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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A的回信:我们都不是孤独的上校

2016-08-21 于渊 邹思聪

本文经授权转载自端传媒,作者于渊,因首次刊于墙内,所以加上原创。


编者按:端上线一周年,我们向读者发出邀请,希望在世界各个角落读端的你写信给我们,告诉我们你所生活的世界,你理想中的自由生活。


邀请发出以来,我们收到了许多宝贵的分享,那些最真实生活中的困境和求索,并不是戏剧化的新闻世界可以归纳,值得更认真的倾听,也值得更多人一起思考。于是我们决定,常设“小端信箱”,会邀请端的编辑、作者,或者神秘的特约回信嘉宾,给认真的思考以认真的回应,并在经过双方同意的情况下,分享给更多的读者。


也欢迎你继续给端写信:editor@theinitium.com,和我们谈谈自由,谈谈世界。


小端信箱002:孤独着的孤独者


我想和能理解我的人说说话,这该是个不错的机会吧。


孤独,是最近越来越强烈的感觉。去爱一个人的无力感,去追逐梦想的苍茫感,精神太过于空虚,以致于肚子都不用填饱了。基调总是忧伤的,趋势可得是昂扬的。一点一点的时间以来,我所相信的价值不断在摇摆,但每次摇摆过后就向下扎根,愈发坚定:一个自由的生活,阻碍我到达的东西都能被我克服。


我一直在思考,发现自己想要的东西是真的知识和真的感情。当我意识到从小到大的教科书不是应有的面目之后,无边无际的网络也有了围墙之后,我很快就从羞愤变成冷静,我深刻的明白:以我之浅薄微弱,嚷骂叫喊无一点益处,我只有自己去探索真知,去解放自己的思想,去一点点重新认识这个世界。


我最要感谢的就是维基百科了,我从中看过一个个感兴趣的名字,一个个概念的真实意义,这些词条重塑了我的知识,洗刷了我的三观,我终于觉得自己了解了“自由之精神,独立之思想”的内涵。


在学校的时候,工科知识的枯燥乏味,使得我去读小说,一个个故事丰富了我的精神世界,拓宽了我思维的方向,但也给我带来了更多的困惑。放下小说,手机里新闻的精彩程度并不亚于小说,几乎各家媒体都用色情、奇闻、八卦来博人眼球,官方的新闻更是读不下去。这样的新闻世界乌烟瘴气,短暂的刺激了神经,永久的损害了精神。我便去寻找,我相信一定会有个干干净净的媒体,做着客观的新闻,坚守着真善美的准则,发扬着自由多元的精神。


我首先找到了纽约时报中文网,这个APP一下子打开了我的大门,就事论事、言语干脆、中立客观的一篇篇新闻让我如获至宝,给我的思考和认知带来了丰富的养料;但是它毕竟有着缺陷,更新的速度差强人意,读多了会有冷冰冰的感觉。我也忘记了和端相遇的细节,注册了美区id,才下载到它。它比时报更贴近华语人群,两岸三地、国际内外、时政新闻、摄影书评、衣食住行、情欲游戏,我每天读着真正意义上的新闻,精神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我虽身处一隅,但觉得自己的精神没有了任何的枷锁。


前一个月左右吧,小端有个小插曲,不架梯子就进不去了,我有些怅然。科学上网了一段时间后,客户端也更新了两次,又可以顺畅的浏览了。客户端还有一个小bug,收藏的文章虽然显示的156,但是打开之后只能显示很少的一部分,希望可以解决这个小小的问题。我心中默默感谢背后的程序员,更感谢一个个坚守着媒体良知的工作人员。


我甚至有了个奢望,我哪天可以加入这个令人骄傲的团体,可是冷静下来一想,这个奢望真的太过奢侈。但是,你们就是我遥远的同伴啊,虽然我身处遥远的西北,我的精神会紧跟着你们。我不会忘记我想要的自由的生活,我正当年轻,不论付出多少,我会战胜我的孤独,得到我的自由。


会有这样一天,有个人去拜访你们的工作室,请工作人员们喝杯咖啡,说一声感谢。我自己寻觅到了你们,你们给了我一个真实的世界,让我在真实的感情中喜怒哀乐,不断成长。小端,生日快乐,让我们在漩涡里一起成长!


读者A



给A的回信:我们都不是孤独的上校


亲爱的A,你好:


感谢你给端传媒的来信。在现在这个随时可以用Telegram、WeChat、WhatsApp、Line等无数种社交工具传递讯息的年代,写信实在是一件罕见的事情。


写信像是独白,又知道定然至少对某一人公开——比如你的来信,就对端传媒的记者编辑公开了。但书信里的某些话,若真的面对面,“不见常忆君,相对亦忘言”,可能是更常有的状态。


而书信是文学的第三条路,它既是告白,也是剖白。告白面对特定的外部对象,剖白则直面自己的情感。


书信不是诗歌,但书信中的剖白、细腻真实的情感,则是典型的诗学。我常说,修辞学与诗学的最大不同之处在于,修辞学着力于掩盖,而诗学则在于剖白。


在你的来信中,充满了对国内中文新闻世界的不满——那也是我们这些来自内地的新闻人所一直忧心忡忡、耿耿于怀的地方。


最近几年来,国内有良知、致力于真相报道的媒体越来越少。即便如此,它们中的大多数还是在以令人费解的方式写作,因此而形成的新闻作品,很多时候让防火墙之外的读者莫名其妙,往往误解。


这的确令人沮丧,新闻记者、作家学者的书写,都无往而不在枷锁之中——他们因而被迫使用大量的修辞术、隐喻、寓言……从新闻纸到互联网再到图书,都在此种环境中挣扎。当出版环境恶劣至斯时,公众的理解力和判断力何以能够提高?当然,最近几年的状态,才恰恰是一些人的希望。从这一层面来看,他们已经胜利了。


事实上,尽管寓言、隐喻、修辞术是不得已而为之的选择,但这并非毫无作用。


过去数十年的改革开放进程,由于大量中国知识人的自我启蒙与公众启蒙,整个社会的观念水位已经大幅度抬升——在90年代后期到2008年,尤其如此。况且,最早的中国互联网兴起时,网络与世界一样,并不存在防火墙。


今天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因为言论、出版和互联网被管控到今天的地步时,社会的观念水位必然大幅度下降——


我的一位朋友比喻,“墙内的互联网是太湖,墙外的互联网是太平洋。它们的区别不在于大小,而在于太湖被全面污染了。”


最近的例子是常设仲裁法院对南海岛礁的裁定案例。


这一事件中,在墙内的言论世界里,任何试图认真解释国际海洋公约、解释九段线成因、解释中国与东亚各国就领海争端的历史、法律、政治的文章——传统媒体自不必说,互联网媒体也基本缄口不言,微信公号的自媒体文章全军覆没——取而代之的,则是大量充斥的民族主义情绪的、动辄言战的、全世界都对不起中国的文章。而这些文章的阅读量如此之高,并且安全长存于互联网之中,令人咋舌。


更关键的是,在这种时候,民族主义情绪已不再单纯,它在墙内互联网变成了一种生意——大量的营销号,为了涨粉,为了赚流量,发表大量的此类文章,阅读量动辄10万+。这种谣言、大众情绪与营销商业的合流,自然令人沮丧,但在墙内的舆论控制环境下,简直是必然的流向。


更加令人惊讶的是,联合国的中文官方微博也变成了污染物。南海仲裁案结果出来之后,除了中国官方的“不接受、不参与、不承认、不执行”之外,联合国官方微博发表了一则微博:


“国际法院是联合国主要司法机关,根据《联合国宪章》设立,位于荷兰海牙的和平宫内。这座建筑由非营利机构卡内基基金会为国际法院的前身常设国际法院建造。联合国因使用该建筑每年要向卡内基基金会捐款。和平宫另一‘租客’是1899年建立的常设仲裁法院,不过和联合国没有任何关系。”


当有网友留言,常设仲裁法院是常设国际法院外包出去的“莆田系”时,联合国官方微博默认转发了此条留言。


联合国官微对中国的“力挺”,简直又让中国网友兴奋不已——他们可能忘记了,联合国常常被他们认为是强权世界的国际机构,他们也素来以中国敢于在朝鲜战场上对抗联合国军为荣。


在此次事件中,联合国中文官微暗示:常设仲裁法院不是正规国际机构;它同样“承认”网友的留言,于1899年建立的常设仲裁法院,是1922年建立的常设国际法院外包出去的“莆田系”;而1913年为常设仲裁法院建立的和平宫,变为了专门为国际法院建设……


而正如你来信所说,这些信息的真相在维基百科——英文和繁体中文版——都能找到,但很可惜,它们都在高墙之外。所以目前流行于国内的“小粉红”,他们不是原因,他们是作为结果而产生的。


很难说端能够改变什么,至少目前是这样。端在更大的层面上,腹背受敌才是它一直要去面对的事实。徒劳无功也很可能是理想事物的最终结局。


但这时候,新闻机构与读者恰恰同气连枝,坚持事实的报道、普世价值的呈现、对可能生活的想象与选择,在这个秩序岌岌可危、共识迅速崩裂的时代,会变成某些人扺掌相认的印记与暗号。


很早以前,哲学家维特根斯坦已告诉我们了,若是以一种永恒的眼光看待,人类所有的理论都是错误的。所有的努力都会变成徒劳。


“但若没有理论的反思,人们疯狂的观念就会肆无忌惮地引导生活走向毁灭。”他接着说。


这可能是端的意义,亦可能是读者的意义,也是我们通信的意义。我曾读马尔克斯的小说《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那本书如马尔克斯的一切叙述一样,零度视角、不露声色,但苍凉孤独极了。而端传媒和亲爱的你,都不是那个孤独的上校。


端作者 于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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