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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甘加挖蕨麻(上):夏季牧场的快乐,妙不可言

记录草原的 善觉
2024-09-09
自从去过了甘加的夏季牧场之后,我就对那儿的风景念念不忘。作为驻扎在地的环保志愿者,每天早上吃糌粑粥(或者我自己带来的麦片当地羊食)的时候,我都会问我寄宿家庭的阿姐和叔叔,“今天去不去夏季牧场?”(དེ་རིང་དབྱར་ས་ཨེ་འགྱོ།)这天早上,隔着铁炉,嘎让叔叔摇了摇头,说现在不去;卓玛阿姐爽快地回答说,“去,去给我阿妈送药去,你去吗?”我冲了两个拳头,高兴地说“你去我就去!” 阿姐卓玛会心一笑,暗红色的高颧骨,衬着她毛线头套上镶着的几朵有些掉色的浓粉色小花。

下雪天的夏季牧场

阿姐娴熟地拨通了阿妈德吉的微信电话,语音里我断断续续听到阿姐在问阿妈“蕨麻有没有?”(གྲོ་མ་ཨེ་ཡོད་ཁུ།)前几天和嘎让叔叔去夏季牧场看望他的妻子阿妈德吉,摩托车挂起搭裢,送去了大饼、补饲牦牛的玉米草、咽喉药和去痛片。我一路上问嘎让叔叔各种植物和地形的名称,嘎让叔叔顺着我手指的地方,说是挖蕨麻的人,我才注意到远远的草场上,有一个人跪在地上,仔细寻找什么的样子。嘎让叔叔告诉我说,和虫草大不一样,蕨麻大多是自家留着吃的。

牧业的工作较为繁重,一般家庭只会在没有其他活动的时候才会去挖蕨麻,这也给了这种多年生的高原草本被子植物生长繁殖的空间。蕨麻这个汉语名字本身可能来自于藏语གྲོ་མ། /dɹɔ.mɑ/,早在19世纪末,印度藏学家、探险家萨拉特·钱德拉·达斯(Sarat Chandra Das)就曾经记录在拉萨的新年,观察到了蕨麻掺着酥油和糖的食物。1902年,俄罗斯探险家彼得·科兹洛夫(Pyotr Kozlov)也记录了藏地康区的本地居民挖蕨麻、通过晒干工艺贮存食用。在世界其他地方,生长在美洲的蕨麻,也有一些北美印第安人部落种植并食用。

蕨麻植物的生物学特征

我过去在藏区吃过热酥油蕨麻,小碗里放些糖,甘甜可口,又是很应季的食物。我也见过我过去寄宿家庭里的阿姐和阿妈在一天收工之际,提着一大袋子蕨麻回家,但作为汉族人的我,没好意思提出参与对方家庭的经济生活。其实我并没有奢望过亲手挖蕨麻,但我在甘加的工作本身是提供对牧区生活的记录,而做一些上手的活动,才能体会到牧人与自然配合的身体技术之奥妙。

酥油蕨麻加糖

和卓玛阿姐一起上车,出发。卓玛阿姐让我停在小卖部,她走出来,捧着四包紫红色的康师傅酸辣方便面,这时,我知道我们这天的活动可能会比较漫长。即将去到一个没有文字可以导航的地方,我在平时放导航的手机里播放了一串藏族歌曲,谢旦的,扎西卓玛的……我想制造出那种“过林卡”的欢乐氛围,但一路上,我参差不齐的藏语能力着实不能为卓玛阿姐提供任何林卡闲谈的欢乐,卓玛阿姐也并说不上几句汉语。

去夏季牧场先要经过一段公路,然后转入一段大约十多公里长的土路。夏河到热贡的国道上时不时就有一群黑白相间的绵羊横穿马路,我照例踩下刹车耐心等待,卓玛阿姐按下窗户,发出几声以双唇音开头、长达数秒的挤喉卷舌擦音/p’ʂ/,再加上口哨声,羊群真的被驱赶开了。转入土路,越过一段满是西成铁路施工来来往往大卡车的沙石路,再转弯穿过一座桥梁,四周都寂静了起来,只有空荡荡的黄绿色山坡和潺潺回响的溪流。

即将开春的夏季牧场

开过一段,就是邻村的夏季牧场,没有固定房屋,只有临时搭建的羊棚和帐篷。虽然卓玛阿姐叫不出邻村牧场上山和水的名字,但看到帐篷的形状和颜色,她多半知道是谁家的。迎着半开的车窗,两边是泛黄将绿的草山坡或平整的草地。藏区的一种语言风格体例是用yes or no疑问句来询问对方的感受,我学着问阿姐卓玛开不开心,她当然说了“སྐྱིད་གི་ཡ།”(是开心呀)。我是由衷地开心的,夏季草场就是有那种让整个人都轻盈起来的魔力。

专注路况的我看到了二十多米远的路上有一个隆起的土色拱状结构,仔细看才发现是两只肥硕的喜马拉雅旱獭在打架。当我们接近旱獭之时,旁边还有几只旱獭在观战,阿姐卓玛朝车窗外用声音驱赶它们,与之前赶羊不一样,这次她发出了一种爆发式的清龈颚塞擦音[XK5] /ʨ/,旱獭本身也很怕人,一溜烟相追逐滚到了洞里。

路上的旱獭玩耍    `

在冬天使用夏季牧场,是当地牧人草场管理的一种方式 。分地到村之后,每个村子都有自己的冬季、夏季、和春/秋季牧场范围,并自发对放牧的数量严格设定配额,以保证家户的公平,以及生态平衡年复一年的延续。超出配额的牛羊,牧人常将它们转去夏季牧场,食用上一年留下来的牧草,而当春季开始降雨、新草产生之后,这些牛羊马上就要被移开,避免它们食用新长出的嫩芽。

阿姐卓玛家里多出配额的是十多头牦牛,其实是从去年秋季开始、额外付钱租用邻村的夏季牧场。去年雨水不太好,她们自己的夏季牧场并没有余下的牧草可以食用,而邻村的牧场因为起始面积就较其他村要大,常常有可以租赁的空间。

在我看来,牧羊相关的大多是男性的工作,而牧牛相关的是女性的工作,这种看似性别分工有更深刻的人类禁忌。例如女性挤牛奶的时候,父亲和兄弟都会回避,而丈夫在场就没有关系;而有邻居的公牦牛发情的时候,女性也会回避,由家里的男性负责将牛赶开。

冬天在夏季牧场的牛棚
和青藏高原上其他有定居点的牧人一样,阿姐卓玛的家屋建在冬季牧场附近,冬春季节的时候,家里的阿妈便赶着牦牛来到了冬季牧场,搭建了帐篷,装起了藏式炉子,帐篷外的一侧还有可以往地里烧火的土炕,帐篷口和炉口正对着较平的草地和溪水,炉子的排烟口背靠阳坡的方向,这样山可以挡住可能吹入排烟口的风,避免引发室内的炉烟。当然在风特别大的时候,炉子也仍是会随着风力,轻轻“嘭”的一声,从缝隙里喷出一口参杂着牛粪灰的炉烟。

冬季牧牛的工作繁忙吗?阿妈德吉黎明之际将牛放出帐篷旁边搭建的牛棚,早上在有些许阳光的阴坡吃草,阴坡上还有没有融化的小溪,平时可以在草坡下的帐篷附近看守。中午将牦牛赶到帐篷后面的阳坡吃草,傍晚七点左右,太阳下山了,草原的天空还泛有余光,阿妈德吉用响亮的卷舌哨声,用“乌朵”(藏人用的绳样放牧工具)将“乌梯”内的石头和土块、按照想让牛群行走的方向,她举起右臂,扬起“乌朵”,让绳子原地转了几圈之后,甩到牛身后,稍重的石头砸到了牛蹄旁边,这只牛为了避开石子而往牛棚的方向跳了一下,这时整个牛群都惊动了,通过避开石子而自然而然往牛棚的方向行进。

一位年长妇女在赶牛

因为冬季草量不够,牦牛需要两次补饲。早上和天黑之前,阿妈德吉会在帐篷里将从家里运送过来的玉米粒、玉米粉、玉米草或青棵草,按照牦牛的年龄,制作成不同比例和分量的食品,装在蛇皮袋制作的40厘米或25厘米见方的、袋口缝有绳子的松紧袋里。最小的牛会喂150克左右的玉米粒,幼年的牛会将青棵草、玉米粒和玉米粉加上开水搅拌在一起。牙已长齐的成年牦牛会用40厘米方的袋子,将玉米粉和青棵草加一点水搅拌在一起。如果有更小的新生牛、或者掉牙的老牛,阿妈德吉也会用玉米粉直接和成糊状,像糌粑块一样喂给牛。在补饲和放牛之间,会有一些守着牦牛的空余时间,像阿妈德吉这样冬季在夏季牧场的老年女性,会在放牛之余相约着挖蕨麻。

于2023年3月(待续)

冬季接受补饲的幼年牦牛

图文 编排 | 普布卓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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