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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书】冈仓天心

龍剛 龙刚 2022-04-27





非常谢谢罗运芬的缘分!

有缘遇见这本一百多年前的小书

一读欲罢不能,文字犹如余音绕梁

抽空再读摘录个人之好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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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不重要,建议你请重点阅读文字!


常读常新,常新常读!





《茶書》岡倉天心

1906年初版  /  谷泉译


① 杯水之情

在紛繁俗世中發現美並加以欣賞,

是茶道讓人著迷的地方。
它主張純粹、和諧、相互包容的玄妙,

以及社會秩序中的浪漫情懷。
它本質如同生命,是對不完美的崇拜,

是對不可能之可能的溫柔試探。

不能在自我偉大中感受渺小的人,
也容易忽視他人渺小中的偉大。

如果不能在東西方的相互交流中獲得智慧,
後果只能是悲劇。

茶道就是一種可以發現隱藏之美、

有所保留卻能夠暗示的藝術。
它是高雅的、可以自嘲的秘密,冷靜並且徹底。

我們需要等待偉大的聖跡。
在這個時刻,抿一口茶,
午後的陽光照進竹林,
泉水歡騰跳躍,
松涛陣陣應和著水沸的聲音。
就讓我們沉寖在短暫的夢境裡,
徘徊在美麗的愚笨之中吧。





② 茶的流派


真正的美,必定永恆地存在於自我之中。

生命即表現。
不經意的行為,總是能流露出人們最隱秘的思想。
我們總在微小處表現自己,

也許是因為沒有偉大可以隱藏。

陸羽,一位詩人,
發現茶事中所蘊含的和諧與秩序,
竟與萬物流轉相合若契。

唐朝詩人廬仝所描述的飲物啊:
一碗喉吻潤,二碗破孤悶。
三碗搜枯腸,惟有文字五千卷。
四碗發輕汗,平生不平事,盡向毛孔散。
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靈。
七碗吃不得也,唯覺兩腋習習清風生。
蓬萊山,在何處?
玉川子,乘此清風慾歸去。

宋代的新儒學家認為,
天理並非反映於萬物,
而是原本就潛藏在萬物之中。
永恆不過一瞬,現世便是天堂。
對道家而言,不朽存在於永恆變化之中。

有意義的是過程,不是行為。
至關重要的是趨向完成的過程,

不是完成本身。
一旦如此,人便能夠直面自然,
為生活的藝術注入新的內涵。

茶之於我們,
不只是一種飲品的理想形式,
而是一種以生之藝術為信仰的宗教。
茶已經由一種飲物變成一個理由,
使我們能籍由它去崇拜純粹與完美,
是一個主客相攜手創造塵世之至美的神聖儀式。

茶室是沉寂、荒蕪中的一塊綠洲。





③ 道與禪


翻譯通常意味著背叛。
最好的翻譯,也僅僅是錦繡的反面--
所有的絲線還在那裡,
色彩和意境終究無法惟妙惟肖。

道不是需要探尋的小路,
應該是信步可及的通衢,
代表著宇宙的變化精神--
不斷推陳出新,自我完善,生生不息。

也許,道可以被說成易,
我們主觀地將其理解為宇宙變化無常的脾氣。
它的絕對即相對。

定義亦即制約--
你永遠無法完整定義一項事物,
固定與不變所能表達的,
只能是變化停止的死寂。

遵循共同的傳統,
便意味著個人需時時為國家做出犧牲。
為了維持這個巨大的騙局,
教育便鼓勵無知。

它只強調人民的行為規范有序,
卻從不教給他們高潔的美德--
自我意識太過強烈,就是不道德。

我們從不原諒別人,
因為我們自己亦難咎其辭
我們樹立道德和良知,
只是因為我們從不敢向他人吐露內心
我們在自尊自負中尋求慰藉,
亦不過是因為我們習慣自欺欺人,
卻從不敢面對真實的自己。

瞧那志得意滿的商人,
正將真與善當作商品推銷售賣。
一個人甚至可以買下一個所謂的宗教,
而它只不過是用鮮花和音樂
偽飾過的世俗道德罷了。

道家思想的活力,
在於承上啟下。

我們也可以與列子一起御風而行,
發現絕對的寂靜。
因為我們就是風。
或者我們可以和河上公一起翩然於半空之中。
他遨遊天地間,卻從不憑持外物,自由自在。

現在是運動著的無限,
是相對的自然延伸。
也因有相對,則必須調整。
調整即藝術。
生活的藝術,就在於
時時順應環境做出變通。

道家宣稱,如果人人能保持天人合一,
生命的喜劇將更加有趣。
去保持事物的均衡,
去給他人以空間,卻又不迷失自我,
這就是平凡劇目所以成功的秘訣。

空無所不包,也就無所不能。
唯有在"空"中運動方為可能。

一個人只有使自己處於空明的狀態,
才能從容接納外物,自如應付各種情境。
整體才能夠一直支配部分。

空,在那裡等你,
等你進入,並窮盡美感的極致。

道家將掌握生之藝術者,稱為真人。
對真人來說,
生而為人便是進入了夢境的世界,
直至死亡將其喚醒。

於他而言,生命中的三寶,
是慈,是儉,是不敢為天下先。

禪,源於梵文禪那,意為冥想,
主張通過冥想來達到覺悟。
冥想是修成正果的六種途徑之一。

只有貫穿對立的兩極,
才能獲得真理。

對超乎人類經驗和強調洞察力的禪宗來說,
語言只能是思想的負擔。
而所有佛經傳遞的,也不過是個人的思考。
禪的追隨者,渴望與事物的本質進行直接交流。
外在諸相對他們而言,只是覺察真實的障礙。

禪宗對東方思想另外一個特殊的貢獻,
便是認識到外在的凡塵俗世
與內在的精神世界同等重要。

追求完美境界的人,
必須在自我的生命中,
發現內心深處映射出的光芒。

禪宗這種從生命中
最細微的小事中窺見偉大的禪思,
最終也成為茶道的核心理念。
道家奠定各種審美理念的基礎,
禪宗則將其付諸實踐。





④ 茶室


茶室( 數寄屋 Sukiya )
正如我們對它的稱呼一樣----
毫不掩飾其一間茅屋或者草庵的本質。

茶室是緣於詩興所至而臨時建造的喜好之所;
它摒棄一切冗赘,只保留審美需求的必需品,
是毫不掩飾的虛寂之所;
它又是崇尚殘缺美,故意留下意猶未盡,
以留待想象去補全的不全之所。

所有偉大的茶人,都是禪宗的追隨者,
都努力把禪的精神引入現實生活。

對於真正的覺悟者來說,空間是不存在的。
還有那段連接待合與喝茶處的露地,
意味禪定的第一階段----通往自明的道路。

千利休,追求的便是絕對的孤寂。

遠望秋浦,枯木干枝。
海屋獨自,暮色沉沉。

茶人首要的基本功,
就是掃除、清理和洗涮。
因為,清理和打掃也是藝術。

千利休需要的不單單是清潔,
還有美和自然。

結合佛家的無常觀,
以及心外無物的訓誡,
禪宗將房屋視作肉體暫時的居所。
而我們的肉體本身,
也不過是荒蕪中的一座茅屋,
一個用周邊野草扎起的破爛的避難所----
終有一天它們會散落,重歸荒蕪。

藝術,只有真誠地直面當下,
才能得到充分的欣賞。
這並不意味著我們忽視后人的主張,
而是應該尋求更多地享受當下。
也不是說我們要忽視過去的創造,
而是要嘗試將它們融入我們的體會和領悟中。

虛寂之所這個詞所傳達的,
除了道家萬物收納於空的理念,
還指裝飾主題需要不斷變化。

道家和禪宗關於完美的理念與

上述看法是截然不同的。
他們具有動態特質的、注重變化的哲學,
強調追求完美的過程,勝於追求完美自身。
真正的美,只能是用自己的想象和品味,
完善那些不完善之處后才能領略到。
生命和藝術的活力,在於它的成長性。

茶室的簡潔樸素和出塵脫俗,
使它成為遠離外在世界紛擾的世外桃源。





⑤ 藝術鑒賞


傑作是在我們情感細微處演奏的交響樂。
真正的藝術就是伯牙,我們則是龍門的琴----
為美所觸動,秘密的心靈便被喚醒。
我們顫抖著應和呼喚,靈魂與靈魂交談。

我們欣賞傑作,恰如傑作展現,
並反映著我們自己。

藝術鑒賞所需的心心相印,
應該以彼此妥協為基礎。

更豐富的人性,
激起我們更深入的共鳴。

在如何讓觀眾知曉內情方面,
東西方大師都不曾忘記暗示的價值。

無論藝術家還是觀眾,
自負浮華都是共鳴感的大敵。

如果我們藝術的感知力無窮無盡,
它將是世界的語言。

只有隨著鑒賞力的拓展,
我們才能夠欣賞以今為止
尚未被認識的、關於美的表現形式。

遺憾的是,現在人們對藝術多是
抱有表面的熱烈,並非基於真情實感。

先前的大師之所以受人仰慕,
正是因為他們開闢了通往未來的啟蒙之路。

當代藝術的主張,
是任何重要的生活體系所不能忽視的。
真正屬於我們自己的,
便是當代藝術。它是我們自身的映射。





⑥ 花


對於人類來說,
欣賞一朵花便如同品讀一首情詩。

無論悲欣,花是我們永遠的朋友。

它們安靜、溫柔,讓我們
重拾對世界逐漸失去的信心,
就像美麗孩子的凝視,喚醒失去的希望。
甚至當我們委身於塵土,
也是它們在墓前悲傷、徘徊。

對於我們,除了饑餓,
沒有什麼是真實的,
除了慾望,沒有什麼是神聖的。

神殿一座座倒下,只有一座永垂不朽。
我們焚香膜拜、至高無上的偶像----
正是我們自己。
這座神明如此偉大,而金錢是他的先知!
我們掠奪自然,是為了向他獻祭,
誇口征服了物質,
卻忘記物質正在奴役我們。
我們以文化和風雅的名義,無惡不作。

花兒向我們報之以愛,
為我們默默付出,
卻總是受到我們殘忍地對待。
總有一天,它們會因為我們的殘忍,
而對我們敬而遠之。

對那些培育植物的人,
我們應該報以美言。
拿水壺的,畢竟比操剪刀的要仁慈得多。

亞瑟王在描述梅花綻放的美麗之後,
他提到:斷此樹一枝,也應該斷一指。
今天我們也應該實施這樣的法律,
用以約束那些肆無忌憚
破壞花草和損害藝術品的人!

理想的愛花人,
應該親自到它們的原生地去拜訪,
像陶淵明坐在破竹篱前與野菊對談,
或者像林和靖,
黃昏時漫步於西湖邊的梅林,
在神秘的香氣里陶然忘我。

當然,我們也不必太過感傷。
就讓我們活得少一些奢華,多一些壯麗。

上下左右,古往今來,
毀滅無處不在。
唯一永恆的是變化----
何不像擁抱生命一樣迎接死亡?
生與死,如梵天的夜與昼,一體兩面。
舊的不曾腐爛,新的如何再造?

假若能夠以新的形式讓世界得以升華,
那麼就犧牲花兒吧。
我們請求它們,
和我們一起為美而殉葬。
對此,我們將以純粹和簡約的精神作為報償。
茶人之所以建立對花的信仰,
大概便是源出於此。

但我們必須記住,茶人對花的崇拜,
只是美學儀式的一部分,
不是獨立的信仰。

他們提到首要原則 ( 天 ),
從屬原則 ( 地 ),調和原則 ( 人 )。
任何沒有體現這些原則的插花作品,
都會被認為了無生趣和死氣沉沉。

他們還一再強調,
插花的三種樣態極為重要,
即正式的、半正式的、非正式的。

關於花道,我們的個人品味更加
傾向於茶人而非花道家。
前者是一種在設定上恰到好處的藝術,
真切貼近於生命,並因此打動我們的內心。

單是花兒的獨奏,已經很有意思了,
再加上繪畫和雕塑的協奏,
則更加使人著迷。

也許花兒自己對個中意味更加了然於胸,
畢竟它們不像人類這般懦弱。
有些花為死而自豪----日本的櫻花便是如此。

它們好像在說:再見了,春天!
我們正落向永恆。





⑦ 茶人


宗教里,未來在我們身后。
藝術中,當下即是永恆。

在茶人看來,只有將藝術作為
對現實生活產生鮮活影響的一部分,
才能夠實現對藝術的真正欣賞。

因此,他們自己的日常生活
也極力向茶室的標準看齊,
盡量追求高度的簡約雅緻。

一個人只有自美,才有權利接近他美。
因此茶人不甘於只是作為藝術家,
而是不斷追求超越----成為藝術本身。
這便是美學意義上的禪宗。
完美無處不在,僅僅需要我們去認識。
千利休喜愛引用一首古詩:
世人只盼著花兒,
我在大雪深山的枝頭,
看到了春意盎然的希望。

他們教導我們選擇素色的著裝,
以及該以怎樣的心境去欣賞花草。
他們強調我們愛好簡樸的天性,
並向我們展示謙恭的優美。

我們的人生,宛如一片無涯苦海,
喧囂騷動著,充滿了愚昧。
若不知如何自處,
便不可避免地陷入悲慘境地,
即便強顏歡笑亦屬徒勞。
我們步履蹣跚,努力堅守著道德準則;
極目遙望,卻發現天邊每一片雲朵,
都帶著暴風雨的征兆。

只有與美同生的人,
才能與美同死。

那些茶人最後的時刻,
同他們的生命軌跡一樣,
充盈著極度的美感。
永遠尋求與宇宙萬物保持和諧的他們,
早已準備好邁入未知的世界。





茶的战斗,谷泉写的后记。


茶的戰鬥 ( 谷泉 )


器以載道的思想
即,通過器的使用,
確定社會秩序,
以及明確階級統治。

而千利休要修草庵,要憑借純粹和簡樸,
建立自我與日本環境和諧的相互關係。

真正的美,必定永恆地存在於自我之中。

什麼是民藝?
民藝是民眾的藝術。
民藝運動就是通過改善民眾的生活品質,
進而促進社會的進步。
因此,民藝運動總體上是一場社會運動。

民藝的核心是使用之美。
就是一件器用的美,不在於材料昂貴、
形制優美、價錢高低,
或者是否出於名家之手,
而是來源於物與使用者之間的關係----
只要被反復使用的、成為與使用者生活
融為一體的器物,一定是美的。

技藝可以在無心處,達到登峰造極。
他們手中的產品,在審美上根本無用,
而這又恰恰體現出最高的審美。
這種無心的創造,有一點類似於自然物。

藝術家是以個人的突破
來拓展人們對世界的認識,
民藝人是以民眾集體的進步
來實踐社會進步的,
彼此彰顯方向不同的意義,
也創造了豐富世界的多元創造。

人存在的本質,
已經可以簡單地認為,
是通過傳遞能量的方式,
處理和重組信息。

文化是人與環境的一種平衡關係。

站在人類存在的角度,
所有積澱下來的文化都是一種智慧,
沒有高下之分。

傳統不應該成為任何人的包袱,
應該隨時蛻去我們身上積攢千年的殼,
關照事物純粹的本質,
每一次都是新的挑戰。

傳統是創造的積澱,
是可以持續傳遞和最終統一的創造,
不能成為傳統的創造就不是創造。

還是要回到以人為本、以自然為本、
以人和自然和諧共處為本,
也就是以文化為本的道路上來。

文化人的態度,決定了文化的高度----
有什麼樣的文化人,就有什麼文化。

不知道是否還會再次出現覺悟者,
能夠像《維摩經》里所描述的那樣,
敞開胸懷,接納文殊菩薩和
八萬四千佛弟子於芥子之中。

茶的戰鬥,終究是文化的戰鬥,
是人的戰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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