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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九年十月二十三日夜晚走在从兴寿镇到上苑村的路上

2016-02-01 孙文波 洞背村



 

                                        生者为过客

                                                    ——李白

 

 

我没想到深秋的夜晚,我会走在燕山下

的乡村公路上。我,一个南方人,却选择

这里的一个村庄居住(我为什么远离

妻儿,把异乡当作家乡?)。它交通不方便,

每次出门都是折腾。今夜,当我从北京

坐了一小时公交车,到了中转的地方,

那些“野的”已经没了。而我离住地还有十多里。

黑暗中,我曾在路口等了很久,期望

一辆过路汽车能够带我,但所有的车

都呼啸而过。没有办法,我只好迈开双脚。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走在夜晚的乡村公路。

一路上,这勾起我不断地回忆。二十几年前,

当我从城市下放到山区,那时候,我

经常在夜晚翻山越岭,去见朋友,或者

赶回自己的住所。那时候,在夜晚的行走中,

我体会过多少恐惧的心情哪!一棵树

黝黑的影子,一只草丛中突然飞出的野鸡,

一片风中飘荡的磷火,都会使我毛骨悚然。

为了壮胆,我经常是一路走一路不停

自言自语,要不就是哼唱着歌曲。而离开

那里以后,我以为我再也不会在夜晚的乡村公路

行走。但想不到今夜我又开始行走。

如今年龄使我对走夜路不再有恐惧心理。

走在这条沿河的,两边长着高大杨树的路上,

生活像电影,一幕幕映入我的大脑:

我又瞧见了自己当兵时急行军淌过冬天

冰冷刺骨的河流的身影,又瞧见了自己

俯身在工厂的车床上,摇动着机器手柄的

模样。这使我感慨人的命运。的确,恐怕

没有人能够知道明天他会经历到什么。

我们只能碰上了什么便接受什么。

我接受了今夜的行走。它使我对自己

说:走吧。走吧。何必为没有坐车沮丧呢。

一路上,我有时抚摸树干(几个月前的

夜晚,我曾经开着妻子买下的破旧二手拉达车

撞在这里的树上,车彻底毁掉,自己也

撞破肺部,肋骨出现裂痕);有时抬头

望望叶隙间的天空。我发现今夜月亮皎洁,星星

繁多,而月光下,路边流淌的河水

就像细纱。当我使劲吸气,还能够呼吸

到混合着草、树叶和泥土的气息。这使我

想到我已多年没有像此刻一样接近自然了。

多年城市生活,我每天都是在非自然

的境域中面对一切。水泥和钢铁的

庞然大物,拥挤人群发出的喧嚣,

把我的心灵塞满。在我大脑中,装着的也是

政治、经济、哲学的诸多观念。虽然

我必须依靠它们生存,不愿意说它们

不好的话(世界的物质化形态已拒绝我们

的评说)。但月光、星辰、树木、河水,

昆虫的叫声和脚下踩得嘎嘎响的落叶,

远处山的暗影。还有一阵阵冷冷透进衣衫的风。

我发现面对着这样的乡村夜晚是好的。

哪怕被迫走在它的怀抱中(人生难道

不是走路?穿过有限时间,从出生

走到死)。我发现尽管还没有吃晚饭,但是,

我走得相当有劲,就像体内有年青的豹子

(走在这里,毕竟不是走在但丁的地狱,不是

走在蒲松龄的鬼故事里,不是走……)。在远远望见

我居住的上苑村头的几家店铺灯光后,

我甚至想欢乐地唱一曲:豹子豹子,

一只豹子来了。一只豹子,向着上苑村前进……

 

                                                             1999·1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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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两首:《小道消息》选自《与无关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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