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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andalf:在脆弱性中彼此看见 | Humans in the Flow Vol.4 Part 4

Editor's Note

这是我在Humans in the Flow访谈的最后一篇,它关于脆弱性、关于空间、关于我们如何创造新的绳缚。非常、非常感谢采访者帮助我更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经历和创造的关系,也希望通过它和大家分享为什么我选择绳缚作为彼此理解的语言。


Gandalf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FLOW冥想 Author Flow




栏目简介

Humans in the Flow,可以理解为流动着的人们,也可以是体验着心流的人们。这是FLOW冥想推出的人物专访。在这里你会看见精神层面的体验与探索,也会看见那些与之相关的、翻山跨海出作入息的生命故事与智慧——flow中我们彼此遇见,彼此照拂。希望你能由此找到精神之旅中应对困难的锦囊,或是让它成为你途中歇脚时随意抬头的风景。更希望你能透过它看见自己,看见我, 看见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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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由Gandalf提供


绳缚是一种可以建立深刻连结的形式,通过它我们可以进行很多关于脆弱性、权力、自主性、表达和聆听的练习和探索。

——Gandalf  绳缚艺术家 · E-Flow主理人 · 认知科学与艺术表达教师 · 康奈尔大学心理学博士肄业


写在前面

如何表达脆弱?如何让有关脆弱的表达从封闭的私人空间中挣脱出来,转为你我接近的方式?深埋于边缘杏癖和西方凝视中的绳缚如何能够在保留其情欲面向的同时,成为女性主义实践和构建人与人韧性连结的生发处?Gandalf在探索表达的漫长岁月中对这些问题的不断呼应,让我们有幸在今天看到了这个仍然在不断变动生长,不断给人启发的,叫做“心意”的绳缚语言。它以邀请的方式出现,有着对脆弱性最为深刻的体恤和觉察。在这样的体恤和觉察中,我们得以看见彼此,融化边界,创建一条我们可以共同进入的心流。


本期为Gandalf本次采访的最后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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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mbodiedFlow聚身流动

(采访内容文字有改动)




c:我就问一个比较个人的问题吧。你执着于安全空间的创造,是因为在你的成长环境当中太少有这样的空间吗?你是如何意识到这个空间的创造,对你本人来说是一个很重要的事情?


g:这个大概要从之前我为什么离开学术界讲起。学术往往是一条路走到黑的道路,而且过程中大部分的时候都压力很大。心理学专业的博士有时需要七八年毕业,之后也会面临很大的科研压力。如果你确定这是你的选择,这当然是一件值得去做的事。但我并没有那么确定。


我在本科毕业之后直接读了博士,还没有探索过别的领域。四年之后,我觉得自己做的研究可能没有让任何人的生活变得更好,加之又经历了创伤性的分手和朋友的离开,生活开始被焦虑侵蚀,每个夜晚噩梦缠身。于是我听从医生的建议,开始因病休学调整自己。


令我大为震惊的是,当我把这个决定告诉我的同学时,每个人都告诉我ta也在看心理医生或者之前也休过学。每个人。也就是说,这些生活当中看起来特别积极,能力很强的人,其实都有着自己的挣扎和脆弱,但是平时我们却看不到这些。


与之相对的是,之前别的学校来对我们系进行external review (外部评估) 的时候,他们会写我们系是一个happy department (开心的系) ,因为每个人看起来都很开心。而越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下,我们就越难表达自己正在经历的挑战和需要的帮助。因为它会被看成你的能力不足,尤其是当别人表面上看起来都很棒的时候。这样的文化在很多地方都会存在。


图片由Gandalf提供


g:另外一个让我印象深刻的瞬间是#metoo (米兔运动) 发生的夜晚。在美国,这一场运动真的是一夜之间发生的,它给我带来的感受极其震撼。


当时我还没有看到影视界对Harvey Weinstein (哈维·温斯坦) 的指控的消息,但是当我打开Facebook (脸书) 的时候,我看到系里面每一个女同学讲述着自己的故事,然后加上#metoo。你会发现,不论是熟人性侵还是来自学术明星的性骚扰,它发生在我身边几乎每一个朋友身上。可是在这之前,这些伤痛是隐形的,幸存者之间甚至也没有彼此看到。


这几件事情对我的影响很大,我回国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一些关于科研人员心理健康的倡导还有写一些关于性同意的文章,希望我们能够更多地看到身边的彼此,看到彼此的挑战是什么。很多时候我们的文化在要求我们去表演强大,但我们没有办法在这样的文化中展示自己的脆弱性,在社群内我们也很难去获得和为彼此提供帮助。


这个就回到一个安全空间的建立,什么是一个safe(r) space,就是一个让人觉得自己可以选择去表达脆弱性的地方。而脆弱性是每个人都有的,虽然我们每个人所体验到的脆弱性是如此不同。


图片由Gandalf提供


c:脆弱性的诉说和表达通常都很艰难。在心理咨询中这也一直是我过不去的难关。


g:是的,很多时候我们没有表达脆弱性的语言,我们在成长过程中很少有机会获得相关的教育和练习。在咨询中,我们可能原本就对去复现和讲述一段创伤感到犹豫,而每个人又是如此复杂,想要向咨询师或者任何人清晰地表达自己可能都需要讲述许多人生故事,这本身就是一个很艰难的事情。


c:可以理解为心理咨询中讲述的开启方式是有问题的吗?


g;我不会觉得这是它的开启方式的问题。因为通过练习去表达,我们可以找到新的方式去讲述。有的时候这些讲述的方式本身就是一种转化。或者说这个试图寻找词语进行讲述的过程,让我们能够深入地探索这件事情,捕捉背后的一些思维模式。


最重要的是,很多心理咨询的技术可以帮助人们找到不同的方式去表达。如果语言是艰难的,那么一些投射性的工具和表达性艺术,比如戏剧的方式,可以帮助人们开辟许多新的途径。


c:这个也是你正在探索的部分吗?


g:是的,我在想我们能不能通过一种具身的方式,让彼此看见。这种看见是很纯粹的看见,在此基础上,我们可以共情地沟通。比如说我们会在活动当中,练习去和自己身体本来的运动的意愿进行连接,允许去自己去做不在计划当中的运动,这可以理解为一种脆弱性的暴露。因为在生活中我们被教会去隐藏那些本能的反应 (比如掩面哭泣) 。


这样的练习可以让别人看到关于你身体的信息,但这个信息本身又并不携带什么语义,我们可以通过它去练习觉察彼此,并通过这种“看见”去连接一个人。在一次活动上有参与者分享她是如何被这种“看见”感动的,当时我觉得背后是一个很伤感的讯息:如果这种看见是难得的,说明有许多人在生活中是没有被看到的。


我希望通过这些简单的练习去进行一种普适性的探索,即通过我们共同的又独特的脆弱性去彼此连接,这也是我的绳缚工作坊的核心精神。这种连接并不是某种居高临下的悲悯之心,而是建立在人与人之间真诚的好奇心和共情的基础上。而这一切发生的前提便是我们深入讨论了好久的safe(r) space的建立。


我希望进一步强调的是,在我刚刚给出的定义里“选择”的重要性。我们不是要让大家一定在某个空间里讲述自己的创伤,崩溃,抱头痛哭——事实上这样的空间我认为是建立在对脆弱性的剥削上的。它往往美化了痛苦并且让选择有所保留的参与者感受到“打不开”的压力,这看似是慕强的、抑制自我表达的办公室或者学术环境的反面,却以一种相同的机制运作着。


图片由Gandalf提供


g:所以我觉得我们探索的核心是一种韧性。在这里如果你想要让自己被看到,你是能够被看到的,但是如果你不想让自己被看到也是没有关系的,倘若我们要时刻都向对方展示自己所有的一切,这也是很可怕的。


我们之所以探索脆弱中的连接,是因为在恃强凌弱的文化中我们被剥夺了这样一种能力。但最终我想我们希望可以重塑一种韧性,既可以在需要保护自己的时候保护自己,也可以在自己信任的人面前去表达自己。


我们不会因为不得不表演强大而失去在脆弱中连结的能力,也不会,因为没有办法保护自己而不断地受到伤害。


我觉得我们的生活当中缺少的是这样一种选择。与此同时它也是关于我们对脆弱性的态度。脆弱性是一把双刃剑,当我们展示自己、打开自己的时候,可能受到关怀,也可能受到伤害,但我们可以探索的是在关系中用关怀来回应脆弱的能力。


c:我现在又想起我们进入到采访的第一个有关于声音的问题。你当时说到,小时候为了不让家人听懂,你会用英文自言自语。这好像是种策略性、妥协式的对脆弱性的暴露。现在聊到你在自己的绳缚活动中赋予这种脆弱性的暴露一种选择。绳缚和你小时候的英文自言自语对你而言是不是有种内在的互通性?你会觉得绳缚成了你的另一种声音吗?从那个用英文跟自己讲话的方式,变成了一个更加有韧性的绳缚的语言?


g:哈哈是的,小时候的private language (私人语言) 是因为想要用声音和自己对话,但是又想要保护自己,并不想要所有的东西都被其他人听到。


但是现在绳缚的实践帮助我打开了一个空间,可以主动地创建这样一种可以面对、暴露和分享脆弱的空间。或者说绳缚作为一种private language (私人语言) ,它不再只是和自己对话,我可以邀请其他人进入到我的private language (私人语言) 当中。


当然选择绳缚也是因为一系列实际的和象征性的原因。我发现绳缚是因为自己的杏癖。作为一个从小便知道自己对杏愉虐感兴趣的人,在成长的过程中我的杏癖成为了我最大的脆弱性,因为在我们的文化中很少有安全地去讨论它的空间,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这都是我在浪漫关系以外隐藏的事情。


但绳缚的魅力又不仅仅在于束缚和情欲。借用女性主义学者Kathy Davis的朋友在描述tango的魅力时的说法:“当音乐结束的时候你并不想要离开那个拥抱“。


绳缚是一种可以建立深刻连结的形式,通过它我们可以进行很多关于脆弱性、权力、自主性、表达和聆听的练习和探索。因此我希望把绳缚发展成一种可以被更多人实践的身体艺术,也创造更多可以让我们去通过身体对话和思考的空间。


图片由Gandalf提供


g:现代绳缚发展于日本二战之后蓬勃的成人产业,但倘若因为这样的背景便忽略绳缚作为一种身体语言的潜力,实际上是忽略了一个基本的事实:从tango到华尔兹,我们所熟悉的社交舞大部分源自对情欲的表达,而tango更是被曾经的阿根廷政府认为过于污秽以至于被禁止在公共场合出现。


今天我们在承认这些舞蹈形式的同时,也是在承认一种语言是有着多种表达的可能性的。当我在跳舞的时候,我可能是在锻炼身体,可能是在进行艺术创作,可能是在社交,也可能是在调情。而今天的绳缚也经历了同样的发展,有时候它是关于情欲的,有时候它是对自我的探索,有时它是一种“杂技”,有时它是彼此了解的对话。表达者有权决定使用一种语言去表达什么。


在这一过程中,我们便不得不去直视有哪些历史和文化语境限制了表达的可能性。诚然,我们的文化往往本能地对与情欲相关的话题保持警觉,但同时绳缚在历史上往往与某种特定的情欲绑定在一起:我们需要直视二十世纪下半叶日本的绳缚产业大量生产着异性恋的、凝视臣服着的女性身体的图像,而这一产业又充斥着大量对女性劳动者的剥削。


我们需要直视被置于东方主义凝视下的日本绳缚在国际化的过程中被构建成了一种奇观化的、异域的、“古老而传统”的东方秘密。我们也需要直视在许多地方的绳缚社群中,依然存在过多的性别歧视和侵犯。从这一点上看绳缚不是特别的,它几乎继承了当代社会所有让我们头疼的问题。


那么我们要放弃绳缚吗?我们是否要与自己的欲望和绳缚的可能性彻底地决裂?在这一点上,后殖民女性主义学者们已经有很多智慧分享给我们。


单纯地因为殖民性以及对某种特定的性别关系的操演(绳缚和社交舞在传统上往往将异性恋男性预设为主动的一方)而与某种身体艺术决裂是危险的,因为这样的思考忽视了那些让人们反复回到这些实践的根本原因:具身的体验,而后者可能是难以被语言进行描述和分析的。


但我们亦不能因为某种欲望或实践是“个人的”而非“公共的”而去停止对它的反思,因为恰恰是同样的个人与公共的二元划分试图将女性和性少数群体面临的压迫掩盖在房门背后。而在这一系列的矛盾背后,我们又该如何向前?

 

我想答案只有创造,去在具身的实践中寻找一种表达多元的、适合不同的身体的(包括非健全的以及主流审美之外的身体)、去性别化的、去殖民的、酷儿的绳缚。它可以是世俗的也可以是超脱的;可以是情欲的也可以是友爱的;可以是一种技术也可以是一种艺术。


它不存在于既有的私人或公共的空间,而是存在于那些暂时的、流动的、由身体建立起来的异质空间内;它的魅力来自于当下的连接和具身的体验,而不是某种古老的武术和绝学;它是去性别化的,不局限于某种特定指向的欲望、权力关系、和对特定类型的身体的凝视。


当然,一个普遍的误解是将去de-gendered (去性别化) 等同于de-sexualised (去性化) 。但事实是,这种新的绳缚不会否定绳缚作为情欲表达的可能性,更不会假设身体与身体之间建立的联系只能是基于情欲的。它否定的是在绳缚中限定对某种特定的性别角色的操演。


这样的创造将让我们更加自由,而它之所以是值得的,是因为绳缚所带来的难以用语言描述的具身体验,让我们在处于对当代社会的种种反思所带来的种种矛盾之中时依然不断地回到它:那种“当音乐结束的时候你并不想要离开那个拥抱”的感觉。


图片由Gandalf提供



c:这也是你的“心意”吗?


g:是的,我想我们对安全空间、脆弱性,以及如何去创造新的绳缚的讨论,最后指向的是一种主动的创造。


当我们觉得生活中的空间不属于我们的时候,当我们觉得自己的脆弱性无法被看到的时候,当我们觉得现有的绳缚形态和文化并不适合我们的时候,我们何不为彼此去创造一个(更)安全的空间,何不去创造一种新的绳缚。我们可以选择不把某种实践看成是凝结在历史中的,更不必去追求某种“地道性”,我们要成为历史的书写者,主动地创造那些属于我们的艺术。


没有人知道这种创造如何实现、会创造出什么,因为它完完全全地取决于由谁创造和为谁创造。我的选择是结合戏剧和舞蹈中的方法以及我自身的认知科学背景去发展新的绳缚类型,从黑人女性主义运动和酷儿理论中寻找如何塑造这种绳缚背后的文化和社群的智慧。


我希望可以把它发展成一种人本主义的身体艺术,让大多数人可以通过它找到一种方式彼此看到、彼此连接——我把它叫做“脆弱性的艺术”。


我很高兴在过去的两年里有很多朋友接受了这种形式并从中有所收获,我也有机会通过发起“心意:绳缚剧场”去和大家一起探索更多的艺术表达。但这终究只是来自一个人的一种创造的可能性,我希望通过分享这些方法每个人可以创造属于自己的绳缚或者某种全新的表达方式。


它是一个不完美的创造,我还有很多很多需要进步的地方,也会犯许多错误,有时我也不确定“正确”的是什么,但当我们都在创造的时候,我的不足就并不可惜。它也是一个未完成的创造,或许创造的过程本身才是它的意义所在。


事实上,在我之前,世界范围内很多社群都在对绳缚的过去进行反思,并试图创造新的绳缚的可能性。这其中有些社群直接启发了我,有些则是偶然之间彼此发现我们在做着相似的事情,这一过程让我收获了很多珍贵的友谊,有着共同的热爱也有着共同的脆弱性的友谊。


女性主义情感研究和酷儿理论的智慧提醒我们对自己的热情和欲望进行反思,并接受欲望与信念的矛盾的存在。而或许这种共同的、多样的、未完成的创造就是我们与矛盾相处的方法,它使我们直面存在的不确定性以及那些将我们向四面八方撕扯的力量。


但我们并不是被动无助的,我们在不断地相遇和连接中组成着一个又一个流动着的社群,创造着一个又一个暂时的但是属于我们的空间。在那里,我们彼此看见。



内容策划与采访:

chimpi

版面设计:

Grace & 阿硕

Ann & chimp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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