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众分享 |行动者李莹：硬核面对家暴，给女性说“不”的权利

编者按：

2002年33岁的李莹辞掉了“铁饭碗”，到北京大学法学院读研究生。毕业后她成为了婚嫁家事领域的专业律师，并创办了北京东城区源众家庭与社区发展服务中心，关注反家暴、反性别暴力，致力于推动性别平等，保障妇女儿童的权益。在过去18年的工作中，李莹律师提供法律资源上千起，办理案件几百起，尤其经手过许多疑难杂案，为弱势的当事人争取权益。这篇访谈展示了一位长期在NGO一线工作的职业律师是如何有策略地运用自己的专业能力推动公益事业，又遇到过哪些困难与挑战。

作者：王诗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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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25日晚上7点，李莹完成了源众《立场》（备注：该节目由北京市东城区源众家庭与社区发展服务中心运营，聚焦当下性别暴力频发现状）关于性别暴力系列节目的第一期直播。什么样的男性容易成为施暴者？为何在社会上精明强干的妻子却无法识别“枕边人”真面目？如何识别恐怖情人？一个小时的直播，李莹就这些网友关注的问题作出了回答。

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在以下地址观看回放：

【【百度直播】爱人？杀手？如何识别恐怖情人】https://ms.mbd.baidu.com/r/aa94NUUvPa?f=cp&u=675897d2d4683c5c

第二天一早，她还要乘坐火车出差到外地办案。这似乎是她生活中的常态，多重的社会身份早已令李莹习惯了快速的工作节奏。

将近20年里，李莹如一个身立荒野的孤独勇士。身边的人来来去去，但她依然在为所坚信之事发声奔走，帮助上千名受害女性摆脱泥沼。

李莹

北京市振邦律师事务所副主任

国内婚姻家事资深律师

知名反家庭暴力、妇女儿童权益保护援助律师

北京市东城区源众家庭与社区发展服务中心主任

＋偶然性，必然性

地处云贵东缘武陵腹地，以山为灵魂水为血脉，兼具秀丽与神秘气质的湖南湘西是李莹的故乡。湖南人吃得苦，霸得蛮，耐得烦，这些特质在李莹身上显露无疑。

“大家都说湘西人蛮，但其实湘西民风纯朴，当然也有民风彪悍的情况。”李莹说。幼时目睹过身边发生家庭暴力事件，妻子被丈夫打，孩子被父母打，老人被家人虐待，甚至她的婶婶也曾遭遇过叔叔的家暴。“很小的时候，我就想如果长大以后自己有能力帮助她们就好了”，公益的种子其实早已在她心中扎根。

幼苗生长，只待一个机会破土而出。1995年，第四次世界妇女大会在北京召开，此次会议中NGO（非政府组织）论坛的一个重要议题就是家庭暴力。论坛上提出的妇女权益即人权，给了她极大的震动。

2002年，李莹辞去外人看作“铁饭碗”的政府公务员工作，进入北京大学攻读民商法硕士学位，那一年她33岁。

“一位女性被丈夫打折了胳膊，由于一直没钱医治，她找到我们的时候手上的绷带已经变了颜色。”李莹坐在椅子上回忆，这是她步入律师行业后经手的第一起案件。与家暴案结缘从这里开始，那个为寻求公正说法而奔波的女性形象烙印在李莹心中，也让她了解到受暴力妇女的处境，与自己所从事工作的意义和价值。

儿时的生活经历蔓延为对法律事业的追求，对女性群体的关注。每一个生命的转折点似乎“冥冥中自有安排”，却未曾违背她内心的召唤。正如李莹自己所说——这样的选择，是偶然与必然的共同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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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与理想

为女性争取合法权益并非易事，工作之外李莹也在尽一切力量科普家暴、性侵知识，在社交媒体上分享自己对热门案件的观点。她的办公室干净整洁，几乎都是办案所需材料。借着直播行业迅猛发展的东风，李莹也学会用这种最容易让受众接收的方式与网友们互动，每场直播都有近两万人观看。

李莹直播界面截图

2015年7月，李莹成立了北京市东城区源众家庭与社区发展服务中心（以下简称“源众”），致力于保护妇女、儿童、老年人等弱势群体权益，为弱势群体提供法律、心理、社工等各类服务。截至目前，李莹本人及源众已经为5000多人提供过法律援助，法律咨询等服务。如果有受害者因为家庭暴力陷入生活困境，源众所提供的“紧急救助金”也可以为他们提供住所或资金支持。

被问及最深刻的案件时，李莹常会说起董姗姗案。2009年，26岁的董姗姗被丈夫殴打致死，在这之前，董姗姗及其家人报警8次无果，直到她走到生命的终结。生死之间，是仅10个月的婚姻生活。由于当时缺少关于家庭暴力的专门立法，董姗姗案最终只能以虐待罪判决。

秉持“法不入家门”的传统观念，很多家庭在发生暴力事件时并不会选择报警，可最爱的人也会带给我们最致命的伤害。

根据联合国2017年11月发布的统计数据，2017年全球至少有8.7万名女性因家庭暴力事件而死亡。另据世界银行调查统计，20世纪全世界有25%—50%的妇女都曾受到过与其关系密切者的身体虐待。

国内方面，2018年，来自全国妇联的统计数据显示，在全国2.7亿个家庭中有30%已婚女性曾受家庭暴力，家庭暴力致死约占妇女他杀死因的40%，每7.4秒就有一位中国妇女遭受家庭暴力，中国每年有94万名女性因家庭暴力自杀。家庭暴力同时具有一定的时间连续性，受害者往往经常性受伤害。据调查，中国家庭暴力受害者平均遭受35次才会选择报警，在超过250万件离婚纠纷一审审结案件中，有15%的夫妻因家庭暴力向法院申请解除婚姻关系，其中91%是男性对女性施暴，而家庭暴力认定率不到4%。

“家庭本来是一个温暖的港湾，却成了犯罪的一种保护壳，这是我们很大的一个遗憾。”虽然距离案件发生已10年有余，可该案带给李莹的震惊与心痛就如发生在昨日一样清晰。

李莹办案图片 由受访者提供

缺资金、欠人力是大多数公益机构的沉疴，李莹自己也笑称像源众这样的公益机构看起来是培养人才的“黄埔军校”，但也难以避免人员的流失。她偶尔会感到无力，但这种无力只是暂时的，“可能只有在某一个具体案例或者具体情况出现的时候会有这种感觉。从某种角度来讲，它也是推动我们去改变的一种动力”，李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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毋庸置疑的变化与进步

她的确感受到了变化与进步。今年6月，由李莹担当原告律师的离婚诉讼案进入二审程序。这是一起特殊的案件，提出离婚诉讼的原告小魏（化名）2017年被确诊为渐冻症。确诊后，小魏的丈夫便对她及二人的女儿不闻不问。面对爱人的遗弃与日益恶化的疾病，失去自理能力的小魏坚决向丈夫提出了离婚。法官不理解，身边的人也不理解，但对小魏来说，即使生活走进死胡同，人也同样需要尊严，这是一段“死亡”的婚姻，但她是一个独立的个体。《简爱》中，女主人公简•爱说：“你以为我贫穷、低微、不美、缈小，我就没有灵魂，没有心吗？你想错了，我和你有一样多的灵魂，一样充实的心。”

为女性争取权利的平等，消除传统的性别歧视，也渴望得到人格的尊重，这与李莹所一直践行的理念不谋而合。李莹和另一位律师为小魏提供了法律援助，法院最终判决她与丈夫离婚，并将女儿的抚养权，房屋居住权都判归女方所有。

李莹认为，在家庭中忽视和照料不周所造成的“非典型性家庭暴力”，也是一种家庭暴力。严重情况下，可属于遗弃行为，甚至可构成犯罪。该案的解决正体现了法律对妇女儿童权益，以及婚姻无过错方的创造性保护。

李莹办案图片 由受访者提供

令人满意的判决结果是李莹最大的安慰，当事人所得到的可能是命运的改变。李莹常常收到这些当事人自发的感谢，有人从家乡寄来土豆，有人千里迢迢亲自带来两只活鸡。曾经受理的一桩离婚案当事人，是位被丈夫抛弃的农村女性，最终这位当事人获得30万元赔款，并供养三个女儿考入大学。每逢过年过节李莹都会收到她的祝福短信，就算手机丢失，李莹的电话号码她也早已熟稔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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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女性说“不”的权利

2016年3月1日起，《中华人民共和国反家庭暴力法》（以下简称《反家庭暴力法》）已正式施行，可似乎这几年我们看到的家暴案件越来越多。联合国副秘书长安东尼奥·古特雷斯（AntónioGuterres）于今年4月初表示，自从COVID-19封锁开始以来，“全球家庭暴力激增”。

湖北省监利县反家暴公益组织“蓝天下妇女儿童维权协会”统计发现，2020年2月其服务的家暴事件有175起，是1月的近两倍、2019年同期的三倍多。

对此，李莹也表示了自己的担心，“我自己在办理涉家暴案件时也感受到，申请保护令还是挺难，申请告诫书还是挺难，家暴的认定还是挺难，所以建立起更加有利于当事人的支持系统，还是蛮任重道远的”。

她同时认为，家庭暴力并不是新的社会议题，《反家庭暴力法》虽已正式实施四年，但对它的理解落实同样需要过程，而媒体曝光率及社会关注率的提高，同样在证明受众观念与敏感度的转变。

面对伤害时该如何行动？

一是要敢于对暴力说“不”，二是要有更加完善的法律支持。“我们要打破沉默，我们要拒绝妥协，我们还需要全社会共同的努力。”多年来的公益行动让李莹明白，性别文化的构建，会深刻地影响到立法、执法和司法。

李莹工作照片 由受访者提供

柴静曾在《双城的创伤》中记录一位女性代表在两会中的发言，她说“不是女人才关心女人，是人应该关心人。”

李莹也认为，之所以这个领域大多是女性在发声，和女性自身的境遇有很大关系，但如果只有女性，一定是不够的。“推动性别平等，一定是需要更多人积极地参与，不仅是女性，还有男性，我们不光要有热情，我们还有策略”。

凤凰网行动者联盟2019年公益盛典，李莹获评“年度十大公益人物”

李莹和团队成员参加行动者联盟2019年公益盛典，与自己的公益关键词合影

是的，男女平等不应该只是宣言，它的实现需要更多可操作性的政策。《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下文简称民法典），将于2021年1月1日起正式实施。中国法学会婚姻家庭法学研究会副会长、厦门大学法学院教授蒋月认为，民法典至少有15个要点，对传统意识上明显歧视女性的社会规则作出了有针对性的改变和规范等。

图片源自网络

男女平等议题已成为国策，李莹愿意用更乐观的心态看待公益行业。她相信，女性的权利肯定会得到有效的保护。

今年，《三十而已》、《乘风破浪的姐姐》等影视综艺作品都聚焦于女性独立、如何定义女性这一热门话题。李莹引用女权运动的创始人之一西蒙·波伏娃在其著作《第二性》中的一句话表达自己观点——女性不是生成的，女性是被造就的。她始终相信，无论是社会规范或是家庭期待都不该给女性带来桎梏，除了母亲、妻子、女儿，她们可以拥有更多的标签与角色，她们可以并应该由自己来定义。

前段时间，《乘风破浪的姐姐》宣布7位30+姐姐正式出道，李莹在微博中写道：“成为姐姐的好处是，你不需要按别人的指示去说话，你可以拥有自己真实的表达。让我们一起乘风破浪，不要那么温顺，多一点勇气，创造一个更美好的未来。”

李莹微博截图

参考：

[1]王春霞：女报观察|民法典是落实男女平等宪法原则的典范.中国妇联新闻.

[2]钱舒怡.浅析家庭暴力及其应对措施[J].现代交际,2020(13):73-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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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众成立于2011年11月，是一家专门从事妇女维权及推动性别平等的公益性机构。中心通过研究和倡导、法律援助与法律服务等多种形式关注中国妇女特别是受暴妇女，老年和残疾妇女，流动及留守妇女、女童等贫弱妇女群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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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急救助金项目简介：

2016年11月起，源众通过腾讯公益平台众筹受暴妇女儿童救助金，善款服务于受暴妇女儿童，在TA们对家暴勇敢说不的人生转折点上助其一臂之力。

我们将在第一时间内，对求助的受家暴妇女提供所需的生活资金/ 医疗/ 住宿/法律援助等帮助，使得受暴妇女有足够的时间和资源隔离暴力环境，最终摆脱暴力环境，开始崭新的生活。

申请对象：

受家庭暴力、性侵害、性骚扰等的妇女儿童

申请条件：

1、受家庭暴力、性侵害、性骚扰等的妇女儿童

2、处境危险需要紧急介入或因暴力陷入困境

3、面临施暴者的经济控制或本身经济困难

4、没有社会支持系统或者社会支持系统薄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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