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Q音乐只有《地方》,点击原文可收听《回答》)
《李志、电声和管弦乐》这张李志2016年跨年的现场专辑,终于在5月16日这一天出了。最后一首歌,就是那首《回答》。
晚上我从青年路骑车回酒仙桥,在路上耳机里突然播放到这首歌。快半年了,终于再次听到原版,却仍和第一次听一样,震撼,颤栗,止不住落泪。
2016年12月31日的那晚,我和卓星坐在南京奥体中心的看台上。左边是一对年轻情侣,由于李志每一首歌的现场编曲都完全不同,她们俩猜得起劲,甚至对吉他手与和声都了若指掌。我对那几位长相迷人的和声尤为好奇,那女孩就告诉我谁是张怡然,谁是朱格乐,谁是阿玛尼。我惊呆了,转头对卓星说,若是有一个听李志的女朋友,应该很幸福吧。
整场卓星都和我说,这大概是这辈子听过的最值的一次演唱会,我们抢到的是最便宜的200元后场票,却目睹李志拉来了一整个大型管弦乐队。几乎所有歌曲都重新编曲,管弦乐队的加入让所有歌曲都变得波澜壮阔。和着李志那粗粝、低沉、嘶哑的声音,整场演唱会如同巨大的音乐实验场。
然而最后这首《回答》,至少对我来说,让之前所有让我惊喜享受的音乐,乃至于崔健的出场,都黯淡无光。淡淡的琴声开始响起时,我听出来了,我拍拍卓星,“是《广场》,太牛逼了,哦,不对,是《地方》。”卓星一脸茫然,因为背投大屏幕上打出的,是“回答”两个字。
低音提琴之后,李志做出了“嘘”的动作。我知道,每一次,几乎每一次唱这首歌,他都会做这个动作。前几天,我给来我家喝酒的朋友,用投影仪播放量在YouTube上他演唱这首歌的不同现场版本,却唯独找不到2016年跨年的这首《回答》。
我在一瞬间知道李志为何选择了朗诵《回答》,而不是演唱广场或者地方。《地方》这首歌在2016年年中的那几天,在许多音乐App里都消失了。而这首歌的气质,居然和《回答》这首诗惊人的一致。它们都同样美丽、哀伤、委婉、优雅,但又愤怒、瘦弱和坚定。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我十二岁在课外读本上初读这首诗,到如今,这句70年代的诗人控诉,曾经振聋发聩的朦胧描摹,四十年来已经变成了许多文章里的陈词滥调,不再具备它本来所承载的苦难,它沉重的内涵被时代悲哀地消解了——
况且,中国的语文老师,很少有人真正能够讲出这首诗的含义,和它所代表的那个年代。
而那晚我发现,李志只用这一首歌就彻底讲明白了,以至于这句陈词滥调重新恢复了它曾经担负的意义。他仰着头,嘶哑粗粝的嗓音开始念出来。背景音乐和这首诗如此悲伤、凄凉、愤怒地结合在一起,以至于第一句话我就忍不住鼻酸。
当李志不断撕扯他的衣服,露出将军肚,嘶吼乃至嚎叫着“新的转机和闪闪的星斗,正在没有遮拦的天空”,“那是五千年的象形文字,那是未来人们凝视的眼睛”时,我眼睛发热、鼻腔酸涩,终于再也控制不住,并且在那一刻认定,这是最好版本的《地方》,这是最好版本的《回答》。
后来我本来想记录这种感觉,却再也听不到原版,由于在旅途中没法写文,就只在一月初,分享了一个微信公号介绍《回答》现场的文章,并附写了一段话:
“‘那是未来人们凝视的眼睛,那是未来人们凝视的眼睛’。很想分享这篇文章,很想让更多人看到这首歌,但又怕因此,再也无法在现场看到李志的这首歌了。那天在现场,被这首歌深沉地震撼了。这些年来,它从广场,变成了地方,现在则变成了回答——但冰河若更加剧烈漫长,这个回答就是最后的嘶吼了吧。”
“我好奇的是,现在的李志或四十年前的北岛,在说出或写下‘那是未来人们凝视的眼睛’时,心中有怎样的波澜、期待或者绝望呢?这首诗已经四十年了,而未来如同它的名字一样,遥遥无期。”
而今晚,我骑着车,从青年南路骑到青年北路,拐进酒仙桥南路,经过一个横贯而入的火车道,这里经常有老旧的火车呼啸而过,挡住车辆和行人,每次它粗暴地驶过时,我都感到时间没有尽头。
我磕碰地行过扎入地面的铁道,就听见“好望角发现了,为什么死海里千帆相竞”……我觉得我一辈子都忘不掉那一瞬间:不再有火车,左右漆黑,了无一物,低音提琴、小提琴、钢琴和凄厉的嘶吼……是整个管弦乐的优雅恢弘,是李志在2016年末的愤怒无奈和委曲求全,是北岛在1970年代末的悲鸣控诉和漫长希冀,它们浩荡长风灌入衣袖般,水银泻地一样,汇满了漆黑的铁道,幽咽着回荡不休。
此前,我在豆瓣上,也买了北岛与豆瓣合作的诗歌付费项目,到今晚在路上就突然想到一件事,李志团队说,恰好北岛也特别喜欢李志演绎的这个版本。
数年前,我曾在香港中文大学曾参加过一次北岛的诗歌会。许多香港中文大学的学生朗诵了他的诗集,他受邀在场,低沉腼腆,乃至没有太多情绪地演绎自己的诗。只在问答环节,受到香港记者的政治质疑时,流露出出一丝不屑的情绪。他想必永远也不会以这样的语气朗诵这首《回答》,而他写这首诗的时候,李志刚刚出生在一个东南农村,不知道吉他为何物,不知北岛在控诉中国的什么,不知道北岛和那一批刚刚觉醒或者熬过绝境的人,也不知道整个八十年代,所有的大风起兮与一切的黑云压城。
我猜,可能要到九十年代末,李志去了南京念大学,那时中国再一次经历剧烈变化,他终于有机会大量地阅读,有八十年代残存下来的《走向未来》丛书,有九十年代开始系统引入的自由主义文存,才可能开始理解那个古老年代的北岛。而那时候的北岛,可能在德国,也许是在柏林,正在对着镜子,自顾自孤独地说中文。
他们都想不到,在2016年的最后一天,他和他的作品竟然奇迹地融合了,不要说这“只是艺术,无关XX”,它与这人间的一切都相关,并且如少年般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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