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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M是如何炼成的?

Joe KinkyFeminist 2020-11-11

本期作者

Joe

女权主义者,酷儿,腐女,皮革控。




写在前面:

原文曾发表于“SYSU彩虹小组”、“绳师48号”公众号,有删改。



作为一名女权主义者,我对波兰斯基被控性侵并逃亡一事感到愤怒。但我依然对波兰斯基的电影抱有尊重和喜爱。

《穿裘皮的维纳斯》中,波兰斯基对男性受虐狂“受虐”与“失权”的性欲幻想有着尖锐的洞见,而他对女性施虐者的态度却是模棱两可。希望这部电影与这篇文章能够给大家对虐恋关系带来一点启发。


穿裘皮的维纳斯,2013


奥地利作家莫索克可谓是现代SM之父。他最著名的小说《穿裘皮的维纳斯》带领人们首次进入了男性受虐狂及女性至上主义者的心理世界。莫索克本人作为一名男M实在是“名声在外”,他的名字(Masoch)孕育了受虐狂(Masochism)一词,与作家萨德(Sade)衍生的施虐狂(Sadism)共同组成了Sadomasochism一词,也就是我们所熟知的S/M。


《穿裘皮的维纳斯》以第一人称讲述了欧洲贵族萨乌宁爱上了女贵族旺达,并恳求她成为自己主人的故事。萨乌宁不要浪漫、不要性满足、不要自由,甘愿被旺达奴役和驱使。


导演罗曼·波兰斯基以莫索克的小说为蓝本创作了电影《穿裘皮的维纳斯》。如果说原著小说怀有狂热的、理想主义式超越凡世的浪漫情怀,电影就是赤裸裸的两性权力博弈。借助电影,波兰斯基揭示了旺达与萨乌宁“女S男M”关系建立的实质,也对现代的虐恋范式作出了回应。


边界含蓄的空间


故事发生在雨夜的剧院中,剧作家托马斯正在为自己改编的剧本《穿裘皮的维纳斯》寻找合适的女主角。在面试结束后,没有找到合适人选、心灰意冷的托马斯准备离开。此时,一位被淋成落汤鸡的落魄女郎闯入了剧院。女郎名叫旺达,巧合地与《穿裘皮的维纳斯》中的女主角同名。旺达粗鲁的举止和浅薄的学识让托马斯在内心里暗暗的否定了她。但在旺达的一再坚持下,托马斯同意了她想要试演的请求,并且亲自与她对戏。(豆瓣电影)


故事就在此展开。波兰斯基一贯擅长室内戏,电影发生在剧院之内,仅有剧作家托马斯与旺达二人在舞台上试戏。在二人以剧作家-演员关系试戏中嵌套了原著小说/剧本的故事。



舞台还没搭建好,上一个剧团的舞台道具还放在舞台中央,舞台一片混乱,哪有半点1870年欧洲的样子呢?但是电影通过台词、运镜、男主角与女主角视角的交替、以及音效,把封闭的剧场空间搭建一个连接现实与想象、当下与历史的电影空间。真实世界与舞台世界、男女主角的关系边界也变得模糊。旺达既是现代法国的粗俗女郎,又是全情投入的女主人旺达。部分学者认为,SM的参与者能够分清楚现实与幻想。但电影中借暧昧的真假边界提出相反意见:SM幻想与现实本来就是融为一体,无法分辨的。


原著中,裘皮是触发性虐幻想的关键,裘皮正是承载着萨乌宁欲望投射的象征:女神应是穿着裘皮大衣的贵妇人。在月光之下冰冷的维纳斯雕像是最为完美的女性形象,如同女暴君一样冷淡,残忍,手执皮鞭惩罚着自己的兽性。


在电影里,粗俗的旺达鲁莽地闯进了剧院。她穿着廉价的皮革紧身裙,黑色渔网袜,带着项圈,眼妆还因为淋雨而脱妆,双眼位置黑乎乎的一团,嘴里还嚼着口香糖。试戏的时候,她套上了廉价的宫廷服。而关键的裘皮,旺达则用自己那条脏粉色的长款围巾代替了。这身穿着跟高贵的贵族女性完全没有相像之处。



在萨乌宁与旺达虐恋关系里,恋物是萨乌宁欲望的起源,但具体是什么物品引起性虐幻想并不是最重要的,M主动幻想的行为才是关键。虐恋是想象性的关系。在原著里,萨乌宁与旺达签署了主奴合约,显然,在现代社会里这是一份无效的协议。但只要双方坚持对不对等权力关系、古代君主制、希腊神话传说等等的挪用与戏仿,将情感投射在对方身上,虐恋的逻辑就会成立。在虐恋中的羞辱感和因此转化而来的性快感是真实存在的。


原著小说还道出了现代虐恋关系的实质:SM是建立在合意情况下的幻想与游戏,是建立在现实世界之上的另类现实。(黄詠梅)那么,既然这是一个双方积极参与的游戏,那么我们可以随意改编它。女主角走上了舞台,看到罗马柱(布景板),兴奋地说:“这是个阳具吧!”旺达本想穿着宫廷装、带上围巾试戏,后来随着双方的入戏,她脱掉了宫廷装,露出了原本那套更具备“皮革恋物”色彩的装扮,还随意抹上了一点口红。游戏准许挪用来自古代的、现代的审美元素、文化符号,并将其性化,带领参与者走进性幻想当中。在游戏之内,一切都是关于性。原著小说内的萨乌宁并不允许与女主人发生性关系,他的性快感被无限地延迟。但连性的压抑,也成为了最性感的事情。


由欲望构建的自我


男性是欲望的主体,也是情节发展的推动者。男主角托马斯希望为《穿裘皮的维纳斯》挑选合适的女主角,他拥有绝对的选角、执导的权力。他甚至强势地指责女主角:“你既然获取了权力,就必须站在象征权力的地方!”(指女主角必须站到舞台中央)在剧目内,萨乌宁并不是被动地等待主人的出现,而是“主动地搜寻、锁定、猎捕、劝服、移动、教育他的「对象S」,”(黄詠梅)。而这双重的欲望均指向了旺达。


旺达是欲望的对象。她的出现使得性虐幻想具象化。萨乌宁将自己的权力暂时让渡给旺达,让她成为关系的(表面上的)主导者。但在原著中,旺达是一个模糊的身影,她被萨乌宁赋予了众多想象——一个穿着裘皮、手执皮鞭、强势霸道的维纳斯,但我们仍无法了解她真正的欲望。旺达勉强地接受了萨乌宁的求爱,成为了他的主人。在原著结尾,旺达移情别恋,并道出心声:自己从来都没有恋物或施虐的倾向。萨乌宁的幻想随之破灭。


电影则是相反的情节。剧作家托马斯,他看来并不是一位受虐狂,不过是一位希望忠实地将原著搬上舞台的知识分子。他一开始看不起旺达这个粗俗、浅薄、现代的女人,在入戏后,他浸入了萨乌宁的角色之中,被强势的旺达挖掘了内心的受虐倾向。他被夺走了作为剧作家对剧作的阐释权(见下文),自己的美学追求被旺达狠狠地贬斥,继而臣服、激起性欲,完成了最终的性虐式祭祀的。原著是性幻想的幻灭,电影则拉起了幻想的序曲。


旺达为托马斯带上项圈,牵引着他走向“阳具”(布景板)。托马斯乖巧地服从,被旺达绑在“阳具”之上,达到了高潮。在昏暗的灯光下,赤裸的旺达披着裘皮,在托马斯面前跳着女祭司之舞。


女性的回击


男主角托马斯负责勾勒幻想,女主角旺达则负责戳穿幻想。旺达则从现代女性的角度夺回对莫索克式受虐幻想的解释权,并精明地指出原著中的性别歧视:在幻想的背后,是男性对女性的绝对占有


女主角旺达道出了一个真相:在旺达与萨乌宁的虐恋之中,真正掌握着权力并不是S,而是M,由始至终,萨乌宁才是欲望的主体,他不过是“利用旺达来满足自己变态的幻想”(女主角语)。两人在对戏“签署主奴合同”段落的时候,女主角旺达甚至尖酸刻薄地认为这所谓主奴合同潜在的意思是“为奴一年,然后就能随便操我!”


电影中的旺达身份不明,她说自己试镜迟到了,在试镜名单中并没有她的名字。她说没有看过原著,但却对剧本非常熟悉。有些影评认为旺达是一个模糊的女性象征,代表女性来对男性假模假样的性虐幻想进行判决。


与剧作家托马斯对原著美学的崇拜不同,旺达始终认为,《穿裘皮的维纳斯》不过是一部SM色/情小说。托马斯代入萨乌宁、用浪漫化的口吻描述自己对“裘皮”的幻想:在小时候,披着黑色裘皮大衣的姑姑(伯爵夫人)无情地用权杖抽打自己,直到他哀求着停止,跪下道谢。旺达对此不以为然。


代入角色的托马斯回忆着姑姑的鞭打:


旺达这样回应他:


当旺达面对着导演托马斯的强势和他对剧中“旺达”的迷恋时,她自身的欲望又该如何安放呢?电影给出了答案:旺达的施虐欲望被发掘出来,主动地走进了托马斯/萨乌宁的幻想之中,成为了一名支配男性的女S(而不是无情、冷静地戳穿整个骗局,从被期待成为的施虐者的角色中跳出)。


一个女祭司诞生了。旺达全身赤裸,仅披着裘皮,在黑暗中跳着荒诞的舞蹈,面容狰狞。这也寓意着托马斯性虐幻想的完成。旺达通过审判托马斯获得性快感,而托马斯也在对女性的臣服中勃起。性别与权力的正义之战在快感中显得尤为无力。女性对男性的挑衅,女权主义对男权制的批判被性感化,就如同裘皮、维纳斯等象征符号一样,沦为了虐恋游戏里的助性品。


权力反抗,或是美学想象?


我为《穿裘皮的维纳斯》感到遗憾的是,波兰斯基讲述了政治意识形态和现实社会元素可以被情欲化,被承载快感,但导演显然不认为SM关系,或是其他情欲新范式能够推动当代社会变革。


甯应斌认为,SM的叙述隐喻或重构了真实权力,“具有反讽、戏仿或挑衅权力”的效果,是权力的另类反抗。但波兰斯基的《穿裘皮的维纳斯》并不是直接地通过建构虐恋新论述来挑战当代社会的真实境况,而是将虐恋本身化为一件艺术品,让男M沉溺于自己受虐美学的想象里,权力是艺术品上华美的装饰。


波兰斯基对两性关系的回应也如莫索克那般。在两性的关系中,当一切都可成为情欲释放口时,男性与女性并不能真正拥有平等、独立的关系,也不能心平气和地对话,而是永远处在性别与阶级的角力战中,战战兢兢,步步惊心。这是否也间接反映了波兰斯基面对社会工作者、女权主义者抨击时的态度?


影片结尾导演重复了这句话:

“万能的上帝惩罚他,把他交到一个女人的手中。”



参考资料与扩展阅读

参考:甯应斌。2007。《性无须道德:性伦理与性批判》。台北:性/别研究室。黄詠梅。2015。<欢迎来到(我们的)受虐主义小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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