分支持她与阿婆的那种特殊缘分。家里有什么好吃的,会提醒她给阿婆捎上一份。她去外地出差,买了两只手镯,一只给上海的外婆,一只就给这里的阿婆。而她自己,已多年不置时尚衣服,生活俭朴,穿的多是一二百元的衣服。却常给阿婆置点新衣袄。阿婆舍不得穿,穿一二回就藏在箱底不穿了,说是“过老了”穿。她说‘过老衣”将来会再给买。可阿婆就是不听。还把她给的玉镯也放在箱底,说“老”了好带去。阿婆喜欢看传统戏曲,附近的寿山庙做小戏文,阿婆想去看,又走不大动了。她担心人多会挤倒阿婆,就亲自陪阿婆到庙里去看戏。有一回,阿婆还是不小心跌跤了,在家门口石台级上,摔得不轻,股肱出现一大片乌青,又肿又痛。她得知消息,赶紧买了一根龙头拐杖和伤药,跑去给阿婆敷药。看着那个纸片一样的身子贴在床上,显得那么无助,那么孤单。她在床沿坐下来,握着那双枯瘦的手。回想起阿婆坎坷的身世,心一酸,忍不住落了泪。她爱好文学,情感丰富。有时候,她会静静地,托着腮面对面看着阿婆,似乎在看一段长长的历史、一本人生的教科书,感受着她的沧桑、弱势、悲伤和无奈,也体味着她的善良、无私、坚忍和宽容,心里既怜惜又非常敬佩。屋里静悄悄的,窗外飘来丝丝桂花的幽香。她起身,默默地对着观音像为阿婆祈祷:愿减自己十年之寿加持阿婆身上。愿阿婆快快好起来吧。让我多陪她几年……那一刻,她第一次深深地感受到,自己和阿婆的生命是那样的息息相关,那样的难解难分。那些日子里,她负起了阿婆的一日三餐和护理。阿婆内向,话少。每次她一进屋,阿婆就很开心:你来啦。短短三个字就倾泻了老人全部的欢喜。有时,她进了屋,只是相对而坐,也不说话,就彼此静静望着。在默契的静守中,完成情感的交流。直到日光西斜,暮色四合,才恋恋而别。有时候,阿婆会突然打破沉默,轻轻地说,我心里是当你亲人的。她点点头,将阿婆的手握紧了,说,我已经把你当自家外婆了



4

阿婆年少时遇战乱,颠沛流离,饥饿,失亲,丧偶,无嗣……她能熬过来,着实太不容易。阿婆没文化,却是懂她的。每次她心里烦恼或委屈,或做事遇到困难想放弃时,就会跑去阿婆家。也不说什么,说那些阿婆也听不懂,她就只是静静地坐着,在阿婆面前。我知道你心里不开心了。这时阿婆会缓缓抚摸她的手背,轻轻地劝她:别难过,都会过去的。忍一忍就过去了。会好的。是啊,阿婆的一生,就是一天一天忍过来的。忖忖阿婆,是退无可退的人生。可她从没在她面前说苦道难,也不抱怨什么;想想自己,家庭幸福,工作体面,旱涝保收,遇点困难,又有什么理由轻易放弃?得与失,又有什么好计较的呢。阿婆成了她的治愈系。每次从阿婆那里回来,她都会释然,心情会好很多。阿婆对生死看得很淡,很开。但对她的态度,却很在意。有时候,俩人相对无言,阿婆忽然会轻声问:我“走”那天,你会来吗?会送我上山头吗?她一听,鼻子酸酸的,用力地点点头,当然。阿婆无声地瘪着嘴笑了,显然为她的坦诚而高兴。阿婆说,我第一条“重被”是要放你的,只是又要让你破费了。不说了。她低下头,努力抑制自己的感情:阿婆,我这辈子结识你,很庆幸。这是我们的缘分,我不想你“走”。阿婆我需要你。……有一年冬天,学校即将放寒假,她特别忙,大约十来天没去看阿婆了。那天傍晚下班时,她走出办公室,穿过广场向校门口走去,却意外看见一位老太太颤巍巍地站在夕阳下的校门口,像是在等什么人。她眼尖,一下认出是阿婆。心里大惊,冲过去喊道,阿婆,你咋在这里?你在干啥?阿婆一见到她,脸上的皱纹绽成了花。阿婆说,我想你了,来看看你。这是阿婆第一次来看望她,也是阿婆离世前唯一的也是最后一次。


在世时的阿婆


她望望四周,路况复杂,车来车往,已经90出头的阿婆连走路都困难,一路过来,多险哪。她赶紧一手推车,一手拉着阿婆避开车流,往寿山庙方向的阿婆家里慢慢地走。边走边叮嘱:以后千万别来了,太危险了。黄昏,温熙的夕阳。身后留下两道暖暖的剪影……


至今,仍常常怀念阿婆


阿婆离世前,向她交代后事:我走了,四个大元宝(“纸元宝”)给我摆在身边四只角,衣服放在老樟木箱里,你要给我带上。
生命最后几天,她天天去看望,悉心伺侯在侧,尽她最后的孝意。2016年农历十一月十八日。院子里的迟桂花静静飘落。就在她俩亲人般的缘分延续到第15个年头的那一天,95岁的阿婆,在温暖的包围里,安详地走完了一生。



陈老师与耄耋老人的非血缘亲情的背后

所蕴含的是这人间的温情

也正是这种温情

维持着这个世界的温度

愿你我都可以成为那个散发温暖的人

文&摄影:舟山日报《海潮人文》专版 天健

美工:肖萱

值班编辑:施佳燚

责任编辑:沈家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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