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不安分的人,总会在静默的叛逃中相遇|维儿巴故事

唐邵宇 善觉
2024-08-23



壹 一次预谋许久的叛逃 


珺涵是一个诗人。

 

在我看来,这个身份的重要性要远超任何其它:他可以是一个环保工作者、素食主义者、生态学本科生、越野跑爱好者……但是骨子里他是一个诗人,一个在现实的光影交织和语言的如梦似幻中倔强着呐喊的叛逃者。

 

正如他在诗中写道:


像是一次预谋许久的逃亡

我沿着城外昏黄的足迹

走向天边孤岛般诱人的月光



2019年,和珺涵的第一次相遇,是在我即将离开甘加的那一天。这个还没来过甘加就嚷嚷着要来参加高原马拉松的小朋友,竟是一头长发、高挑又瘦削的小伙子。他头发上束着运动发带,背包十分专业,看上去是个经久旅途的行者。我们是同一届的维儿巴,他来接替我的工作,将在这里开始第一次在甘加的工作。当时维儿巴去实习可选择的机构很多,但他最终选择了甘加。“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我在年保玉则和甘加之间犹豫了很久,然后出去在绿道上跑,回来以后我就想清楚了。”他经常用跑步帮助自己思考,“我当时就是想找一个机构,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去帮助他们。”



他大概没有想到,自己的能力像是没有边界一般飞速地增长,而他“力所能及”的地方也就越来越远。甘加在他的帮助下,就这样走过了两个春秋,拿下了质兰基金会的第二次支持,也入选了全球“生物多样性100+”案例。就这样,甘加和珺涵像两根交错生长的藤蔓,彼此紧紧缠绕,又不停地向上生长。



这种“纠缠”当然是“预谋已久”的。今年正在申请美国环境相关专业研究生的珺涵,在他每一封文书里的第一句都坚定地写着:我是一个无法与自然分离的人。无法与自然分离,就必定要到自然中去,于是他写道:


去自然里

吻别,过去的

每一个日夜。

让彩虹的微光擦亮,

黑色和白色的记忆。

吻别,过去的

天空和大地。

那些问题,答案

留在泥土和云朵里。

 

他毫无保留地热爱自然,也想用自己的身体向现实的世界发问。“高一的时候,我看到了《地球公民》那个纪录片,当时就觉得心里(为那些动物)很难受,所以在第二天早上我就向家人宣布我准备吃素了。”在我的印象里,珺涵总是笑,语调一直很平和,还充满着谦逊,好像从来没生过气。可我却时刻能够感受到他不安分又执拗的内心。“在我们家辽宁那边,吃素大家都不太认可,所以一开始家里也都不太支持,经常吵架。”他的语调一如既往的平和,“但反正我的性格就是我觉得一个事情要做的时候,越有压力或者说阻碍的话,反而会让我更想去做这个事情。”

 



贰 要一直跑下去


因为热爱自然所以奔跑,因为喜欢挑战所以奔跑,因为想打破“吃素身体不好”的偏见所以奔跑…让珺涵爱上跑步的理由有很多,终究,他是爱上了向前奔跑的感觉。“跑步的时候,你会不自觉进入一种心无旁骛的状态,让自己能够完全专注地做一件事。”而实际上,奔跑正是他身体力行的一种叛逃。“这种体验真是太刺激了。它把你这个在城市里被各种框架规训住、限制住的人,作为一种动物和自然的亲密关系以及身体里本能的野性全都释放了出来……它和现实世界不一样,你不用去操心各种各样的事情,你只需要做一件事情,那就是向前跑……会很累、很挣扎、很极限,但我觉得这对现代人来说是很宝贵的,是我平时没有机会体验的。”



在甘加的日子非常辛苦,这是每一个维儿巴的共识。而对于珺涵来说,即使知道自己很忙,也要抓住每一个机会去做有趣的事,比如去牧人们的冬牧场调查或是和牧人们一起转山。他不愿意停下来。“所有的事情,你去争取了、努力了,才会有可能性在里面,哪怕很小。”我跟珺涵有过很多次畅聊,而这一次,我仿佛看到了他更加有血肉的生活。他就这样一路跑着,心无杂念,跑到了甘加。“当你觉得自己忙的时候,看到阿克桑杰(团队负责人)和高老师(珺涵十分敬重的老师,也是他进入藏区工作的引路人)都那么忙,甚至比你更累,就觉得自己应该去克服、去更专心地做好自己的事情。”



他跑在甘加的山麓间,最后站到了山顶上。那一刻,他感觉自己梦想成真了。“站在山顶上的视野真的很开阔,而你看着甘加这片地方,就会觉得真的很神奇。”像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我就来到了一个本来可能一辈子不会有关系的地方,去认识这里的人和自然,去亲近他们。”这种如梦似幻的感觉,正如他在和牧人们共同完成了20多公里的转山路后写道:


而沉浸其中流连忘返的我,直到不经意间抬头仰望天空,才发现已被这纯净的蔚蓝打湿了双眼。返回牧场的这一路,我已不记得太多,只有不时回荡在耳边的歌声和欢笑声还在提醒我,马背上的这一切,不是一场梦,而是真实发生在名为“甘加”的遥远故乡的,一次重返自然,重识生命的旅程。



2019年,在离开甘加后的两个月,珺涵在一周内连续参加了两次越野跑比赛。第一次在最后10公里的时候出现了幻觉,连喝温的姜茶都会吐出来。而第二次刚跑出不久,他的右膝盖髂胫束受伤,腿没有办法弯曲,只能是拖着一条腿走完剩下的50多公里。回忆起那次经历,他写道,“不停地奔跑,让我的身体和灵魂都更加活跃和灵动。”他说这种力量或许也和在甘加感受到和收获的生命力有关。




叁 甘加的生命力

 

我没有想到,珺涵会用“生命力”去形容一个土房子。

 

他讲起今年有幸去一位团队伙伴冬牧场家中做客的事,兴奋地与我描述一路的景象:那崎岖的山路,转过几个弯,又要转几个弯。而就在不知道第几个转弯之后,一个原始、朴素但充满生命力的土房子出现在了一个小山坡上。在那里,他看到牧人伙伴的妻子在日落余晖下的山坡上款款而立,向他们招手。牛粪在土房子的烟囱里燃起了炊烟,而四周都是白雪覆盖的山峰。这一切在珺涵的眼中是那么可爱而富有生命力。那是一个和现代世界相去甚远的世界,一个完全在自然当中的世界



“当你坐到帐篷里跟他们一起喝奶茶吃东西聊天的时候,你能够突然意识到这就是他们生活的全部了。就是够了,不需要更多了,再没有更多了。”


那天的经历深深震撼着珺涵。他习惯了奔跑,在城市里或者山野间,但这一次,他看到了另一种生命力呈现的可能,一种停顿的、滞留的、收敛却又恣意的草原景观。当在野外第一次看见大鵟,感受着它巨大的身体扑面而来,珺涵经历了一次语言的离叛。“无论看过多少文字的、影像的对这些猛禽的描述,也都无法和与它们直接相遇来得震撼。”确实,我们热爱草原、热爱藏区、热爱甘加,多少是曾经被那些莫名的生命力激荡,将灵魂的某个碎片留下。那种人和自然永远不会割裂的,仿佛凝结了时间与空间的从容与自由。



他用诗语尽情地书写他看到的生命力:


在甘加

大地把呼吸轻轻吐露

它唇边细密的绒毛

被微风晕染成柔和的绿色

在甘加

天空弯腰张开了怀抱

单纯似白纸的云朵

在山坡上奔跑着咩咩直叫


随后他看到与这片草原必然的连结:


在甘加

你的故事永远有归属

古老温暖的帐篷里

记忆与炉火

呵护着远方亲人的前额

在甘加

我的生活偶尔被言说

起伏不定的道路上

希望与泪水

深爱着一片草原的辽阔




肆 不安分的人总会相遇

 

珺涵本科是学生态学的,大学四年做的也是环境保护相关的工作,他申请美国的环境保护相关研究生应该是理所当然。然而,他却觊觎着人类学,一个在大多数人眼里陌生且飘渺的专业。倒也算不上意外,因为他本身就是个不安分的人。


大一的时候,他和体育公益组织单车天使相遇,跑去陪大山里的小朋友们一起骑车。几年后,他人在甘加,却推动着把单车天使和泸沽湖的达祖小学和大凉山的爱曦小学连接了起来,为当地的孩子带来了外面世界的声音。



我无法想象在他的平铺直叙背后有多少个无法入眠的夜晚和咬紧牙关的坚持。但我读到在甘加寂静的夜晚,他还能听见:


听,

夜晚的草原有小心的声响

当万物都踩着时间的足迹

进入沉沉的梦乡

我的笔也躺下

 

有时候我在想,我们这一群人能够相遇,维儿巴和桑杰师父、万代克、周特加…,大概是因为大家都不是安分守己、循规蹈矩的人。就像珺涵说,我们拼命地折腾,好像只是想问问这个世界,生活是不是可以更有意思一些。而甘加这片神秘的草原,那如天幕般的智格尔神山,温柔地将这群不安分的人聚集,拥入怀中。

 


去年,珺涵从有着“全球最难百公里”之称的江南之巅越野跑退赛了。他说这是一个很大的打击,从藏区的另一份工作中“受挫”后,他也不得不停下了奔跑的脚步。然而,这份打击并没有持续多久,在自学备考托福的同时,他仍报名了12月份的天姥山越野跑50公里比赛。这个不安分的人,最终用绝对的勇气和坚持跑过了终点,重新找回了自己“永不放弃”的坚持。在这之后,他一次性考过了托福考试,和女朋友一起去了云南,在那里他见到了小时候书中读到的朴门永续(Permaculture)。仿佛在梦里见过,他一下子就热爱上了那里的生活:与自然最亲密的连接。果然,重新接了地气的珺涵,找到了重新开始生活的起点。“总会有些遗憾的事。”



“因上努力,果上随缘嘛!”这是我们共同在甘加和阿克桑杰学到的箴言。


他还会继续跑下去,带着无尽的生命力,跑进每一个梦里。一如他笔下的旅人:


树下的旅人继续书写

将尘土的故事带往繁星

 



文字&编辑/善觉维儿巴 唐邵宇
དོན་དངོས་དཔྱད་བརྗོད། ཀུན་ཕན་ལག་ལེན།
有声 | 有图 | 有知识 | 有行动 | 利众生
© 善 觉
继续滑动看下一个
善觉
向上滑动看下一个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