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讲|夏令营里的可能性

2016年11月27日，有幸受邀在北京益微青年主办的EV论坛上演讲。益微青年是一家以乡村夏令营为核心的针对青年人的公益机构。感谢益微青年的邀请，以及对讲稿的整理。

微信号：evlife

此文由现场演讲增补修订配了幻灯片而成。当时做的幻灯片，但是现场设备放不了，被迫又一次脱稿演讲。演讲这事我是真不擅长，从小就有演讲恐惧症，每次都讲得不好，但是这几次次克服恐惧完成了以后，总是觉得有一种缺憾爽。

今年九月，我创办了一所全世界最小的全日制学校，开学那天我们只有一个学生。现在两个月过去了，我们已经有了三个学生，实现了指数级的增长。我们的这所不起眼的学校就是从夏令营里生长出来的。

昨天一整天，我们的EV论坛到处都在讨论夏令营。我在学生时代从来就没有参加过夏令营。我们总是在了解一件事之前就对它有一些先入为主的印象。我小时候很长一段时间一直都觉得夏令营就是一种价格昂贵的未成年人旅行团。

而在我没有参加过夏令营的漫长的学生时代里，尤其是从初中阶段开始，我对教育有很多的不满，我不想只为了高考而学习，但这种学习占据了我几乎所有的时间。我没有时间去做我喜欢的，或者我觉得更有意义更加重要的事情。

所以长期以来我一直都是个教育愤青，带着对教育的诸多抱怨而不行动。一直到大学毕业，我都没有真正做过什么事。我的家人、老师、朋友常常说，教育不好我们每个人都知道，但你改变不了的事情你就只能去适应。我对这样的言论感到很愤怒，但是也觉得无奈。因为我确实不知道要怎么办，就像现在每天的雾霾，我们难受，但是也很被动，似乎也只能照单全收。真的只能如此吗？

大学毕业之后，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开始接触到公益教育领域的一些前辈和朋辈。我人生中第一次接触到这么一批人是不用怎么去沟通争辩对教育的抱怨的，大家都有所抱怨。但是区别在于，我除了抱怨什么都没有，而这些人回应抱怨的方式是行动。这让我深感惭愧，也深受触动，所以开始进入这个领域学习和做事。

从去年开始，我在过去经验的基础上创办了钥匙玩校。我和我的朋友们从夏令营起步，去探索我们心里真正的教育。很多家长和老师会抱怨孩子沉迷网络游戏，可是值得教育者反思的问题是，我们的学习为什么不能像游戏一样好玩，像游戏一样吸引人？为什么我们上学上了那么久，却越来越不爱学习？

带着对这些问题的探索，我们向游戏学习。一年多的时间里，我们一共做了8期不同主题的冬令营和夏令营，主要针对的是初高中生。尤其关注12-15岁。

这个年纪，大脑顶叶和前额叶开始发育，意味着理性思维开始启蒙；大脑的边缘系统成熟，意味着感性思维成熟。感性和理性开始综合作用，我们认为这是做创造力教育的最佳时机。我们不解决我可以的问题，更专注我愿意的问题，创造能力培养只是手段，目的是通过创造获得终身学习的愿望和动力，寻找到自己真正热爱的事情。

我们基本上大部分的课程都是团队自己开发，慢慢有了一套独有的模式。我们在实践的过程中也发现，游戏和教育，这一对看起来略有对立的概念，一件最有意思的事和一件最有意义的事，他们并不冲突，甚至极为相似。

麦克尼格尔提出了游戏的四大规则，自愿参与、目标、规则和及时反馈。自愿参与是游戏的前提，这和教育里的一个概念完全对应，就是教育创新者常常挂在嘴边的内驱力。

而目标、规则和及时反馈的共同作用，使得游戏玩家常常处在心流状态。任务太难，玩家会焦虑烦躁，任务太简单，玩家会感到无聊。而任务难度刚刚好的时候，玩家就处在心流状态，所谓心流状态，就是玩家沉浸在眼前的任务中，注意力高度集中，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心无旁骛，全神贯注，并且感到满足和充实。而在教育里，维果茨基的最近发展区理论，和心流理论异曲同工。

最好的学习往往发生在你感觉不到自己在学习的时候。游戏能做到这一点。

我们是怎样去做一个夏令营的呢？我觉得要考虑三个层面的问题。术、道、人。

术，就是方法论。我们觉得夏令营里最重要的术，有三种，那就是游戏、创造、闲聊。

游戏里有三个面向。

第一类是游戏化的教育。昨天应该有不少伙伴去参加了Andy的游戏化思维工作坊。用游戏化思维去改造一些枯燥但重要的教育内容是很有效的方法。

我们的整个夏令营就是一个游戏化的系统，我们有自己的经济系统，发行自己的货币，每天都有部长或者市长的竞选——小卖部部长和小超市市长，让他们自己去经营小卖部和小超市，最后还会有大型的拍卖会。活动期间还有很多隐藏任务需要学生主动去破解并完成。

第二类是教育化的游戏。把一些原本就很吸引人的游戏进行教育化的改造。

除了每天傍晚都有的足球、橄榄球、极限飞盘这些成熟的运动项目之外。另外，像他们喜欢撕名牌的游戏，我们就借力打力，改编了一个古希腊主题的撕名牌，神话英雄大战哲学家。我们还会大量利用桌游进行教学，狼人杀里的公共议事，卡坦岛里的自由贸易，马尼拉里经济学，文明创新里的人类文明史等等。

第三类，是从消费者到创造者，从玩游戏到做游戏。而这就是创造类活动的一部分。

我们非常重视亲手创造一样东西带来的成就感和内在激励，于是我们设计了非常多目标导向的活动。比如每天清晨的读诗会，就要让学生从读诗到写诗。比如自制豆瓣酱、自制蛋烘糕、自制电动机、自制投石机、自己做游戏，自己拍电影，并且自己做摇臂、滑轨、斯坦尼康这些拍摄器材。自己做盾牌、铠甲、弓箭，然后用棉头弓箭搞弓箭对射的比赛。还用意大利面搭建桥梁，学一些基本的力学和工程学常识。

除了游戏、创造，第三种是闲聊。闲聊的实质，是一种非正式场景的教学。我们和学生聊天的过程中互相了解，建立信任，在互相尊重的前提下，学生才会有一个安全感非常充足的空间去玩去表达。

所以我们设计了很多能够促进闲聊的机制。比如Gap day，一天的自由时间，让学生自己安排，自由选择，鼓励学生自己开课，我们最多的一次一天就开了17门选修课。还有每天夜晚的小组活动，严肃小组聊各种公共议题，情感小组聊各种私密议题，桌游小组边玩桌游边聊各种公共议题和私密议题。另外还会有专门的公共空间，提供桌游和书籍。微笑图书室每次都会为我们提供丰富的图书，学生空闲的时候可以去自由的阅读和交流。

所有形而下的方法——也就是术——都是为形而上的理念——也就是道——服务的。什么是道呢？诚实的说，我并不知道。我也在探索和追求的过程中。但这个道一定意味着真理。

探寻真理，跟伟大事物对话，需要基础的常识。作家慕容雪村说中国少了一味药，这味药就是常识。中国之所以少了这味药，是因为中国教育少了这味药。常识是我们思考和创造的根基，却最容易被我们忽视。

探寻真理，寻找常识，是我们每个人必当的成长责任。教育者有责任带给学生独立思考的能力和终身学习的意识，从而让学生有能力自己去做选择，并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道之所存，师之所存。所以术、道之外，人也很重要。

我们这里的老师需要承担三种职能。这也是我现在对自己的要求。

第一种，作为老师。我认为比经验，比能力更加重要的东西，是热情。你是否真正热爱自己教授的科目，或者说你真正热爱的是什么？你是否真正热爱学习？热情是最应该让学生感受到的东西。

第二种，老师也是学生，引用小威廉姆斯多尔的话：教师是一群平等者中的首席。很多东西，需要老师和学生共同学习，一起讨论，师不必贤于弟子，弟子不必不如师。老师从来就不拥有全部的真理，也从来不是标准答案的代言人，更不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

第三种，也是最重要的，是作为玩伴，作为朋友的存在。不管是学生要向你学习什么，或者和你一起学习什么，最重要的就是互相之间的尊重、信任，有一个安全的朋友一样的氛围。这一点是装不出来的，也是对教师提出的极大的挑战，这个问题的核心是，你能否真正去面对真实的自己？当你不断去回答这个问题，和自己内心真实的感觉去对话，才会开始真正理解帕克帕尔默所说的“好的教学来自于自身认同和自身完整”。

我们做了很多夏令营，但是我们发现夏令营也有极大的局限。我们对于学习模式的猜想没法再夏令营里去验证，我们想做的教育在夏令营里总是刚刚开始就要结束，生活即教育，社会即学校，我们希望去践行陶行知先生提出的这样的理念。所以我们开始做这微不足道的全日制的尝试。

不过，我们在夏令营里收获也很多，我认为尤其是在现在这个环境下，夏令营的存在有独特的意义。

教育里最重要的价值就是时间。 我们都应该认真对待自己和别人的时间。每次夏令营，你面前的这二三十个或者更多的孩子，他们原本可以不来参加，他们为什么要来？你身边的这五六个甚至更多的同事朋友，你们原本可以不做这件事，你们为什么要做？你要回到这个问题的出发点去追问自己，你究竟为什么要做教育？为什么要做这样的教育？为什么要这样做教育？教育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这些问题可能永远都不会有答案，但值得你永远去追问，提醒自己不忘初心。

夏令营对教育而言的第一重意义，就是你的自我整理。尊重自己的兴趣，并且对它保持诚实的态度，这很重要，不然你肯定会无意中伤害到学生，最严重的伤害就是伤害他们对一件事的热情。

第二，是在自我整理基础上的常识普及。我们都知道我们的体制教育有诸多的缺失，你能为你的学生带去什么东西是能让他终身受益的呢？什么常识是让你终身受益的呢？夏令营就是一个教育窗口，让你能够有机会去分享那些对你而言最重要的常识，最好的课程设计不是去外出学习，而是去挖掘自己。好的课程一定是从为什么开始，然后才是做什么和怎么做。我第一次做夏令营课程的时候也是战战兢兢，直到我慢慢想通了这一点。

第三，教育不公是很严重的问题，而教育垄断是更大的问题。夏令营可能是教育创新和改变的破口。在各种教育方式里，夏令营可能是成本最低，最容易上手的一种。

罗伯特麦基在《故事》这本书中有这样的表达：所有的故事无论真诚还是虚假，明智还是愚蠢，都会忠实的反映出作者本人的价值取向，暴露出人性的丰富抑或是人性的缺乏。

教育也是如此，你做的教育就是你本人价值观的反映。把你在意的那些价值变成课程。就生长出了一种教育的可能性。教育的目的就是保护这种可能性。一方面要保留我们每个个体生命的可能性，另一方面也是保留教育本身的可能性。

教育不好我们每个人都知道，改变虽然很难，但我们也并非什么都做不了。看似改变不了的糟糕现实，如果你也去适应了，那就更改变不了了。尤其是教育，因为这关系到你和你孩子的未来。想大事，做小事，认真积累点滴，诚实地学习和做事，改变就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