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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史|领袖们的大情大理

2016-09-27 梁衡 领导文萃



邓小平的坚持

被称为“新时期”的中国改革开放30年,无疑将作为共和国的“中兴”史载入史册。

“百科全书”,向来被称为“没有围墙的大学”,是提高民族素质和国家文化建设的基本工程。法国新兴资产阶级最早就是通过编译百科全书(史称百科全书派)进行思想启蒙、普及新知识而导致了1789年的法国资产阶级大革命,资产阶级登上历史舞台。以后百科全书随时增改,渐成一部世界性的知识总汇。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小平指示翻译出版美国《不列颠百科全书》(1768年英国出版,20世纪初转让给美国,1974年出到第15版)。消息传出社会上议论纷纷:我们怎么能出版美帝国主义的书?小平不为所动,他接见美方人员说:“全世界都知道《不列颠百科全书》在学术领域内具有权威性的地位。我们中国的科学工作者把你们的百科全书翻译过来,从中得到教益,这是很好的一件事情。”在小平的坚持下,中美双方组成联合编审委员会,历时十年,全书终于出版。 

香港回归是一件大事,政策性强,处理起来较复杂。1983年5月香港记者故意设套,问:回归后我方可否不驻军。我一高级官员,含糊答道:也可不驻。港报纷纷登于头条。小平大怒,在一次招待香港记者的会上,本已散场,小平说:请你们回来,给我发一条消息。说可以不在香港驻军,胡说八道!英国人能驻,我们自己怎么反而不能驻?他给外交部批示:在港驻军一条必须坚持,不能让步!

敢坚持、不动摇是领袖的基本素质。领袖一身而系天下,稍有犹豫就地动山摇。邓小平坚持最久的例子是1962年就提出,让农民自己选择生产关系,不管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一直坚持到16年后,1978年中国开始全面的农村土地制度改革。坚持是意志力的表现,但意志力的背后是思想的穿透力。

张闻天要为党工作

1960年春,张大病初愈,便写信给毛希望给一点工作,不理。他找邓小平,邓说可研究一点国际问题。又找刘少奇,刘说还是搞经济吧,最好不要去碰中苏关系。他就明白了,自己还不脱“里通外国”的嫌疑。他去找管经济的李富春,李大喜,说正缺你这样的人,三天后却又表示不敢使用。后来中组部让他到经济研究所去当一个特约研究员,他立即回家把书房里的英文、俄文版的外交问题书籍一推而去,全部换成经济学书刊,并开始重读《资本论》。张闻天是中共八大以后的领导集体中唯一通读过《资本论》的,而且读有三四遍,研究经济正是他的所爱。1962年七千人大会前后,全国形势好不容易出现一个亮点,中央开始检讨1958年以来的失误,毛、刘在会上都有自我批评。张很高兴,在南方调查后向中央报送了《关于集市贸易等问题的一些意见》。没想到这又被指为翻案风,立即被取消参加中央会议和阅读一切文件的权利,送交专案组审查。毛说别人能平反,他和彭不能平。他不知道,对中央工作的缺点别人说得,而他却是不能置一词的。到“文化大革命”,他这个曾经的总书记(前五届的总书记当时仅存他一人了,陈、瞿、向、博都已不在世)又受到当年农民游街斗地主式的凌辱。他经常是早晨穿戴整齐,怀揣月票,挤上公共汽车,准时到指定地点去接受批斗。下午,他的妻子刘英,一起从长征走过来的老战友,门依黄昏,提心吊胆,盼他能平安回来。他有冠心病,在挨斗时已不知几次犯病,仅靠一片硝酸甘油挺过来。只1968年7、8、9三个月就被批斗十六七场。他还被强迫做伪证,以迫害忠良。遇有这种情况他都严词拒绝,牺牲自己保护干部。他以一个有罪之身为陈云、陆定一等辩诬。特别是康生和“四人帮”想借“61人叛徒案”打倒刘少奇,他就挺身而出,以时任总书记的身份一再为刘证明和辩护。士穷而节见,他已经穷到身被欺,名被辱,而命难保的程度,却不变其节,不改其志。他将列宁的一句话写在台历上,作为自己的座右铭:“为了能够分析和考察各个不同的情况,应该在肩膀上长着自己的脑袋。”

1969年10月18日他被勒令从即日起不得再用“张闻天”三个字,而被化名“张普”流放到广东肇庆。肇庆五年是他生命的末期,也是他思想的光辉顶点。“文化大革命”中关押“走资派”或“反动权威”的地方叫“牛棚”,季羡林就专有一本书名《牛棚杂忆》。而现在软禁张闻天的这个小山坡就叫“牛冈”,比牛棚大一点,但仍不得自由。后来张的夫人刘英回忆那段日子说:“没有熟人,没有电话。部队设岗‘警卫’我们的住所。从‘监护’到‘遣送’,我们只不过是从四壁密封的黑房换进了没有栅栏的‘鸟笼’。就这样我们被抛弃在一边,开始了长达6年孤寂的流放生活。”

他每日听着高音喇叭里的最高指示,感受着“文化大革命”的喧嚣,回忆着自己忽上忽下、国内国外的经历,思考着党、国家、民族的前途。他本来就是一个思想家,在以往的每一个岗位上都有新思想的萌芽破土而出,写成调查报告或文章送毛,送中央。他希望这个新芽能长成大树,至于这树姓张还是姓党,或者姓毛,他都不在乎。张闻天接受七千人大会后的教训,潜心写作,秘而不露。眼见“文化大革命”之乱了无时日,他便请侄儿将文稿手抄了三份,然后将原稿销毁。这些文章只有作为“藏书”藏之后世了。这批珍贵的抄件,后经刘英呈王震才得以保存下来,学界称之为《肇庆文稿》。

1974年2月经周恩来干预,张闻天恢复了组织生活。10月他给毛写信说自己已是风烛残年,希望能回京居住治病,毛批示:“到北京住,恐不合适,可另换一地方居住。”张欲回老家上海,不许,1975年8月被安置到无锡。1976年7月1日,在党的55周年生日这一天,这个前总书记默默地客死他乡。他临死前遗嘱,将解冻的存款和补发的工资上交党费。这时距打倒“四人帮”只剩三个月。上面指示:不开追悼会,骨灰存当地,火化时不许用真名字。妻子刘英送的花圈上只好写着:“送给老张同志”(两年前彭德怀在京去世,骨灰盒上也是用了一个假名字“王川”)。火化后骨灰又不让存入骨灰堂,而放在一储物间里。对他的这种凌辱竟一直被带到了骨灰里去。

(摘自《领导文萃》2013年11月上)

稿件来源:《洗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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