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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 // 长途汽车上的笔记之二 ——感怀、咏物、山水诗之杂合体

2016-04-29 孙文波 洞背村



长途汽车上的笔记之二

                      ——感怀、咏物、山水诗之杂合体

 

 

 

       1

淼淼的流水、风味米粉、路口的旅店,

我像蒲松齡一样把自己与它们联系在一起,

没有谁关心我从什么地方来到这里,

我在街上闲逛等待夜晚到来,就像有人等待艳遇。

 

这当然是虚无的图画。“想不到时间毁坏了

那么多人”。艾略特的诗句,可以用在这里。

面对它,任何纠心的思考都会变得意义欠缺

——谁知道我曾站在水边,打量河心漂浮的垃圾?

 

相对于宽阔河面,我渺小——孤独的本义。

我为此更愿意面对肉体的具体;譬如色情;

人的交欢尽管短暂,但可以称为绝对;

云里雾里,绝对使很多人忘记自己是谁,在哪里。

 

将之哲学化;只有我知道自己的肚子里,

已装进的天地,万山葱绿,流水纵横。

有时,我是树的后世;有时不过是某人的前生

——离开这里,他们还是会不断看到我的身影。

 

       2

这样,当我需要不断地旅行,

为了一本出入国境的证书,面对别人的盘问

我非常坦然。哪怕电话像一只猎犬,

灵敏地找到我,喂、喂、喂……愤怒的声音

 

就像思想的潮水,让我感到我是空无的敌人,

被谣言包围。即使走在熟悉的街道上,

熟悉也迅速变成不熟悉。譬如在从小长大的

成都铁路新村,我发现自己已经变成异乡人。

 

我问,哪里才是我能够找到的归宿?

面对一个个地名,我努力在大脑中修复旧地;

我的思想无数遍转弯,还是没有建设起

一个院子、几棵桉树,没有让石柱重新耸立。

 

为此有时我想骂人。可是我骂的对象是谁?

以至于我只好逃避世俗的节日;

很多时候,我宁愿独自呆在空荡荡的屋子里。

瞧吧,很多夜晚我都在翻阅记录消亡的书籍。

 

       3

我说:这是衰年变法,守住内心的灯盏。

我不把信仰外在化,不求任何神的护佑。

面对不断转换的居住地,我宁愿在辽阔的江边,

观看铁驳船变小的图像。它,就是提醒——

 

我们是在变幻莫测的世界上生活。

我们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譬如多年的

朋友,一件小事就能翻脸。酒桌上的聚会,

到头成为让人难堪的记忆——这些……

 

我都经历过了。我知道,最终我会

成为汉语的孤魂野鬼。我知道,当我走出家门,

并没有另一个家门向我敞开。我知道,

我只能与时间打交道。而时间正在如涛流逝。

 

它使我某一日登上嘉山之顶。站在破败的

砖塔顶,极目向远处望去,看见的是

苍茫起浮;水、沙洲、山丘,呈现虚渺的内涵,

在我的心上堆垒。我不得不同情那些造塔的人。

 

       4

实际上我是同情信仰;对富裕的渴望,

如今是国家信仰,是政治。无论走到哪里,

我总是碰到想发财的人,构成缤纷的

景象,面对他们,我被说成一个不合时宜的人。

 

反向、后退。我能关心什么?观念对立,

到处响起对抗声,带来太多的恐惧。

眉头皱紧,我无法想象死亡在大街上游荡,

和平景象瞬间被打破,到处是哭泣和叫喊。

 

仇恨的力量太大。信仰带来的“正义”太多。

这就是我同情的原因。我的乌托邦

是在流水上写字。在星空上写字。这是我的

愿望。十二星相旋转,让我产生变形的想象。

 

与它们建立关系。很多夜晚,我仰天长望,

“又见到你们啦。没什么变化”。我不需要

告诉它们我是什么人。我不需要的,它们

也不需要。我需要的,在这里,又不在这里。

 

      5

我就此进入不同的城市,无论南方、北方,

当我听见不同的方言,在意识的隐秘角落

被牵扯出来的是什么?我一直用表面上的冷漠

呈现自己,打量一切。好像陷入了玄秘的游戏。

 

实质当然不是这样。灵魂的焦虑不是风景;

不是巨大樟树,不是河上的廊桥。不可能

用一幅画告诉观赏者,我呈现给世界的,

仍然是矛盾纠结的岁月。我希望做过的不后悔。

 

它使我小心谨慎面对每一天。小心谨慎

面对每一个人——别人的秘密,让别人去守,

哪怕是对我的伤害。我需要的是在内心

建设自己的堡垒,就像泥瓦匠用砖和水泥砌出房子。

 

我希望成为另外一个我,与别人拉开距离,

就像从梦进入另一个梦。这是不断勾起

我幻想的思绪——在这里,她、她们,是抽象,

让我思考玄而又玄的语言问题——词的命运……

 

       6

但血缘的纠葛,仍然使我的心如乱麻缠住。

父母衰老,他们为继续活下去做的努力,

就像钓鱼的钩子钩住我。忠义、孝悌,

让我常常害怕半夜电话铃声会带来恶劣的消息。

 

一旦如此,就是预先安排的生活日程的中断。

千里奔波让我见识早已陌生的火车硬座。

彻夜无法安眠时,头脑不得不上演戏剧,

一幕幕的尽是移动的景象——死亡的大大咧咧。

 

见证是恐怖的。如果我亲眼目睹手术

切开身体,巨大伤口的腥红色,难道不会成为

印痕,刻在我的心上,变成身体的政治,

身体的抒情?提醒我,阴和阳,不仅是两个词。

 

是事物的两极。从一极到另一极,说简单,

很简单,说复杂,很复杂。但是无法追溯意义。

这就像看到满山的竹子,它们一根根

独立摇曳,根却扎入地下,紧紧地纠缠在一起。

 

       7

只是我是否还能深入到身体内部?一场暴雪

突然降临,寒冷进入,我会看见什么?

望着窗外矮树丛中的积雪,我想到肝、肾、脾。

这些属于我的器官,我发现从来没有了解它们。

 

对疾病的恐惧,一再地支配着人的行为,

让我们看到死亡的形象。活着还是死去

就此成为重复思考的问题,从而确立

对事物的态度,我们应该接受什么,反对什么?

 

鼓盆而歌。醉卧街巷。这些是曾经的榜样。

但是,我不再学习他们。在故事中

被赞美的,在现实中可能被卑视。我们的

肉皮囊,并不属于自己。它在社会中,属于社会。

 

如果身着昂贵的服装,我们就是昂贵的人。

如果衣衫褴褛,“卑贱”二字将写在脸上。

自由、平等,没有比它们更奢侈的词,

社会告诉我们的,疾病,从反面描绘另一种图像。

 

       8

而地理的转移,洗浴中心向我展示的温柔,

我把它看作引鸠止渴。南宋的消亡的风流。

全是一堆肉——不是尤物——在水汽

的袅袅蒸腾中,堕落,也是一门学问,深如渊壑。

 

学不会的,永远学不会……。股与股的勾连,

不是灵魂与灵魂的勾连——转身,就是遗忘。

我能够说的是,所有身体都是同一个身体。

日日新、苟日新、又日新,不过是幻想大于真实。

 

所以,我深入不进去。如果说这里是人生的边缘,

我就站在边缘的边缘——我只是旁观者,

看到“世说新语”。重温民族的浮世绘;

现实后面的隐现实——我把它看作资本论的注解。

 

也是暗示;暗示我已经很难设计自己的未来。

我不想模仿晚年的杜甫。但我很可能

必须像他一样,不停地从一地漂泊到另一地,

不得不接受“青山处处埋忠骨”的宿命之命。

 

       9

有时我只能用“谁此时没有房屋,就不必建筑”

这样的诗安慰自己。不断面对

陌生的地方,带来的是新鲜感……

脑袋里装满变化的河山;可以反复翻阅的图册。

 

把自己固定在某个欣赏的场景;譬如

在临河的阳台,眺望远山如黛;走在青石山道上,

头顶绿树遮天蔽日——它们符合对隐匿的描述。

尽管有掩耳盗铃的嫌疑。但是,仍然非常管用。

 

那么,我是不是已就此懂得漂泊的意义?

杭州、婺源、北京、鄂尔多斯,所有的居住

是借住。无论风景多么秀丽,多么辽阔,

带来的感觉彼此矛盾;越是赞美,内心越是疼痛。

 

幻想着立锥之地,幻想着安逸、安静和安全。

如果说意义,它们就是意义;如果说价值,

它们就是价值。我告诉自己,什么是一身彻底轻松,

也许,这样就是。它让我不必眷念,欲望全无……

 

      10

只是抛弃、放下、清空、减法的哲学,

仍然如交通警示,耸立在我的视野。

我知道我与世界的关系仍很复杂。我可能还会

因为别人改变自己;就像国家突然改变路线图。

 

意外无法避免。只有厌倦能让一切结束。

甚至厌倦的消息,我也已经厌倦——

它突然来到我的体内,我眼前飘动的,

不过是犹如花瓣从空中散落的景象;无辜的美。

 

我已不管现象还是本质。我已不在乎

人们把传言当作真实。进入历史,谁不是传说?

我经历过的,谁还能重新经历?我不述说,

还有谁能述说?所谓秘密,就是从来没有发生。

 

肯定没有。在这里,它就是纸上的语言的旅程。

有了开始,需要结束。我所有的努力

就是必须到达结束……。我到达了吗?

一、二、三,八、九、十,我到达我的目的地。


                              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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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二首 // 现象学,反对存在的诗、火热的季节,乱整的诗

诗 //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前期

诗一首 // 灵隐笔记

长途汽车上的笔记之一 ——感怀、咏物、山水诗之杂合体

诗二首 // 论隐喻、与知音无关(选自《与新山水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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