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 // 蜻蜓八说(年终总结之六)
空中花园又书
大陆脚趾下的一座岛屿。把命运
交给它,就是交给想象:它有孔雀的
灵魂。橘猫的清洁。
当我静坐空中,仿佛上帝的遗忘。
我想到的是古老的琥珀。我说,我与夜晚
有契约。必须撕开天幕,观望天空的深邃,
来去的星辰为我呈现神秘。
看见,成为唯一的哲学。为什么?都是宿命。
如果我说,有生以来我总是用问号触及万物,
那是我问过花草虫鱼也问过山水。
问过历史(譬如班固)问过未来(譬如大熊星)。
虽然不问,才符合真理——时间的秘密,
对于我来说不是奥妙。此一点,
极像这个时代总是用死亡造神(让我困惑不已)。
已经有太多的神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
回避,成为必须。今天我坐在轻风中
回避。守着一杯茶回避——最好的回避是
在空中走来走去。十二分钟前走进云中。
十二分钟后,面对着一株玉兰树出神。
隔海望
……我静坐楼台,观天地——海直立,
屏蔽大陆山水——张牙舞爪者,名曰云;
非祥瑞,亦非恶魔,只是乱舞者。
幻念来自心境,令我想在上面画一个祖国;
空想家的祖国;它无机芯,只有牛和羊。
恍然中带来万顷绿。
回头望,内陆;深沟大壑。我曾经登高如智者。
看见烽火连天涌并不依山尽。
逃亡者是伟大先贤,阻于风雨。没于舨船。
呜呼声,砭深心——相比较我幸运,
时逢一座岛屿正狂热上众身;自由成为了口头禅。
不少人要在海中寻找一扇门;一推开即入天堂。
而我,近观如佳宾。多少便利存在;
我与沉香走得近,也与椰子树近。
我正从它们身上,学习生活之甜;在于地利。
对此,我骄傲如槟榔,如砗磲。一次咀嚼,
一次观望——我喜悦的是,这里离鱼虾的
距离——马鲛鱼、大龙虾,让我生饕餮心。
反对诗
…淡青;晨海比鹅黄深,比碧绿浅。
犹如巨玉——静得幽邃。是旷古叠影。
令我想鹄。它漂渺,与神暖昧,
带给我语言的精英气息——
马拉美、叶芝——直到东方褪——伤了大学。
自尊如潮涌——真是恍惚成秩序。
开邪路。乱建的法度,不讲体制是众人衣食。
只在任性中求自娱自乐——
我凝视即出窍。看到海裂;语言的摩西之路。
神谶,令我想铺张,用水造美——
绝对的丽达出现。绝对的塞壬端坐如我的晨曦。
成为绝对的人类图景——隐隐,有雷声。
令我想到“豹变”一词——太应该了——
在这里怪诞从来不嫌多,缺乏的是怪诞的能力
——我能够让乌托邦从海中升起,
惊诧正在海底发生吗——如果不能。我愿意
使用我的折衷——面对海,我必须反对自己
——海带来的,也会被海带去——讲真,
我其实最想看到的是,海变成一面镜子
——镜像的舞台,映现出人类全是幻影。
房屋叙
……我在海南,我在深圳。其实,
我哪里都不在——譬如人们都在说房子,
房子疯狂的价格。我的房子,只存在心上。
我用心大庇等于寒士的自己——
我只是在虚无的中心。这是一个没有的中心。
昨天我给它造出楼,造出一个飘浮在
心中的院子,几株黄桷树和荔枝树。我端坐树下。
今天我造出一片大水,造出船,我成为摇橹人。
它们使我,心事飘渺。一阙一阙无尽境。
很多时候,我远眺我,就像
远眺一个思想——什么思想,无非是现象如玻璃。
无非是我不在现象中。革命,没有我。
保守,没有我。左派,没有我。右派,也没有我。
如果我说,你们看到的我,
不是我。那是真的。我只是我的镜像。真正的我
到底在哪里?我说,我在路上。一直走在路上。
这路不是龙昆南路,不是盐坝高速路。
不是海甸五路,不是溪坪南路。它只是,路;
四顾茫然的路,空无一物的路。无路之路。
沙滩见
观望;沙堡越垒越大——殿堂,
楼台门,瓮城,操演场,后花园,
护城河——被吸引的旁观者
——头脑中有割据。从海中上岸的
侵略者——恍惚。是不是木马计?
定神。直至夕阳滚落海里。一艘巨轮
从海岬处拐进视线
——响起婚礼进行曲。新娘,犹如影集,
在眼前徐徐展开,白纱,飞如蝴蝶
——梁祝之魅,西厢记,桃花扇、牡丹亭。
丧失如溪涌,指向空虚
——从来。就是从不来。来的是混乱
——从军、从农、从工。
在危险、油腻中翻日历——时间就此沉沦,
就像潮水漫过,沙堡必须坍塌。
一寸寸流于无形——
建造者的怅然被记下——还能记下什么
——几棵树的晃动,山崖阴影。呼吸中的
潮湿水气——重要的是,在内心,
一个朝代的开端和结局,像一幅画凸显。
总是流氓,扭转了历史的进程——
重要的是,自我的沙堡垒在心里。
登梵净山纪事
……攀登如搏命。我不干。坐在庙前,
温习佛典的奥义——怜悯——人多是患。
首腚相衔,实在不是我欢喜的景象。
浓雾中所谓远眺,看万山绵延,结果成乡愿。
不如经营想象。孤绝,
才是历史遗留问题。供后来者惊叹。如此建筑,
说明建造者多么厌世。把人生过成别人的难题。
可怕。好像日日面对立壁如刃的孤峰,
释解不清的谒语(阿咪阿咪轰……),
真能悟出人生真谛。这太像谎言。
我必须拒绝,宁肯远观。来去的雾演绎飘渺本义。
它才是笼罩。神秘。真是大神秘。
我恍惚,仿佛体内突然飞进一只乌鸦。呱呱乱叫。
预言。谶语。都出现了。上是未上。下是未下。
具有同一性。以至我坐在庙前,关心的仅仅
是一场大雨,它倾盆而来,淋人犹如洗涤。
戊戌年七月初二溪涌沙滩随手记
嘿嗬……雨后的海水浑浊。沙滩上
冲上来不少脏东西;塑料袋,枯树枝,
藻叶,一只破球鞋,几条小死鱼。
除此沙滩上还有十几个人,男女各一半。
他们大多在用手机拍照,只有一个人
蹲着玩沙子。这时候,我就像一个观察者,
坐在堤岸边的长椅上打量他们。
同时,打量着空旷的海。它的确非常空旷。
望着它,我的脑袋里突然想到
这几天读到的新闻;离岸流卷走一对双胞胎。
逆戟鲸带着死亡的幼仔狂奔一千多英里。
都是特别悲伤的事情。想着想着,
我一下子觉得,眼前的海变得陌生、神秘。
“熟悉的,并不熟悉”,“大海犹如世界剧场”。
我的脑袋里冒出这样的句子。
它们让我觉得我此刻看到的一切,尽管平静,
不过是序曲或幕间休息。只是我并不知道,
什么时候它会上演大戏——就像兰波的
《醉舟》描写的那样。就在我这样想时,
从远处的海岬,拐出了一艘红色的货轮。
雨后蜻蜓
洞背村空地上方成群蜻蜓在飞。
吸引我的注意。抬起头我看了一会,
觉得它们真是美丽的物种。
我想到一个很老的说法,雨后只要蜻蜓
飞在空中,就不会再下雨。
这一点让我很放心,开始每天例行到山里
绿道徒步。一路上,我仍不停抬头观察,
到处都有蜻蜓呢。只是我想不通
平时不见它们的身影,为什么雨后就出现了?
非常让人迷惑。最后只能归于自然神秘。
自然太神秘。在它面前我们就像白痴。
为什么蜻蜓知道不会再下雨了,而我们不知?
我被这个问题纠缠住了。为什么,为什么?
我甚至想捉一只看看,
什么让蜻蜓具有如此能力。我捉不住它。
我只能说,狗日的蜻蜓。你他妈的飞吧。
我喜欢你们飞。轻盈飞,像光一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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