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
挖荸荠是小英子最爱干的活儿……她自己爱干这活儿,还拉了明子一起去。她老是故意用光脚去踩明子的脚。 她挎着一篮子荸荠回去,在柔软的田埂上留下一串脚印。明海看着她的脚印,傻了。五个小小的脚指头,脚掌平平的,脚跟细细的,脚弓部分缺了一块。明海身上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他觉得心里痒痒的。这一串美丽的脚印把小和尚的心搞乱了。
这是汪曾祺小说《受戒》里,描写农家女孩小英子和小明子天真无邪的朦胧爱情的,每每读来,都有一股淳朴气息扑面而来,大学初读时,小英子那一串细碎美丽的脚印,也曾扰乱了我的心。
汪曾祺是沈从文的学生,深得老师真传,每当读到《受戒》里关于小英子天真烂漫的描写,就不由想起了沈从文《边城》里的翠翠,她们都一样的天真,纯粹,善良,是让人一看,就打心眼里喜欢的那种姑娘。
也因此,汪曾祺被称为中国最后一个纯粹的文人,中国最后一个士大夫,他的文字大都娓娓道来,平淡质朴,但总有一种别样的美感。
汪曾祺和恩师沈从文
1920年,汪曾祺生于江苏高邮一个旧式地主家庭,19岁之前,他基本都在江苏读书,1937年全面抗战爆发后,很多中学的教学秩序被扰乱,汪曾祺辗转借读于多所不同的学校,勉强完成了中学学业。
后来战事吃紧,汪曾祺跟家人躲到了高邮附近的一个小村子里,在村里一个小庵里住了大半年,这个小庵也被他写进了后来的小说《受戒》里。
1939年,19岁的汪曾祺历尽艰辛,逃难来到了云南昆明,以第一志愿考入了西南联大文学系。
逃难的路上,陪伴他的,只有两本书。一本是屠格涅夫的《猎人笔记》,另一本是《沈从文选集》,后来汪曾祺说:“说得夸张一点,可以说这两本书定了我的终身。”
对沈从文的文字,汪曾祺是喜爱至极。也正是沈从文的小说,改变了他对文学和小说的看法,坚定了创作的决心。
从上海转香港,再经越南到昆明,一路奔波还得了严重的疟疾,汪曾祺之所以如此大费周折一路向西,就是奔着自己偶像沈从文去的,当时沈从文就在西南联大任中文系教授。
可是,在人才济济的西南联大,汪曾祺却成了一个经常逃课的学渣,大学学制四年,他却读了五年,因为他体育和英语挂了科,又补学了一年。最后,他连毕业证都没拿到,只得到了一纸大学肄业证书。
当时西南联大学风自由,上课和考试也都很随意,但偏偏就出了很多大师,汇聚了那一时代最优秀的教授和学生。
至于有多随意呢,汪曾祺曾写文回忆道:
联大教授讲课从来无人干涉,想讲什么就讲什么,想怎么讲就怎么讲。刘文典先生讲了一年庄子,我只记住开头一句:“《庄子》嘿,我是不懂的喽,也没有人懂。”
汪曾祺对自己不感兴趣的课,比如英语等,能逃就逃,逃出去和同学一起泡茶馆,聊文学,谈理想……而对于喜欢的事,比如文学,则可以废寝忘食,往往是发现一本好书,能在图书馆一直读到天亮。
我在西南联大是一个不用功的学生,常不上课,但是乱七八糟看了不少书。有一个时期每天晚上到系图书馆去看书。有时只我一个人。中文系在新校舍的西北角,墙外是坟地,非常安静。
年轻时的汪曾祺
大学期间,汪曾祺读了大量的中西方名著,并开始发表诗歌和小说。他的文笔很优美,老师沈从文非常喜欢,甚至给他的习作课打出120分的高分(满分才100),并且帮他将作品寄往各大杂志发表。
沈从文说,他比我写得还好。
谁会想到,这个只是大学肄业的学生,会成为西南联大培养的最有才华的作家。
西南联大毕业后,汪曾祺迫于生计,在昆明北郊观音寺一个由联大同学办的“中国建设中学”当教师,期间写了不少短篇小说,最主要的是,他在这里收获了自己的爱情:施松卿。
施松卿
施松卿是马来西亚华侨领袖施成灿的女儿,当年也是西南联大学生,和汪曾祺同年。刚开始,她在物理系,和杨振宁一个班,但不幸的是读书期间她得了肺结核,而且病情严重,不得不休学回香港养病一年,一年后回来,物理自然是跟不上了,就转到了外文系。
在大学时,汪曾祺和施松卿虽然彼此知道,但并不认识。
说到施松卿,汪曾祺戏谑说:都说外文系有个林黛玉式的美人,远远地看过。长得真是清秀,可是病歪歪的!
施松卿美丽大方,自然不乏追求者,但她一概看不上。后来据他们的女儿汪明回忆说:
一次,爸爸妈妈聊起联大的事情,妈妈对我们说:“中文系的人土死了,穿着长衫,一点样子也没有,外文系的女生谁看得上!”我们问:“那你怎么看上爸爸了?”妈妈很得意地说:“有才!一眼就能看出来。”
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就是这样两个互相看不惯却同样有趣的人,走到了一起,演绎了一段令人羡慕的爱情佳话。
汪曾祺和施松卿结婚照
汪曾祺爱喝酒,施松卿高兴的时候,管他叫“酒仙”,不高兴的时候,又变成了“酒鬼”。
长女汪明在《汪曾祺:泡在酒里的老头》一文中,讲了一件趣事,她三四岁的时候,就受到了爸爸关于酒的“启蒙”。
晚饭时,由于保姆菜还没做好,汪曾祺就端了一碟油炸花生,一杯满满的白酒边吃边喝起来,这可馋坏了坐在旁边的女儿。
我拼命地咽口水。爸笑起来,把我抱到腿上,极有耐心地夹了几粒花生米喂给我。用筷子指指杯子:“想不想尝尝世界上最香的东西?”我傻乎乎地点头。爸用筷子头在酒杯里沾了,送到我的嘴里——又辣又呛,嘴里就像要烧起来一样!我被辣得没有办法,只好号啕起来。妈闻声赶来,又急又气:“汪曾祺!你自己已经是个酒鬼,不要再害我的孩子!”
这哪像是真的生气,倒像是夫妻间的一种打情骂俏。
1948年汪曾祺和施松卿夫妇
后来,汪曾祺因一篇文章被划成了右派,还被关进过“牛棚”,在他最失意艰难的日子里,是施松卿撑起了一家人的生活,这让汪曾祺倍感温暖,也因此,他后来的文字里,字里行间都是这种生活的爱意和温暖。
汪曾祺在《随遇而安》中写道:
我当了一回右派,真是三生有幸,要不然我这一生就更加平淡了。
汪曾祺说:
“我想成为一个温柔的人,因为曾被温柔的人那样对待,深深了解那种被温柔相待的感觉。”
他写道:
“那一年,花开得不是最好,可是还好,我遇到你;那一年,花开得好极了,好像专是为了你;那一年,花开得很迟,还好,有你。”
还有什么可说的呢,这样温情感人的文字,没有被爱情和生活温柔对待过的人,是写不出来的。
汪曾祺夫妇和三个孩子
我最喜欢的汪曾祺的小说《受戒》和《大淖记事》,就都是他在60余岁时写的,但是字里行间却看不出岁月的痕迹,尤其是《受戒》里小英子和小明子情窦初开时朦胧的爱,真的是温暖了时光。
也许,正是受了自己和施松卿的美妙爱情的感染,汪曾祺才会写出这么纯真自然的爱情来,他笔下的爱情是那样纯净又令人向往。
当然,汪曾祺的散文也和他的小说一样,娓娓道来,满是温情。也是,只有经过了苦难洗练,爱情抚慰的人,才会有这样豁达恬淡的心态,才会写出如诗如画的文字。
汪曾祺这个老头很有趣
人生如梦,我投入的确是真情。世界先爱了我,我不能不爱它。——《人间草木》
如果你来访我,我不在,请和我门外的花坐一会儿,它们很温暖,我注视它们很多很多日子了。——《人间草木》
生命最后的近20年时间,是汪曾祺创作的高峰期,也是他文学成就最卓著的时候,人情练达即文章,他将自己洗练后的乐观豁达,融进了轻松隽永的文字里。
晚年的汪曾祺和施松卿,相视而笑,依然是爱情最初的样子
1997年,77岁的汪曾祺因病去世,今年,正好是他的百年诞辰。至今他的作品热度不减,依然是无数热爱生活的人茶余饭后手不释卷的读物,尤其是他的短篇小说集《受戒》,散文集《人间草木》等。
汪曾祺一生经历了无数苦难和挫折,受过各种不公正待遇,尽管如此,他始终保持平静旷达的心态,并且创造了积极乐观诗意的文学人生。
“是一文狐,修炼成老精。”贾平凹如此评价汪曾祺。
著名作家阿城说:
有一天在朋友处翻旧杂志,忽然翻到80年一本杂志上的《受戒》,看后感觉如玉,心想这姓汪的好像是个坐飞船出去又回来的早年兄弟。
人情练达即文章,晚年汪曾祺在书房
今天特别安利我非常喜欢的汪曾祺小说集《受戒》,除了《受戒》外,里面还收录了脍炙人口的《大淖记事》等短篇小说。
快节奏的都市生活,令人倍感疲惫,我们需要一本能拉我们慢下来静静感受生活的作品,而汪曾祺的作品,是不二之选。
汪曾祺说:
“我希望我的作品能有益于世道人心,能使人感情滋润,让人觉得生活是美好的。人,是美的、有诗意的,你很辛苦、很累了,那么坐下来歇一会儿,喝一杯不凉不烫的清茶,读一点我的作品。”
在这样浮躁的世界里,为生活所累,疲于奔波的我们,都应该读一读汪老头的书。汪曾祺的书,真的会让我们的心灵慢下来,沉浸在柔软的时光里,被爱和温暖轻轻抚慰。
好书不贵,不到一顿饭的钱,无论是自己买来品读收藏,还是送给孩子当礼物,都是既实惠又意义非凡!
于历史中见天地,于文化中见真知。
我是王官令仪,专注文史、评论写作,喜欢就关注我吧@王官令仪文史馆,我们一起品读精彩的历史故事和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