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将归零的数字与永不归零的历史
尽管历史的真相如此深重,历史的痕迹却如此淡,一旦消散起来,竟是不可想象的速度。《三十二》、《二十二》,郭柯对电影不假思索的命名,像极了两次抢救历史的呼吁,充满紧迫,悲伤和无力。
文 | 陈雨萌
今天是国际「慰安妇」纪念日,由郭柯导演,国内首部获得公映许可证的「慰安妇」题材纪录片《二十二》今天正式在全国公映,讲述日军「慰安妇」制度受害幸存老人们的故事。
中国是「慰安妇」强征制度最大的受害国。作为二战期间日军侵略的主要目标、最大战场,从1938年到1942年日军在中国征召的「慰安妇」总计在20万以上。到了2012年,全国公开身份的幸存「慰安妇」老人仅剩32位。也正是在2012年,郭柯导演拍摄纪录短片《三十二》,记录了广西「慰安妇」幸存者韦绍兰老人及其子的生活。
随时间流逝,2014年32位老人中又有10人陆续离世。为了更多的留住这段历史,郭柯又开始了《二十二》的制作。从《三十二》到《二十二》,郭柯对电影不假思索的命名,像极了两次抢救历史的呼吁,充满紧迫,悲伤和无力。
直面历史的真相
和其他曾遭受战争中伤害的人们比起来,「慰安妇」受害者即使幸存,也往往选择缄默不言,让历史沉没下去,逼迫他们做出这种选择的,除了内心的屈辱,更多的还有来自外界的羞辱。
解放后,慰安妇常常被人指指点点。《「慰安妇」调查纪实》中记载,「慰安妇」袁竹林于1958年被居委会的干部指责是日本婊子,勒令去北大荒,并吊销了当地户口没收房子。而在中国文革时期,幸存的慰安妇也受到严重的歧视和相当程度的迫害和侮辱。
纪录片《三十二》中,幸存老人韦绍兰回忆自己好不容易逃离日军魔爪,苦难却远没有结束,她忍受完了日军的折磨,还要忍受亲人的痛恨。
「慰安妇」,这个被强加的名字,这段历史印记永远在她们身上,本该是日军的耻辱,却一生折磨着她们。而除了被羞辱,她们还遭到社会的回避与无视。
2016年12月CCTV13台播出的新闻调查[一座慰安所的去与留]中,一位中学学生说,如果是抗战英雄那还好,这个题材(「慰安妇」)不是很光彩的,还是不要特别了解比较好,学生不应该知道太多。
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二十二》选择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上映,唤起了广泛关注。郭柯说,希望它能进入院线目不转睛地去接受观众的这种凝视。
「走不出历史的是我们。」
导演郭柯带领摄制组历时4年,横跨国内5个省29个地区拍摄而成的《二十二》,平静地不像在叙述一段历史苦难,里面没有剧情冲突,没有跌宕起伏,有的是克制,是柔和,是历史背后的每个人自己。
他在拍完《二十二》后说,人们提到「慰安妇」时想像到的苦难、泪水似乎都与她们无关,她们生活中的一举一动、蹒跚的步履、颤巍巍拿一个碗,都令人热泪盈眶。「慰安妇这三个字其实是我们强加给她的,走不出历史的是我们。我真的想让大家看看她们姓什么,叫什么,住在哪里,过着怎样的生活。」
宋少鹏曾在《媒体中的「慰安妇」话语》中指出,「慰安妇」作为民族压迫的符号得以彰显,民族集体记忆中的记忆/忘却机制继续发挥着作用。但「慰安妇」个人经历中诸多层面发生的压迫性问题并没有深入检讨,而是简化为民族压迫的副产品。
古往今来,鲜有抗日影视作品诚实地聚焦生活,受难者除了成为英雄,死得壮烈,不再有第二种结局能获得认可。类似《三十二》与《二十二》的可贵在于,它没有什么家国仇恨,没有宣泄和控诉,但它让我们去除「慰安妇」这一群体、这一标签,直视背后每一个活生生的人。它告诉我们,不是只有沉浸在过去的耻辱中才能将历史铭记。
郭柯说,拍《二十二》的时候其实每天是非常愉快的过程,不是大家想像的那么沉重。「就是一帮后生在跟一个长辈相处,每天陪着她。」
2014年端午, 海南澄迈县,李美金老人和土龙村村民请剧组吃粽子。
《二十二》里有一位老人看到日本人的照片时,她说日本人也老了,连胡子都没了。
幸存老人韦绍兰曾经想过死,从日军手下逃出来后,喝药企图自杀,被邻居救下了,才没死掉。但她现在还是想好好活着,现在的她领着每月几十元的低保金,每日煮饭、洗衣,买菜。她说:「这世界真好,吃野东西都要留着这条命来看。」
加上白框的名字
如今,中国大陆登记在册的「慰安妇」幸存者仅剩14位,而郭柯所记录的二十二位老人,也只剩下八位。每当一位老人离世,郭柯就会在片尾处给老人的名字加个白框。他觉得心痛,自己在做一件跟时间赛跑的事。
2014年的二月份,山西盂县的陈林桃、张改香两位老人走了,《二十二》以她们的葬礼作结尾。「选择用一场葬礼来作为结束,因为每个人都会走到这一步,她们的离开给了我某种启示,当时我正要开始拍摄《二十二》,她们就走了,如果我们再不看她们一眼,她们就像被一场雪覆蓋的山野,默默隐去。」郭柯说。
从二十万,到三十二,到二十二,再到八,随着那些白框里的名字一个个变淡,隐去,我们都知道,这个数字终将归零。但我们也知道,历史永远不会归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