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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 // 瘟疫时代十首(年终总结之一 )

大岭古 2021-07-02

Editor's Note

都是本人的作品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当代诗 Author 孙文波

年终总结之一





与病毒有关
 
    
具象的,变形的,不是生物。蝙蝠和蛇,
都戴着皇冠。奔跑。寻找着最后的栖身之处。
下一步,是噬食。繁殖出恐怖。
一座城的封闭,带来空旷,改造着想象力。
加大与黑暗的联系。多少话,在空中飘荡;多少话
变成刀剑在空中乱舞。蛰伏,过去是
状态的形容,如今成为一种荣耀。一道无形之门,
把个人与群众隔在意识的两岸。
一条忘川河。不容人追溯。一追溯,所谓的原罪,
呈现出可怕的诱惑的力量。它一直存在,
从一只苹果开始,惩罚早已成为命运的组成部分。
说明管不住嘴巴并不是种族的劣根性,而是普遍的人性。
几千年来,如何获得口福之乐,已经发展出
庞大的体系。其理论的复杂度,甚至衍生繁琐的派别。
埋首其中,同样是穷经皓首的事业。所以不存在
批判的理由,来把贪婪用在指责之辞中。而是必须认识,
周而复始,才是不断演绎的本质性问题。
就如同瞬间出现的断路、挖壑,语言封锁。看似是
自保,其实,是欲望的变种。就此而言,无辜
不过是自我想象。再深入想象,其实世间万物,
蝙蝠、蛇、狮子、老虎。恐怕早就以人为毒。
 
 
瘟疫思
 
 
——警惕。戴上显微镜的警惕,仍然
看不透空气。怀疑主义开始流行。那些明亮
都是假象,那些清新隐藏着致命的杀机。
只有方寸间的天地供腾挪。只有自己才是自己
的护卫。信与不信都是错误。人的确是人的敌人。
不得不反思。不得不从遥远开始清理思绪。
远到几千年,从狩猎,到用火,从驯养,到征服。
进化史就是饕餮史。欢笑与泪水反复交织。
隐含了宿命。一切都是必然。抱怨成为反必然的事。
不过是说明这一次不是下一次。下一次会
花样翻新。丰富写史人的笔。让人不得不假设,一万年
并不太久,到时人人都会是班固。都会是曹雪芹。
把悲怆变得文采斐然。阅读者读之惊叹不已。
赞美辞如口吐的莲花灿然开放。表明在时间中出现的,
定会在时间中消失。就像寂静不过是喧闹的对应词。
喧哗仍然会再次从寂静升起。能置身其中的
照样置身其中。能幻想的照样幻想。一个幻想是,
百毒不侵。另一个幻想是,我是我的孙思邈,
扁鹊和华佗。或者我是我的葛洪,和张天师。
 
 
蝙蝠
 
 
在诅咒中飞的,也在时间中飞。
在记忆中飞——中江,友人四处漏风的
水泥砖房里,蝙蝠在正午盘旋,
在午睡者的头顶。它们呲溜一声钻进墙缝,
又探出头,左右摇晃。
知识告诉我,它们发出的射线波,到达我的
身体又返回。当它们再次飞出,
在屋内盘旋,我的眼睛随着它们的飞转动,
我的耳朵听着它们飞的声音,
什么也没有听到——记忆被此刻的病毒带出。
还有更多记忆——广元山村,黄昏成群蝙蝠飞。
相互追逐。有几只迅速钻进我的屋檐。
很长一段时间,我与它们就像和平相处的邻居。
它们甚至成为我的天气预报员。
我从来没有想到它们会成为我的敌人。
尽管它们的形象,让我从来没有喜欢它们
——回想起来。我其实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它们。
在北京在深圳,我居住过的地方几乎
没有见到它们。如果不是它们再一次因为疾病
被提及,我甚至都不再想到它们
——病毒、病毒,复活了记忆。现在,蝙蝠
在我身体内飞。变成一种永恒,身体内飞。
 
 
瘟疫时期的宅居笔记
 
 
十天,二十天。时间缓慢地沿着海
对面的山脊移动,一只小兽,有清晰的
爪子。我已经非常熟悉海面波纹的变化,
一会儿犹如丝绸颤动,一会儿
就像镜子反射。偶尔出现的声音,我将之
放大无数倍,然后分辨;风吹树枝的声音,
可能是几只蟋蟀的鸣叫。或者几公里外
高速公路汽车驶过的声音。
是地下发出的雷呜。手机上从网络读到的消息,
也变幻成各种声音,愤怒、悲伤,
恐惧的声音。搅动我内心巨大的潮汐,
掀起血液的巨浪。很多时候,
我盯住紧闭的房门。一门之隔如同万里之隔。
死神在门外徘徊?变成不得不思考的玄学问题。
带来加缪、卡夫卡、张仲景、李杲。
历史呈现出它的螺旋性。幻化出
我是门房、卒役和变形的甲虫。不知道多少次
我把自己分离,像老鹰从空中打量
屋内的我。囚、困、让我觉得自己慢慢变成
我之非我。正是如此,我甚至
对一只水杯产生极大依赖。仔细地数着沉落
杯底的茶叶。还在做晚餐切土豆的过程中
反复数着一个土豆到底切出了多少根丝。
 
 
瘟疫时期的数字论
 
 
——有名的,和无名的,最终都变成数字。
嗾嗾攀升的过程中,痛苦的挣扎,死亡来临的
恐惧,并没有得到具体描述。
以至太抽象了,抽象的犹如高密度的星云图。
如果要明白其中隐含的奥秘,需要像抽丝剥茧一样。
大多数的人并没有这样的能力。哪怕
有丰富想象力的诗人,譬如我,仍想象不出其中的图景。
逻辑、经验在这里没有意义。到最后只能让人说,
死亡有绝对性。一个数字必定对应一个人。
说到人,因为有男,有女,尽管可以分类,仍然不能
将之与某张面孔联系在一起。不过,还是出现了在眼前
晃动的形象;皱纹密布,或光滑娇柔的脸庞,
肥胖,或瘦俏的身体。昨天,他们欢天喜地走在路上,
前天,呆在温暧的家里团聚。今天可能成为焚烧后的灰烬。
不能不说,这是太可怕的事情了。
让人心生对数字的恐惧。五万四千九,七万五千五百七十一。
它们产生的复杂性,让思想被怀疑主义
占领。同时亦被幻象占领。到最后,每一个数字
都发着声音。每一个数字都死神般晃动。每一个数字,
变成一把利器刺向世界。带来血淋淋的景象。
甚至让人难以想象,当数字最终固定于某一个数字,
不再变动。到底是死亡的失败,还是人类的胜利。
 
 
口罩论
 
 
口罩。戴着,有戴着的目的。不戴有
不戴的意义。任何时候,它的出现不能
作为现象看待——可以引发的则是
想象——一、阻止死亡入侵。二,把自己与
他人隔开。三、得出社会学说
的新结论——不同的人,看重不同的功能。
怎么看,来自自身的处境——
不能换成骄傲或沮丧的理由——戴,或者不戴,
有具体性,也带来不具体性——如果有人认为,
无形的口罩,其实每时每刻戴在人的嘴上,
他应该是对的——仔细琢磨,很长时间段,
有谁不是戴着口罩?它让几乎所有人说出的话,
都遭遇过滤;有的,过滤掉真实,
有的,过滤掉灵魂——这些并非仅仅是幻觉。
如果说,很长时候以来,人人早已
戴着口罩,无形又专业如N九十五型的口罩。
这里的意思是;内在的疾病已经污染
所有的人——所有的人,都身染意识形态的
病毒——防范制造的现实,已是当代奇景。
 
 
瘟疫时期的封闭笔记
 
 
——封村。不出门。我只能每天站在阳台
远眺;一角大海——它的今天与昨天完全不同。
昨天,它被一层薄雾笼罩,呈现铅灰色,
显得凝重。今天,阳光照射下,变得蔚蓝、晶莹。
——只是两天我都没有见到船舶出现在海面
——其实不正常——正常的情况应该有巨大的货轮,
一艘,或几艘,犹如剪纸贴在海面上。增加了
海面的层次感——也刺激着我的想象——它们会驶向
什么地方,欧洲或者拉丁美洲,或者大洋洲?
漫长的航行中,它们会碰上怎样的风浪。船员们,
会见到什么样的景象?他们会遇到海盗船,
或者遇到鲸鱼群么?逆戟鲸、虎头鲸。或者他们
会碰上漂移的冰山——在这样的想象中,我编造了我
观望中的故事;如果我是一艘货轮的船员,
我记录什么。我是否在漫长的航行中感到无聊和孤独?
或者在大洋中间,晴朗的夜晚抬头望着星空,
我怎样去辩识星空呈现出的复杂天象——仙女星座、
天琴星座……会带来什么样的幻想,把我引向对永恒的
暇想——这些又如何对应被封村的现实——
人被迫足不出户。旷远与幽闭,构成想象的二律背反。
使我的观望,变成臆造;灵魂的向外漂流                           
——这里面,有没有什么可以谈论的奥秘——是否关涉
自由——内在的说明,哪怕仅来自一种现象,唤起
的亦是灵魂的躁动——让我知晓很多时候,我并不在
我的身体里。就像现在,当我的目光盯着窗外的
海。其实,已经臆想了数种与它的关系——其中之一,
我就像达摩,正踩着波浪走在海面上。其中之二,
我已经虚构了一条航线,把灵魂偷渡到未知之城。
 
 
瘟疫叙·结不了尾的诗
 
 
巨大的城被封。消息炸响如雷霆。也像铀裂变
发出的冲击波,一下子让你们产生懵逼的感觉。
进一步,你们成为禁忌中的人。把自己
囚闭在房子中。一日一日,被四处传来的具体的死亡
打击心灵。带来反省像放大的映像,头脑中回旋。
一幕幕,夹杂阴风凄雨的调子。这是你们
从来没有想象过的事情的发生。完全不符合去年结束,
由逻辑发展的应该成为的模样。是什么环节出了问题?
已有人把责任推给几种动物。它们的丑陋模样
的确可以怀疑。事情又并非那么简单。问题出在哪里?
无数诘问像雪花飘来飘去。越接近真相,越让人感到寒冷。
带来寒冷的,还有被迫停止的呼吸。空气
仍然存在在无形,却难以被吸进肺里。它们搅成的乱麻。
影响时间在血液流逝。黄道十二宫的位移,东南风
在地貌上的转向,植物抽新芽。没有让感恩的心思浮现。
反而加重忧虑。那些失去亲人的孩子。那些在
鬼门关走了一趟的幸存者。从奈何桥返回时灌下了浓汤。
他们还有没有未来?你们的未来,能否像过去一样?
肯定是乱了。不过,它是上一个世纪国家对垒产生的毒气
在壕沟里流转,坦克隆隆碾过城市街道的那种混乱么?
“死亡带走了那么多人,死亡带走了那么多人……”。
重要的是,这样的声音已经不断在灵魂的深处响起。
它是梗介么?或许是,语言的窄门卡在了喉咙里。
 
 
庚子词说
 
 
——学习,永无止境——这不,两个月来,
很多词由不知道到熟悉——咽拭子,核酸检测,
阴性、阳性,肺粘膜,双盲实验——
只是每次看到这样的词,死神就在我眼前晃动一次。
以致我必须把它们看作坏词。原因在于,它们带来的
形象太糟了——喉咙红肿,多痰,呼吸无力。
还有戴皇冠的病毒,活跃犹如
蠕动的蛆虫——就是不那么糟的;口罩,防护服、方舱,
也让我看不得;它们要么遮住人脸,要么像囚室
把人禁闭——都是些不美丽的事物——完全与春天的形象
背道而驰——本来,春天,我记住的应该是这样
一些词:莺飞草长。花红柳绿。我看到的应该是风和日丽,
卿卿我我,月下抚琴——结果却是,一城被封,
道路空寂。只有医院轰轰烈烈,只有我看到的那些词,
频频出现——不仅如此,还带来毒株分离、变异、气溶胶,
带来切喉、插管。最终带来死亡——让我看到
大面积的死亡,犹如蝗虫来临——关键是所有的死亡
都属于死亡的不明不白。死亡的死不瞑目——
让我觉得必须把这些词从我的词库移除——是这样
做的时候了——让一些词退隐,而另一些词来临。
 
 
现实的历史想象草稿
 
 
之一
——从东到西,思想的流动从五经开始,
经由几座山峦、几条河流,经过战争火焰的
洗礼,在混乱中结晶。神圣的,
不是众神,是他们全部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一个想象的怪物,把个人意志强加在众人头上。
得到的赞美,被事实粉粹。仍然获得了
高度的青睐。哪怕已经造成了困境,还是固执地
表达出来。复杂,犹如被铁笼困住的狮子形象,
满头的棕毛,威严地呈现在阴雨绵绵地
三月的下午。怎么评论呢?能够从纷繁杂乱的典籍
寻找到什么样的端倪?强烈的愿望,在于不满
破烂的世界,资本的力量,迷惑心灵的宗教
带来的病态,已经在加速毁灭的速度。
无法扭转的下沉,这艘巨船。比泰坦尼克带来的
悲剧更甚。冰山。断裂。黑暗的海。这些能够用
一种精神阻止吗?如果真正地呼唤,
带来和风吹拂。在语言的柳条的摇动中,
又突然显现圣贤的眼睛。光直射在所有城市上空。
犹如白灵的叫声,使听到的人内心慰藉。
大道至诚。是的,大道至诚。纠正普遍的错误行为,
把财富的迷恋,重新从人群中逐除,流放。
但肯定是错误。强人手腕,权力最大化。并没有带来
平等的出现。反而是贪欲像杂草疯狂地在人心生长。
芜荒了白纸一样原初的心地。事情最终朝着
相反的方向发展。说明再多的神也救不了这个世界。
唏嘘。唏嘘。哪怕搬来一座圣殿也压不住
恶的狂长。东方和西方。终究走了同一条道路。
矛盾。辩证法。在另一面,反对的声音,此起彼伏。
破碎之眼,不断触碰到死亡的秘密,繁殖出残片
一样的语言,折射熠熠之光。另类极端。
什么是买卖?合同、股票。税率。金融殖民。赐赠。
没有换来普遍的,想象的尊严。反而被看到病入膏肓。
什么是内圣外王?什么是已所不欲?那些
以为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能带来改变的
想法,终究不过是一厢情愿。进化的逻辑,没有像树
那样,以自然规律为主旨。病毒一样的变异。
没有在他的拯救方案中显现。所有的努力不过
是困兽之斗。不过是成就了被像一只麒麟一样看待。
遗忘中的记录。等待着像杏坛那样,被重新描述。
谁又能成为他的忠诚阐释者?古老契机没有
在文字中显现。五经早就被高高地悬挂在云端。
鹰眼。热感成像。都不是。只是臆想的起源。
 
之二
谁描绘了灾难图谱?黄色中心点。弧线向
四周抛出——国家界线,碑石上的红字,
铁丝网成为虚设。需不需要道歉。紧绷的脸,
严肃的述说。自大形象,像司马昭之心。
追溯,疠、疫,瘟,不断地释义。直指现象。
名称的变换,改不了最终的结果。几本流传至今的
药谱;《千金方辑要》,《寒热论》,掩盖了什么?
埋葬,草席,无幡。仿佛仍能听到鸦叫声。
追根溯源。阴谋论。无法解决的问题,高悬在
语言的空白处。无力感放大。斗争的弓弦绷得再紧。
有什么用?平均主义。制裁。刻意的隐瞒。
反而加重死亡之手探进人性深处。谎言戴上小丑面具。
历史学家变成小道消息的传播人,从遗忘深处
打捞早已沉入黑暗的故事。印地安人灭绝于殖民扩张
带来的文明菌群。玛雅文化的神秘消失。一个幽灵
游荡在欧洲大陆。还在等待抗菌素的诞生。
怎么解释?说服力的确不存在。剩下对无法辩别的
石雕图案的猜测。长篇大论。没有说清楚。
还得祈求生殖之神,播洒云雨。巫师预言。爻草占卜。
观音水。汇合成神秘的书写。无神论夸大自己的
透视之眼。隐形的皇冠,变成尖锐的触角。
正在被看见。被分析。但是,撕开看,矛盾相当明确。
冒犯规律者造就的规则,嬴得的自豪说明一些
争论并非必要。为什么不能各行其是?所谓民间土方
不需要实验室数据。只需要偶像崇拜。他们
舌舔圣墙的行为,把自然的逻辑变成了可以蔑视的现象。
谁真的是金刚不朽之躯?同一性,消除差异。
关闭的运动场所。空旷的球场,竞技的偶像表演给谁看?
恒星、月亮?擦身而过的燃烧的行星,它们沿自己
的轨道运行。遵循的规律。让无数人穷尽一生,
不断的演算后留下的稿纸仍然神秘。一串串的数字,
抽象而复杂。但它们最终会带来共同体的产生吗?
就像有人不断怀念所谓的黄金时代。大同之梦。
海市蜃楼,再一次闪现在遥远的地平线上。那里,
站立在山巅的究竟是谁?他难道会被叫作“无人”?
 
之三
——禁闭。“你的豆腐做得很好。手艺长了”。
中午十二点。“那你做的什么?”“意大利烩面。
网购了很多土豆、西红柿。洋葱。
超出计划。搞得天天吃这些东西。我已经厌倦”。
“街上已经有很多人了?戴着各式各样
的口罩。”“你要尽量离人远点。一米以上距离”。
“我现在离人远得很。在山里徒步,根本看不到人。
鸟也看不到。”“为什么?”“谁知道?加大了
观察风景的力度。”“力度?用错了词吧”。“不会的。
我对树已经注意了好几天,它们颜色的变化,
绿一点点加深。还有叫不上名字的花,
昨天才冒出,今天已经露出花蕊。粉红的。”“意义呢”?
“没有意义。我的时间太多了。七点起床,坐在桌子前
发呆。”“你不读读书吗?”“读。从一本到另一本。
我已经把书架的书翻了十几二十遍。晦涩的,
简单的,有趣的,枯燥的。海洋学知识,天体物理知识。
彗星的轨迹。沿着洋流迁徒的鲸鱼。《黑暗的心》。”
“拉什迪还在躲避霍梅尼的追杀令。”“你注意伊朗了?”
“展现你神秘的一面,即使感觉你会被撕成碎片。”
“宗教原教旨主义带来对疾病的神秘主义处理。”
“还有意大利。足球比赛已经取消。”“那不必熬夜了”。
“薄伽丘坐在昏暗的油灯下,想象着各种艳遇。
墨索里尼和克莱拉倒吊在米兰的电杆上,供众人唾弃。”
“罗马呢?‘罗马。罗马不是罗马这一座城市……’。”
“意大利的骄傲已是过去——奥古斯都。帝国。但丁。”
“三十多年前在中江县,我和朋友坐在河滩上,
谈论奥维德的《变形记》。几只黄牛低头在旁边吃草。”
“文明传播的方式不像病毒传播的方式。不存在被迫。”
“这些不重要。”“什么重要?”“隐藏。真相。
追寻。人民的智慧带来文字变形。甲骨龟片。说文解字。
仓颉。许慎。李阳冰。同情心泛滥。”“我赞成的是
像某某那样。执着分析词语。从双盲、核酸、咽拭子中
发现事物存在的伦理问题。”“还有死亡。信任崩溃。
危机。”“有心无力。”“是啊。无力。心理必须干预”。
“真需要?”“也不太确定。”“收获的是什么”?
“咫尺天涯。孤独。反省。”“全部都聚集在心”。
 
之四
被迫禁闭的日子。无聊和空虚,双重来袭。
咫尺之外,无名病毒的阴影早已放大。好像空中
飞舞的透明刃首。随时能捅进身体。血流满地的
幻象在脑袋里生根。能否记录下来?变成思考的动力。
触发正反两方面的言论。具体性,已不关乎
是不是与床的关系;舒适。软与硬。温暧还是寒冷,
都无关紧要。紧要的是,逃离怎么成为可能。
而禁闭在室中,葛兰西思考什么是国家的未来,
主义关乎的真理。洋洋洒洒的诗篇。如洪流一泻千里。
他身体的反应,成为无数人想要了解的秘密。
同样在旅店。纳博科夫的皮箱装着蝴蝶标本,
他在夜晚的灯光下聚精会神,研究它们的触须和翅膀。
北美洲的原始密林和峡谷,留有他张网捕捉蝴蝶的身影。
旅店似乎永远是他神定气闲的安居处。人生旅途。
这里、那里,所有的床,是同一张床。还有乔伊斯
从贝尔法斯特到巴黎,从巴黎到伯尔尼,不断变换旅店,
没有耽搁《尤利西斯》成为他傲慢的资本。那怕接受
别人的支助,他表现出的骄傲亦如好斗的公鸡。
布罗茨基情况不同,从远东的地质勘察队的野外帐篷,
到西伯利亚流放地的粗木房屋,禁闭中他找到
与另一种语言的联系。煤油灯昏暗的光中,弗洛斯特
向他伸出了援助之手。他由此看到他的前辈曼捷斯塔姆
在远东寒冷的沼泽地跋涉。让他从《大哀歌》走到了
精神的斯德格尔摩。更遥远的,是宫刑之下,
司马迁仍然在奋笔疾书《报任安书》。不得不提到的,
还有庞德,在佛罗伦萨的铁笼禁闭,他神游东西两方。
习与明,长着语言的翅膀。中庸。中庸。正。正。
他的目光越过粗壮的铁栏,从中看到的是理想社会的
蓝图。什么都是形式。重要的是,超越形式。同时,
也就是超越床褥。……现实的污垢,永远是必须抹掉的
污垢。哪怕从安装着铁栅栏的窗户向外张望;三根电线上
停着五只燕子。两根电线上停着三只燕子。春天的
步伐仍然不可阻挡。油菜花蓬勃地开放,生命的运动,
更重要的是思想的运动——禁闭中,仍然要运动。
 
之五
——宿命论。前世注定。一个甲子的轮回。
向前追溯,寻找可以在今天谈论的话题。演义:
鼠头蛇尾。疠、疫,造字法的望文生义。
甲骨中站立起来的人,也是面对死亡不断逃亡的人。
有没有这样一个帝国?他们隐藏在神话传说中。
他们躲避在什么后面?封建制。帝王的诞生。
用坑虏、灭族,成就宏大的一生。无限绵延的墙垛,
起伏在山峦中,又在女人的哭声里倒塌。
地下的军队,保持着队形。泥塑的奇迹。第八奇迹。
令人想到,马撕车裂。几千童子的东渡。
长生的梦想,在巡游的途中灰飞烟灭。江山改姓。中兴的
鼎盛。扩张。物极必衰。只能叹英雄早夭。留下疾突千里
的神话。贪大嚼不烂。分裂成几家争胜。一步步
到达兄弟阋于墙,煮豆燃豆萁。隐忍者,忍到垂暮之年。
忍到天下变颜色。快速翻动。像画册多变。八代之衰,
带来经卷的反复篡改,超渡深入人心,分裂出
诸多派别。万花筒。斑斓的色彩。令人眼花缭乱。
万卷经书浸染着灵魂,把敬奉发展成香火缭绕的旅游业。
夹杂莫名的命数。上升中碰到灾祸。边地旱魃,赤地千里、
饿殍遍野。罪已诏罪到星象失位。可怜啊!野心
和抱负,受到重重一击。只好说天不佑人。天,星移斗转。
佑过谁?阴谋。阳谋。黄花遍地开。天命乎、
竖子乎。权力的改正在于野心。东进,南下,谱写数曲
悲歌。留取的丹心照汗青。蹈海的忠诚,没有
使江山永固。离间计,带来了凌迟。带来了人血蘸馒头。
也带来了鸦片。条约。钢铁的坚硬击毁跳大神的
奴隶。贴在胸脯的符契,成为笑料和耻辱。中心变边缘。
目光投向天空,五星串成一线;宇宙的连珠游戏。
贤良者,奸妄者。千村薜荔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
惶惶然。惶惶然——宿命之宿。等待着下一轮轮回。
 
之六
山的陡峭,一段向下的旅途,呼呼的厉风
从深谷吹来,落叶,四惊乱窜的长尾褐鸟,
把人的目光引向更深远处。幽灵星星点点的闪现。
是这样吗?必须翻身。定神。仔细确定。
从窗户透过的光线,照在几本桌上翻开的书页上。
几缕希望。是的。只有几缕。确定了吗?
确定了吗?重回到人世。回到瘟疫的笼罩。在意识中,
高音喇叭的人声,反复播放的通告。违反规矩的人,
正在受到法律的惩罚。接下来应该干什么?
解冻冰箱里储存的食物。烧水冲泡咖啡。
站在阳台面对太阳做扩胸运动。感受一股股血身体内
流动。又活过来。又活过来了。接着昨天没有干完的事
继续。从周礼到大学。从史记到梁书,热爱诗的人,
“哀时命之不及古人兮,夫何予生之不遘时”。
在辞语中寻找拯救灵魂的途径。继承的法则是什么?
熟悉每个字的来路?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
普遍的谎言,在文件中,在口号里。带来普遍的忧伤。
他们都在述说,找不到表达的核心点。
只有从内心涌出的哀伤,一以贯之的反复重现。
成就了丧家犬。大河奔流的逝水面前,永恒的哀叹还在
回响,余音不绝。逝者如斯夫啊。书误朕啊。
望梅止渴仍然抵抗不了侵袭的病魔造成的非战斗减员啊。
隆隆的大火,燃烧出的创痛,不仅仅是典藉化为了
灰烬。还有很多必须追溯的事物消失。哪里还能找到根本?
如此追问,也是面对一座城市被封闭的追问。
不值得颂歌产生。如果有颂歌,云梦泽。众多的鹤鸟。
鱼类的繁盛。成就梦想的诞生。丰功伟绩
就像萦绕在宫殿废墟的残破栋梁。问君能有几多愁。
让仔细辩认者难以施怀。渐渐混乱了思绪。这是失落。
也是再一次深深陷入绝望。不得不重新拼凑
想象的版图。圣人的吟咏。八王之乱。忠奸不辩。
清君侧清除了满门忠烈。带来十室九空。异族长驱直入。
都在胸中搅和。就像临近死亡的挣扎。精神的溺水。
任何佚事,名士的风流倜傥也排解不了。
饮酒,嗑药,打铁当作骄傲的资本。昔日王谢家的
庭前燕,变成高压电线上醒目的黑色音符。好文人与君主
对立又统一。略输文采。稍逊风骚。成为笑话。
也不全是笑话。还有长歌当哭。听到了吗?听到了吗?
真的有哭泣缠绕着古老的文字。再一次,再一次啊。
犹如东临碣石。老骥,眺望到了什么?一片空茫。
腾腾的烟云,龟蛇锁大江。紧闭眼睑,妄想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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