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草原就要去那种能给你留下半本子故事的|志愿者记
“听说要去草原了?回来记得跟我们讲讲草原是什么样的。”
我敷衍地打了几个哈哈,心里想,草原能是什么样的?无非是些围绕着牛啊羊啊草啊的故事嘛。
这么想着,我带了一个笔记本,希望能够记下些关于草原的故事。正是多亏了这个笔记本和里面的故事,我的这篇文章才能写得这么顺利。
夏天的甘加草原
一.
来到夏河参加善觉志愿者项目的第一天,我是绝对无心想着体验些什么可以写进故事本里的有趣的事的。这里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陌生的。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我害怕我吃不惯这里的食物、害怕我与这里的人无法交流、害怕我会被藏獒咬。要不是要写这篇文章,我是绝对不会让任何人知道2月12号的我其实不安得要命。在小卖部吃了两根巧乐滋之后,我的不安才有所缓解。感谢发明冰激凌的人。
二.
第一章是不是很短?短就对了,因为我的不安也就持续了那么短—一个晚上外加第二天从夏河县城到甘加草原的30分钟车程。
甘南的二月依旧是会下大雪的。雪把整片草原涂白。坐在牧人的货车的副座上,我望着窗外的白色世界,不禁想到“这么冷的天,藏獒也会懒得出来吧”。想着这些奇奇怪怪的念头、看着窗外我描述不出的美景,10个小时前的不安已经被雪埋葬了大半。
我的运气很好,刚好赶上牧人家里的念经活动。随行的藏族伙伴向我解释:每逢新年前后,一个村子相邻的几户人家就会聚在其中一家做饭。同时,每家都会派出一个会念经的男性成员在东道主的家里念经。几家轮换成为东道主。
牧人们热情地招呼我们进房间。房间里外简直是两个世界。与屋外的冰天雪地、空荡荡的白色相比,屋子里的炉灶烧得正旺,房间因聚集了十几个大人和孩子而显得既局促又温馨。奶奶慈祥地微笑着看大家围着一大桶肉馅包包子。那绝对是我干饭生涯见过的最多的馅。几个小朋友进进出出,时而在房间里吃些零食,时而跑出去,在门外享受小朋友专属的快乐。
也许是看出我仍有一些拘谨,随行的伙伴不停地用汉语向我介绍着我所看到的一切。他告诉我,包子在甘加当地读“昆”。就这样,我牢牢地记住了第一个学会的藏语词。
似乎是发现了我对包子的兴趣,大厨们邀请我也去包一个。虽然早就对自己的手艺有着清晰地认知,但是当看到蒸笼里藏族大厨们包的像花一样的包子和我的包子的对比时,我只能小声嘀咕一句“霸王花也是花嘛…”
三.
只是出门上了个厕所,一回来就在屋外碰到几个正在跳绳的小孩子。和我的一点点害羞相比,他们显得格外热情,主动和我打起了招呼。最大的小女孩刚上五年级。她跟我聊了几句,又介绍了她的小伙伴们。在说到最小的小孩子时,她说他已经五岁了。另外一个女生矫正她,“人家才三岁,哪有五岁还喝奶粉的啊!”她们都笑了起来。
眼见我放松了不少,她们马上邀请我跳绳。恢复了往常状态的我小小吹了个牛 “那你们看好了,给你们教教学。我可是小学的时候拿过跳绳奖项的。”
一分钟后,在她们质疑的眼神中,我不得不承认“其实是作为摇绳子的和班级一起获得了跳长绳奖项。
虽然并没能在她们面前装到,但是我很想感谢她们。在这之前,我总是感觉自己像是在看一个关于草原的纪录片,在观察牧人们的故事而不是在和他们相处。正是从这一刻开始,我真正有了一种实感。我开始感觉,自己也参与在其中,也在一起创造在草原上的故事。
念经的男人们吃完饭走后也就到了我们吃饭的时候。桌上摆满了昆、巴勒(馅饼)、还有烩菜。吃了一大碗烩菜,无数昆和巴勒之后,大厨们问我她们做的饭好不好吃,我用从万代克那里学到的“xim ke”(好吃)引出了她们脸上的笑容。
“这些可比冰激凌好吃多了”。
四.
在甘加的牧人村子里又过了几个没有冰激凌的日夜。没有了人工食品添加剂,我的实感,更加天然、更加具有草原气息了。
早上起来,我和万代克会一人给自己做上一碗糌粑。第一次吃糌粑的我看着他娴熟地往碗里加入青稞、曲拉、酥油、还有适量的热水,最后搅拌成一碗热腾腾的美味早点。看完教程,我也自己动手,一边听万代克讲述草原上关于糌粑的故事一边调配粉状物和水的比例。万代克说,草原上的一些主人在有人来做客时,会故意和客人开玩笑,给客人的碗里多于正常比例的青稞而少一些酥油。这样,糌粑会变得更为难调、很考验客人的水平。
我有些不以为然。“这能有什么难调的?”
最后,果然调出了一碗“不合格“的糌粑。但是依旧很好吃。
糌粑的原材料和我调出来的样子
晚上,几位与善觉一起投身草原环保事业的牧人们都来到了善觉的工作站里。他们一起做了一道藏味揪面片汤。又是一道我直呼xim ke的美食。一边吃揪面片,牧人们一边讨论起了关于草原保护和生态游学的打算。听不懂藏语的我坐在桌子旁感受着他们开会的氛围。说是开会,其实更像是一场会商量正事的大聚会。牧人们时不时发出爽朗的大笑、开些玩笑。甚至,一个藏人对着我说:“我觉得你长得很帅,我们交个朋友吧”。在这样一个氛围中,我和他们一起熬到了1点半才恋恋不舍地去睡觉。
躺在床上,牧人们的笑脸、笑声依然时不时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我突然想到,原来小时候听英语听力一秒入睡不是因为语言不通啊...
五.
当然了,草原文化绝对不仅仅只触动了我的味蕾。
在甘加,我还认识了另一名志愿者。她的工作是甘加受质兰基金会资助的项目中有关调查和记录传统游牧方式的部分。我们一起去了当地牧人的牧场。牧场大概由三个部分组成:牧人的帐篷、牦牛随意行动的山坡、以及牦牛的帐篷。在他们的旁边是另一户牧人。两户离得非常近。牧人告诉我,两家人经常一起放牦牛。如果有一家人因为有事没办法放牛,另外一户也会帮忙。的确,在这里,大家常常要互相帮助、互通有无。虽然草原非常辽阔、牧人们的住所有的也相隔甚远,但是他们似乎非常注重集体。另一个牧人也和我说,当他们村有喜事、大事的时候,一般全村都会来参加或者帮忙。除此之外,牧人家的孩子们互相都从小就认识,可以说全村都是青梅竹马。这些联系和羁绊也更加强化了集体感。
令我更为触动的是,牧人们对于“集体”的概念也包括了草原和草原上的一切。在其中一个牧人的帐篷里,主人跟我们分享了很多放牧牛羊的知识。他提到,草原上的牧场是由整个村共有的。这让我非常惊讶。
在大学和高中的经济课上,我多次学到了“公地悲剧”这个概念。在一个个公地悲剧的案例中,人们都希望在别人消耗完公有资源前尽可能多地独占一些便宜,最后造成公有资源被破坏殆尽。公地悲剧的提出者,学者哈定,在原文中使用的例子就是英国的公共牧场。在他的例子中,由于牧场是共有的,每个牧人都超额放养牛羊,导致牧场上的牲畜数量无节制增长。牧人也知道这样会很快使牧场因“超载”而无法使用。但是他们对于牧场并没有责任意识和保护意识,更不认为牧场本身也是他们集体利益和未来的一部分。
但是在甘加草原,共用牧场有严格的保护机制。牧人们会将公用草原划分为四季牧场,在不同的季节和天气条件下依靠牧人的经验和观察决定该迁往哪块牧场以及什么时候迁。每年,整个村会一起根据草原承载力、牧人家庭的人口数量为每户制定最多可以放养家畜的配额。如果放牧的牛羊数量超出配额,牧人需要按规定租用闲置的牧场来放牧超出配额的家畜。我们所在的牧场便是牧人临时租用的草场。在这些规定之外,牧人对草原有着天然、发自内心的尊敬。他们并不认为草原是属于他们的;对他们来说人与草原相互依存,是一个大的集体。
也许也正是因为这种观念,畜牧对于牧人来说从来都不只是一门生意。善觉团队编写的关于本土生态知识的册子里提到,当地牧人尽可能不将牛羊卖作屠宰的用途,即使这意味着损失收益。在冬天,牧人们也会极为细心、投入地照顾那些在春天前出生,很难靠自己撑过漫长冬天的小羊。这种行为意味着投入资源到有极大概率无法存活的牲畜上,但是牧人们却并不认为这是一种浪费。归根结底,他们也将动物们,不管是膘壮的还是虚弱的,都纳入到了草原这个大集体中。
于是,在这个大集体中,人、动物、草原形成了非常多的正向循环。在我们去到的牧场上,草原和牧人为牛羊提供了食物和在冬天生存下来的机会。而牛羊的粪便为牧人提供了宝贵的燃料也为草原提供了肥料,从而帮助牧人度过寒冬、维系草原的健康和这个集体的正向循环。这几天,我在甘加见到、听到了太多类似的哺育、反哺的故事。我想,在我来之前,这些关于循环、关于可持续性的故事一定已经在这里默默发生几百、几千年了。
六.
刚到甘加的时候我拍摄了甘加的星空,但是拍出来的不如亲眼看到的十分之一好看。同样,我所描述出来的,不足我体验到的十分之一精彩、令人触动。所以,如果真的要写,或许我应该再写50章。
但是,在藏族文化中,六是一个特别的数字。
当你亲身体验一个文化、在这里有所收获、真心的热爱它,你总会想以某种方式致敬它、与它相符。这10天我所身处的文化无疑是这样一种文化。翻开我的笔记本,里面记载的密密麻麻、不很好看的字句告诉我,草原的故事不仅仅是牛、羊、马的故事,也是牧人们和我的故事。我热爱这些故事,也热爱这些故事带给我的、美妙的实感。
于是我想在这里停下来,用第六章作为结尾,也用这六章描绘我在这里获得的实感。
文字 排版 / 郭比尧
校对 / 善觉维儿巴唐绍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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