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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荒十年》知青往事150篇(一)

管寿义 老知青家园 2020-10-03

管寿义,博客名“在陋巷”,原黑龙江省引龙河农场六分场上海知青。九年前开博,专写农场十年生涯中的所见所闻,皆为琐事,却因其视角独特,文笔精妙风趣,迅速在网络上受到关注,尤其在各地知青中反响热烈。如今集二百余篇上博短文的《北大荒十年》、《北大荒十年(续)》已经出版。


今天呈现在大家面前的是从《北大荒十年》一书中挑选出的150篇知青题材小品,真实地还原了知青的生活、知青的所思所想。他对北大荒风土人情、生活场景、农村节气的逼真描绘,让我们重新体味了丰满浓郁生动的北大荒乡间氛围,从中来“管窥”知青生活。

北大荒十年(一)
——有过多少往事,仿佛就在昨天

作者:管寿义

纪念奔赴北大荒 50 周年

1969 年 6 月 24 日 12 时 35 分,满载着奔赴黑龙江省引龙河农场的知青绿皮专列,在凄厉的汽笛声中,在车厢内外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缓缓驶离北火车站月台。


知青专列像一条绿色的长龙,跨长江、过黄河、出山海关,一路向北。 


经过了约 75 个小时的长途跋涉, 6 月 27 日下午约 3 时 30 分,绿皮专列终于抵达了祖国最北端的火车站 —— 龙镇。


我们的知青岁月由此拉开了序幕,

我们的青春留在了北大荒黑土地那疙瘩,

我们的知青岁月留在了北大荒黑土地那疙瘩;

即使今天我们已年近古稀,

依然对那个十年刻骨铭心,没齿难忘,

我们的魂儿

其实早已留在了北大荒黑土地那疙瘩 ——

往事

01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知青“专列”像一条绿色的长龙,跨长江,过黄河,出山海关,一路向北。

我们都是第一次“闯关东”,甚至还有人是第一次坐火车。我们对东北的了解,仅仅停留在知道“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漫山遍野的大豆高粱”,仅仅看过长篇小说《林海雪原》,知道东北冷,听说冬天在外面小便手里还得拿一根棍子。


还记得在学校里曾听过吉林延边的同志来作报告,他说延边人民热情欢迎上海知青去那里插队落户,接着介绍延边的情况,当他说到“我们那里冬季的时候最冷零下二十五六度”时,我们那一届三百名同学不约而同地“哦——!”脑袋都微微往后仰,嘴全都成了“O”形,惊呼声在大礼堂里久久回荡。


列车出了山海关,就进入了东北大地,我们开始“闯关东”了。


知青“专列”在辽宁的沈阳,吉林的四平、长春,黑龙江的哈尔滨,都曾受到东北人民的热情迎送。

列车徐徐进站,就看见当地人民在月台上载歌载舞,手举鲜花,有节奏的高喊着“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向你们学习!向你们致敬!”“向你们学习!向你们致敬!”给我留下特别印象的是,她们“向”的发音是siang。“学”的发音是sue。接着就跳起了“忠字舞”:“长江滚滚向东方,葵花朵朵向太阳。满怀激情迎九大,迎九大,我们放声来歌唱,我们放声来歌唱!”一曲终了,跳舞的人就会组成“忠”字形。我们全都拥在靠月台一侧的车窗前回以招手、热烈的鼓掌,有人眼里还闪着激动的泪花。


知青“专列”没有点,停起来站站停,给所有的车让道,“搂起来”连大站也不停。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欢迎队伍在月台上等候了多久?列车在这几个站停车也就是几分钟,最多十来分钟,东北乡亲是多么的诚心!


特别是“专列”到达哈尔滨是凌晨,天还未亮,我正靠在椅背上打盹,是被“欢迎!欢迎!热烈欢迎!”的口号声唤醒的。“夏至”前后,凌晨三点钟左右哈尔滨就应该放亮了,“天还未亮”,那就应该在三点以前,估计欢迎队伍差不多一宿没睡。凌晨还有丝丝凉意,欢迎队伍却精神振奋,又唱又跳,直到我们的列车缓缓驶离站台,还听见她们“向你们学习!向你们致敬!”的口号声。


多么真挚!多么热情!还没有到农场,就感受到了东北人民的热情、纯朴和豪放。


这份深情,这份厚意,已经过去整整四十二年了,她深深的印在我的脑海里,从来没有忘记!


1969年6月27日下午约3时30分,经过约75个小时的长途跋涉,我们终于到达了祖国最北端的火车站——龙镇。

往事

02

初到农场第一天

1969 年 6 月 27 日约 15 时 30 分,经过约 75 个小时的长途跋涉,满载千余名知青的绿皮专列终于到达了祖国最北端的火车站 —— 龙镇。

天阴沉沉的。


龙镇小站顿时热闹起来。车站外停着一辆辆的解放牌军车,那是迎接知青的车队。也有一辆辆前两个轮子小、后两个轮子大的拖拉机,后面拖着车厢,后来我们知道那叫“蹦蹦车”,也有叫“小蹦蹦”的。没见到马车。


当地干部手里拿着名单大声报名字。也许是名单字迹不清晰,也许是名单上有当地干部有不认识的字,且往往都是中间的一个字看不清或不认识,他们报起名字来往往是这样:“赵什么亮?”“张什么业?”“徐什么步?”“孙什么玲?”听到自己的名字的赶紧一伸手:“有!赵天亮。”“有!张建业。”“有!徐进步。”“有!孙曼玲。”然后到一边站队。


点名结束,分别上车,我们全都上了解放牌军车。“蹦蹦车”负责拉行李。 


解放牌汽车上站满了人,但不算拥挤,我给挤到了车厢中间。靠车厢板的一溜的全都蹲了下来抓着车厢板,站着的全都搭着肩。一会儿,车队就鱼贯驶出龙镇车站。还清楚地记得车队穿过一座简易牌楼,灰色的,那是龙镇车站留给我的印象之一,以后在梦中出现过无数次。


好象刚下过雨不久,空气清新,车队驶出龙镇小镇后不久外面就是一片片庄稼地( 当时五谷不分,不认识种着啥 )和荒草甸子,远处是一座座锥形的山,后来才知道那是著名的五大连池火山群。雨后路不太好走,车子有点颠簸,有点像小船,引来一阵阵惊呼。


只有大约一个小时,车停了。接站的干部说“到了!”

啊!这就是我们要来的地方!一幢幢土房,有点泥泞的地,还有瞧热闹的老乡,抱着孩子的妇女( 后来知道那叫“老娘儿们” ),拖着鼻涕的半大的孩子。


正是夏至后没几天,北大荒的天黑得特别晚,当地干部先给我们安排宿舍。走进宿舍一看,嚯,那么大的房子!第一次看到北方的炕,南北两铺,很长很长的一溜,一幢宿舍能住五六十个人,两铺炕中间留下窄窄的走道。


一会儿就听到当地干部招呼:“开饭了!开饭了!”我们跟着到了食堂。为了欢迎上海知青的到来,食堂特地做的韭菜炒肉片,白面大馒头,管添管够。我们都围着站在桌子旁边,吃着到达北大荒的第一顿饭。


晚饭后回到宿舍,“蹦蹦车”已经拉着我们的部分行李到了,迅速卸下,又马上奔龙镇而去。大家涌到行李堆前寻找各自的行李,找到的相互帮忙抬进宿舍,马上拆外面缠着的草绳;行李暂时未到的躺在炕上休息。


“蹦蹦车”来回龙镇跑了一次又一次,不知道跑了多少个来回,也不知道有多少辆“蹦蹦车”在跑,把师傅们累够呛,只听见他们说:“这么老些行李!”


那天晚上宿舍的灯一直亮到半夜,大家伙晃着大手电找行李、抬行李、拆行李,走道上全是拆下的绳子。


铺开了行李,先往炕上一躺,三天三夜没好好合眼了,躺在炕上还感觉仿佛在火车上一样,晃晃悠悠的。


既来之,则安之,先睡一觉再说 ……

往事

03

北安印象

北安第一次给我留下印象,其时我还没有到黑龙江去。


1969年,我报名去黑龙江并且获得批准,正忙着整理行装。一天突然想起:眼瞅着都快要出发了,还不知道究竟到黑龙江的哪一处呢。马上和哥哥一起去问工宣队。工宣队一听来意,十分客气,熟练地打开一张黑龙江地图,用铅笔指着一处,悬空划了一个圈,点击着,踌躇满志地说:“诺,就是这里,市安北!”

“市安北?”这么奇怪的地名!令人感到又新鲜又好奇。


哥哥和工宣队聊着,我又仔细查看地图,发现这张地图年代已经比较久远,地名的排列,还是依照从右到左的方式,其实应该是:“北安市”!


“北安市、北安市”,不就是“北京天安门”的简称吗?从此,北安,牢牢地记在了我的心里。


运载着满满一车知青的专列,经过七十多个小时的奔波,跨越千山万水,过绥化、海伦、赵光,缓缓驰向北安车站。车窗早已打开,我们都探出半个身子,贪婪地呼吸新鲜空气,看着窗外边陲小城的景色,远远地还看得见站台上站着好多人。


“北安!这就是北安,这就是我们的目的地吗?”,激动、好奇、新鲜,还夹杂着一点亲切。


车厢里躁动着,性急的已经站起身从行李架上拿旅行袋。随车护送的工宣队随即通过列车广播:北安不是我们的终点站,列车还要北上、还要北上,请大家不要下车,请大家不要下车!


列车还没停稳,呼啦啦,一下子窜上来一大帮子人。


在我的印象中,这趟专列一路上除了有时候见到车检的铁路工人拿着个小锤子从车厢的这头走到那头以外,再也没有过任何其他旅客上车,专列么。


从北安上车的这帮人,明显地比我们多了不少沧桑感,有的敞着怀,有的斜立着,有的在和我们套近乎,有的还抽着烟。聊下来,才知道他们是比我们早来黑龙江的苏家店、北安等农场的上海知青。有人拿出苹果、饼干等招待他们,他们也不客气,好像很久没吃了似的,马上狼吞虎咽起来。车厢乱哄哄的,我们的心乱糟糟的,平添了不少对前途、对前景的担忧。


列车缓缓启动,向二龙山屯方向运行;由于心里乱、堵得慌,老知青在哪个站下的车,现在已经忘了。


刚到农场最初的日子,我们基本处于“放羊”的状态,没有什么活,也不知道干什么活,好多人都到哈尔滨、北安去玩了。和几个伙伴一商量,我们也去了哈尔滨,从哈尔滨回农场的途中,特意去了北安。


第一次踏上北安的土地,不知为什么,心里漾起一种异样的、好像久违了的亲切感。北安马路不宽,但很整洁,小平房居多,饭店门口挂着“幌子”,车很少,也没怎么看到有公共汽车(看到过有公共汽车站牌),倒是不时有马车得得得地跑着,有的马脖子上还挂着一串铃,一路跑,洒下一路清脆的铃声,十分好听;印象很深的是,看到离火车站不远的“北方饭店”,占据着街角地的位置,两面临街,好像有四五层,这在当时,算得上是够气派的了。


整个北安呈现一种典型的北方小城的平和景象,感觉很温馨。


我们走在街上,很是扎眼,迎面不时有人停下来主动问我们是哪里人、多大啦?想家吗?我们一一如实回答,每每换来一声同情的叹息——让人真切地感受到东北人民的淳朴和实在。


走累了,就找了一家小饭馆吃饭。还记得胖胖的中年女服务员嗓门很豁亮地喊着:“木须肉、煸白肉、猪肉炖粉条——,啤酒一瓶——,水饺二斤——”。东北人把“肉”念成“又”,使我们觉得很好玩,很开心。女服务员主动和我们说话,也问我们是哪里人、多大啦?想家吗?样子似乎十分不舍,对我们特别关照,还嘱咐大师傅菜肴的量再大一些,其实东北菜的量本来就够大的。


吃饱了喝足了,和服务员道别,我们又开始逛街,游览市容,想多了解一些北安的风土人情……

往事

04

信 件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下乡在黑龙江农场,最记挂的,就是千里之外家里的情况;最盼望的,就是希望收到家信了。


还记得初到农场大约10天了,到达农场的平安信已经寄回去,家里的回信该到了吧?天天盼着。这天,通讯员从场部“求”回来一大书包信件,倒在写字桌上。呼拉一下子,大家伙团团围住写字桌,你争我抢,翻找自己的信件。有的“大丰收”,一下子收到二三封,兴高采烈;大多数收到了一封;还有几个伙伴,翻检了半天,没有自己的,很失望的走开了。


我也抢到了一封,赶紧找个僻静的地方,心扑通扑通的跳,撕开信封,抽出信纸看起来。


我小时候身体不好、非常瘦弱,又是我们家第一个去外地的,一去还去了那么远,父母当然舍不得。“儿行千里母担忧”,信中说,这些天,母亲经常睡不好:黑龙江冷不冷,馒头到底能不能吃得饱?要当心自己身体... ...,看着看着,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


回到宿舍,宿舍里一改往日的喧闹,多数人都在静静的看信,眼泪汪汪的,不知谁起的头,起先还是抹抹眼泪,抽泣两声,慢慢地哭出声来了!情绪是会传染的,又像决了堤的洪水一样,一旦冲破了缺口,就一发不可收拾了:一个哭出了声,其他本来偷偷抹泪的,再也抑制不住,也放开了声,最后,宿舍里哭声一片!有几个肩膀一抖一抖的,都哭成泪人了!


这里哭声响遏行云,自然惊动了当地干部,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一溜小跑过来,一见就傻眼了:哪见过这阵势?这么多人、这么多大小伙子,集体的哭大鼻子!


家信,是我们在艰苦环境中最大的慰藉。


通讯员成了最受欢迎的人。他把我们对亲人的思念捎到场部,寄往家乡;从场部给我们带回亲人的关切和叮嘱。


我在农场十年,总共收到信件超过200封(父母的信由哥姐代写,哥姐另外分别给我来信,还有中小学同学等)。凡是我收到的信,全部按收到顺序,分门别类、整整齐齐地妥加保管。


后来,我拆信的时候,都是用当时流行的旅行小剪刀,在信封的右下角剪去一个很小的角,伸进剪刀,沿着右边轻轻挑开。所以,看完的信,乍一看,几乎就像没有拆开过一样。


超过200封的信件,深深地打着那个时代的烙印:许多信封上印有“毛主席语录”,有的贴有“保卫珍宝岛”、“样板戏”、“金训华”等纪念或特种邮票,“黑龙江北安”、“黑龙江德都”落地邮戳大多清晰;它是那个时代一个侧面的真实记录,它是我上山下乡的历史见证,也是我最珍贵的精神财富。


在我回上海时,许多日常用品都送掉了,只有我觉得有纪念意义的东西才留下,信件是必须随身带回的。


三四十年过去了,这200多封信件,还历久如新。

好几年前,我在新客站附近,好像是“不夜城”或“长安大厦”上面,有点记不清了,看一个知青上山下乡实物展,展示了许多知青用过的绿大衣、狗皮帽、茶缸、煤油灯等,也有信件;我随口自言自语说了句,我也有。工作人员听见马上和我说话,知道我有那么多信件,就说,“你要是拿出来展览,给你一个单独的展柜!”

往事

05

我在农场的第一张照片

下乡十年,在农场拍的照片只有十来张,甚以为憾。在这十来张照片中,最喜欢的是我在农场拍的第一张照片。

拍的照片少,倒不是形象不佳。当时,还不到二十岁,虽不敢说“小伙长得帅呆了”,但自己感觉也不算太“磕碜”,大面子上,马马虎虎还将就,说得过去。


不像现在。现在我早上乘公共汽车,经常被司售人员提醒:“七点钟到九点钟要买票格,晓得伐?”也有司售人员动员年轻人给我让个座。我不知道到底是该为自己的龙钟老态而悲哀,还是该为人间自有真情在、我们的社会风气慢慢好起来而高兴。最夸张的是上个月,我在世博会浦西E片区利物浦案例馆前排队,工作人员巡视时见到我,关切的对我说:其实,我是可以走“绿色通道”的,羞得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在农场拍的第一张照片,是利用休息,走到场部去拍摄的。当时,照相机也算个稀罕物件,就是在知青中间也不多见。


来黑龙江三个月了,父母来信希望我拍一张照片寄回去,好让他们放心。


难得休息,我特意换上灰色咔叽中山装、米黄色长裤、“东进鞋”(当地人称之为“懒汉鞋”。我寻思,之所以叫“懒汉鞋”,是因为它黑面,白边,勤快人干活哪舍得穿它!顺便说一句,当时,我们“敬爱的副统帅林彪同志”也非常喜欢“懒汉鞋”),又向伙伴借了一块上海牌手表。


场部有个小照相馆,还记得摄影师是个天津知青。相机是海鸥双镜头方框的那种,1元钱1份3张,还可以出外景。


我请摄影师到场部的小河边,摆好姿势,两手交叉,右手特意暗暗地把左袖口往上撸了一点,正好可以露出借来的手表。摄影师让我笑一笑,还正在酝酿情绪,就听见“咔嚓”一声,妥了。


过了几天,又逮机会到场部去“求”。

照片寄回家,父母又高兴又不放心,高兴的是儿子好像结实了一些;不放心的是,儿子去了那么荒凉的地方... ...你还别说,我对我在农场拍的第一张照片十分满意、喜欢,以为这是我拍得最好的照片之一,得空就偷偷的拿出来看看,一看小半天... ...回上海后。1983年,我鼓足勇气、红着脸、心如鹿撞般地送给妻子的定情之物,就是这张我在农场的第一张照片!


一来,这确实是我最满意的照片之一,有点“敝帚自珍”;二来,妻子她是“荒妹”,去过兵团。天下知青是一家,我们找到了许多共同语言;最后嘛,你看:小河的后边是一片荒草甸子,天上是淡淡的白云,真是“清粼粼的水来蓝格莹莹的天”,挺精神的小伙子我戴着手表,站在那河边,微微仰着头,凝视着侧前方,若有所思... ...——下乡时,是那么年轻!

往事

06

夏 锄

今日夏至。想起北大荒,此时正值夏锄季节。


北大荒的夏季,特别是“夏至”前后,天亮得特别早,三点多,天就放亮了;晚上八点左右,篮球场上还有人吃饱了撑的在打篮球。

早上三点半出工,坐马车或“蹦蹦车”先到地头,几十号上百号人一字排开,一人一根垄。北大荒早晚温差大、露水重,还没挥锄,这时候“农田鞋”、裤子基本就已经被路边不知名的小草打湿了,太阳一出来,雾气蒸腾,又湿又热,分外难受。


当地锄地有一个讲究:第一遍像绣花,第二遍像跑马,第三遍骑一带着俩——中间“骑”着一根垄,左右还各“带”着一根垄;也就是说,铲第三遍地的时候,是一人拿三根垄往前铲。


虽说是一共铲三遍地,质量要求不一样。


北大荒虽无酷暑,但夏天的最高温度也能达到三十多度。“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大量的出汗,外套湿了干、干了湿,后背部分天天都能泛起白白的盐花。这时候,嗓子眼儿冒烟,不敢有别的指望,只盼着能有一杯水喝。好不容易盼到送水的来了,还没等撂下挑子,呼啦啦,几十号上百号人全都围着水筲,你争我夺,抢着茶缸,舀起一缸子就咕嘟咕嘟一仰脖子灌下去。


当时,规定男女不得谈恋爱,“男女授受不亲”,平时男女都不太能说话;但这时候谁还顾得上这些:女生的水还没完全喝完,就被急不可耐的男生夺下茶缸,舀起水就喝;同样,男生的水还没完全喝完,也会被急不可耐的女生夺下,舀起水就喝,全都渴急眼了。不一会,两副挑子4个水筲的水就被你争我夺的喝了个底朝天。


吃完午饭,累极了的知青能在地头歇一会儿,一个个东倒西歪,不管不顾地上的潮湿,睡着了。


下午的日头更毒,随着哨子的响起,还得接着干。下午也更渴,如果送水的还没来,急眼了,看到地边有“泡子”,拂去上面的脏东西,也管不了那么多了,闭起眼、捧起水就喝起来。

北大荒的地一望无际,铲了半天,还望不到个头,又铲了半天,还是望不到个头... ...好不容易到了地头,因为体力不一样,手脚有快慢,队伍早已离离拉拉的不成形了,前后能差出几百米去。这时候,“快手”可以歇一会儿,喘喘气,也有大气不喘一口,马上返身帮同伴“接垄”的。


所谓“接垄”,就是“快手”先不休息,从地头往回铲起,与“慢手”相向而铲,到中间会合,再一起走回地头休息。


本来,一般都是男生帮男生接垄,女生帮女生接垄;过了几年,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地男生帮女生接垄的多了起来,一来二去,一回生二回熟,有的就此成了朋友,有的结下了深厚的无产阶级革命感情,最终成了夫妻。


因为北大荒的地实在太大,也许是离得太远,也许是小伙子眼神儿不太好使,看岔了,多次发生男生闷着头接垄,都快“合龙”了,才发现接垄接错了,双方闹了个大红脸——这让大家伙忍俊不禁。

往事

07

套在小腿上的袖套

袖套这玩意儿现如今在办公室里几乎销声匿迹了,只有回家在厨房里溜炒煎炸——大马勺一尥蹶子的时候还有用武之地。


在物质匮乏的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那可是几乎人手一副。戴上袖套显得像那么回事儿倒还在其次,最主要的是它能起着“丢卒保车”的功能,能保护衣服少受磨损。衣服破了心疼小半天,袖套坏了拽一边拉去。那时候,有一件“涤卡”上装甚至料子服,可了不的了,一定得戴上一副袖套护着。

袖套、袖套,顾名思义,是套在袖子上的;我们分场的女知青却有一大发明:将袖套套在小腿上——这一大发明无论如何也不应该被忘却。


连队出工,女排的装束明显和男排不一样:她们不仅手臂上戴着袖套,小腿上也齐刷刷地套着袖套。小腿上套袖套的好处是和尚头上长虱子——明摆着的:夏天地里露水大,荒草长得齐腰深,大半截裤子打湿了贴在身上非常难受,套上袖套就多了一层遮拦;夏锄在铲地的同时也是将灰土往自己的脚下“紧划拉”,收工回来两腿尽是灰土,成了泥人,套上袖套钻进来的灰土能少一些;榛柴窠、灌木丛和不知名的带刺植物很容易剐破裤子,套上袖套就不大会树大招风。劳动服不会经常洗,因为天天要出工、连轴转,农忙时很少有休息天,谁还费那个劲去洗?袖套倒可以经常洗洗涮涮、拍拍掸掸——小腿上套袖套的种种优点、好处,一下子好像还说不完,只可惜它仅仅是女同胞的专利,印象中还从来没见过有男知青也这么干的。


我有两三副袖套,一直也想套一副在小腿上,可一直有这个心、没这个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十八九岁、二十来岁的姑娘,是从上海、天津、哈尔滨等大城市来的,用当下的话说来,是“花季”。我虽孤陋寡闻,却也知道现如今我国都市中崛起了“中嫩阶层”:三十岁以上的女青年还自称“人家女孩子”、“我们女生”,撅起樱桃小嘴就撒娇,穿着超短裙吊带衫招摇过市还挺得瑟。马路上五十多岁的大妈,你叫她“小姐”准没错,她答应得还挺快。女知青才十八九岁、二十来岁,不就更“孩子”、更爱美了吗?她们也爱红装,可惜的是,她们的“花季”面朝黑土背朝天,得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服在大田里劳作,是“铁姑娘”,她们真正和男知青同工同酬,甚至付出更多、也更大。


按说,女知青往自己小腿上套上袖套,实属无奈,是不得已而为之,至少没招谁惹谁;说这是追求资产阶级生活方式,任八竿子也打不着;谁要是觉得美,他也可以套上一付走在大街上试试?可在那个年代,当地某些干部看不惯,横挑鼻子竖挑眼,动不动就舞马长枪地上纲上线,又是小资产阶级思想,又是没滚一身泥巴练一颗红心啥的,这个那个的,女知青为这憋屈得没少哭鼻子。

往事

08

手表

下乡头几年,我没有手表。


在拍《我在农场的第一张照片》时,为了自己的光辉形象,还特意向哥们借了一块上海牌手表。摆好造型后,摄影师按动快门前的一刹那,我偷偷地用右手把左手的袖子往上撸了撸:哥们一片诚心借给我的,可不能让手表明珠暗投。照片上的我,戴着手表、风华正茂——年轻时的我,长得也挺干哈,私心一直以为,这是我最为满意的一张照片。


没有手表,总是不太方便。在长年的务农实践中,我慢慢地掌握了根据光线的影子来判断时间。特别是夏锄的时候,只要将锄把往地上一杵,根据影子的角度、长短,我就知道现在是几点几分,误差一般不会超过十分钟。而且,因为地球是在不断的运行的,我经常会对角度、影子作一点点修正,这大大提高了我判断的准确率,但遇上刮风下雨,这个办法就不怎么管用了,经常抓瞎,误差会比较大。

当年,手表、自行车、缝纫机合称为“三大件”,得凭票供应,非常紧俏。再说了,买一块手表得不吃不喝的三四月工资,有点囊中羞涩。慢慢的,荒友先后都有了手表。上海知青多是“上海”牌,天津知青多是“东风”牌。其中,“上海”牌又有“全钢”和“半钢”之分,前者每块120元,后者每块100元。知青都很珍惜,干一些重活的时候,比如劈柈子,都会记着先摘下手表。当年的裤子还有一个专门放手表的“表袋”—— 现在这样的表袋好象已经没有了。


不仅知青逐步有了手表,“农工”(二劳改)也有了手表。“农工”的手表档子好像更高一些,有“罗马”表和“英纳格”。农工喜欢把“罗马”叫成“大罗马”;他们说不清“英纳格”,喜欢说“英哥”——好像还是黑道上的人物。


农工“麻子”(大名仲崇凤,历史反革命。解放前上海曹家渡、“大自鸣钟”一带的“包打听”,经常打听中共地下党在哪里开秘密会议)有一块好表,稀罕得啥似的,平时用毛巾遮着,轻易不看。有一个阴天,我问他现在几点了?“麻子”小心翼翼地移开毛巾,看着表,嘴里念念有词:“一五、一十、十五、二十、二十五、三十、三十五、四十”,他抬起头,非常认真的告诉我:“现在是十点四十了!”过了几年,我哥哥设法帮我买了一块“钟山”牌手表,南京产,每块30元。我非常喜欢这块手表,我再也不怕阴天下雨下雪了。尽管,在有些荒友的眼里,他们的上海全钢手表好比是劳力士、卡地亚,我的钟山好像是地摊货。但是我依然非常喜欢我的“钟山”牌,敝帚自珍,因为它走时精准,给我的工作生活带来了方便,而且,这是我平生的第一块手表。


现在我不戴手表已经好些年了,因为手机上就有时钟功能,而且大街小巷、车站商店到处都有钟表,掌握时间非常方便。


当我有时路过钟表商店的时候,还是会想起在北大荒的六七月铲地时,我们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时候已晌午,肚子响如鼓。我将锄把往地上一杵,一看影子,心想,都啥时候了,怎么这送饭的马车还没来呀?……

往事

09

地 号

广袤的北大荒,天高人稀地广。农场的农田之大,大到必须以编号来命名。


中学时代曾经参加过下乡劳动,忘记了南方农村是怎么称呼地块的,是叫“村东头”、“村西头”、“路南”还是“道北”?现已不得而知。

农场的农田实在太大,一是以“垧”计(垧,中国计算土地面积的单位,各地不同。东北地区 1 垧一般合 1 公顷、15 市亩、10000 平方米);二是以序号命名。我们分场的农田就分别冠以“一号地”、“二号地”、“三号地”... ... 直至“十六号地”。大一些的地块如七号地、十一号地、十二号地,其面积都在 2000 垧以上,面积小一些的如九号地等也有几百垧。垄的长度长的约 1500 米,三里地,相当于从“新点”到“老点”的距离,难怪我们铲地总也铲不到头。有一地号因为实在太大、而且距离分场最远,后来我们不再称呼其地号,直接称呼其“西伯利亚”。


我们刚下乡的最初两年分场领导、连长多为转业军人,军人气质不改,精神头都挺好。布置任务,说个话,大多都是斩钉截铁、嘎吧溜丢脆:“今天,一定要拿下五号地!”,“明天,所有连队转战十一号地。起得来炕的,全都给我下去!”


您说,这像不像电影《英雄儿女》《奇袭》《南征北站》等战争片中的“无名高地”、“幺洞幺( 101 )高地”、“向凤凰山发起总攻”?


下地的出工方式有:步行。步行也不是像散兵游勇,三三两两的,我们是知青!我们是“排着队、打着旗、吹着溜(哨子)”,有时还“唱着歌”,这么到地里的。步行下地的地号都相对比较近,主要分布在分场的南面、西面(公路以西)和北面。

地号远一些的就不能步行了,如果走到地里就吃午饭,吃完午饭刚排完阵势就得往回蹽,这个帐你说咋算得过来?地号远的出工就坐车。拖拉机、蹦蹦车、大解放,都坐过。冬天还坐过拖拉机拽的大爬犁。


因为地号太远、太大,吃饭由马车直接送到地里。夏锄时节是“早晨三点半(出工),地里三顿饭,晚上回来看不见(收工)”。春播、秋收的午饭也是在地里解决,可以用得上“风餐露宿”这个词。“风餐”是肯定的,经常暴土扬场;“露宿”虽没有,但“白露”以后晌午头裹着破棉袄倒在地里打个盹,用“露宿”也不算太离谱。


因为地号太远、太大,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只能任凭日晒雨淋。上海知青下乡时一人带了一顶草帽,说遮阳还凑合,说防雨是唬人。暴雨来了、冰雹来了,地号里一马平川、一望无际,躲又没处躲,藏又没处藏,草帽比脑袋瓜子大得有限,只能挨浇。后几年草帽早就破得没孩子样,拽了。知青“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袈裟破”,连暴晒也由它去了。


北大荒的夏日午后多雷阵雨,有时在地里遭遇倾盆大雨,大家都要求连长下令“撤退”。照准后,虽然明知身上已经湿透了,虽然明知从地里到宿舍还很遥远,大家伙一阵狂奔。有时候半道上阵雨就停了,大家伙生怕连长把肠子都悔青了突然反悔,依然一阵狂奔:为的是能“赖”上小半天,回到宿舍躺一会儿。

往事

10

分场有个飞机场

我们分场有个飞机场,千真万确!在我们分场的西头,紧挨着公路,有一个飞机场!机场上停放着的,是“安二”型飞机。还清楚地记得,大约小学二三年级吧,学过一篇课文,就是《安二型飞机》。


北大荒地广人稀,垄沟一眼望不到头,它的机械化程度是全国最高的,东方红拖拉机、联合收割机(“康拜因”)、自动联合收割机(俗称“自走”),等等,在全国首屈一指。正由于北大荒的土地辽阔,特别适宜飞机播种、灭虫、施肥、除草,等等。

“安二”型飞机是苏联设计师奥·柯·安东诺夫集团设计的,这是一种活塞式单发动机的双翼轻型多用途机。翼展18米,机身长13米,高5米。座舱内装有成套的现代化飞行仪表、无线电设备,可以在复杂的气候条件下飞行和夜间飞行。独特的气动外形使“安二”具备了许多其它飞机所没有的优点,它可以在田野等处起飞降落(分场设飞机场就是明证),滑行距离只有180米,能作5米低空飞行。它还设有当时最新的无线电导航、定向、盲飞和着陆设备,可载运1.5吨货物或十多名乘客(引自网上)。


机场上高高的挂有风向标,它指挥着飞机起降的方向;帐篷里是机组人员,无线电台紧张地联络着。夏天农忙时,飞机频繁起降。我们排队出工时,经常看到飞机顶风腾空而起;我们收工时,又经常看到飞机顶风轻盈地降落。


三四十年前,飞机还是稀罕物。乘坐民航班机的,据说必须得县团级以上,还得单位开证明。知青乘坐的,还是拥挤不堪的绿皮“临客”,回一次家,得几天几宿。每当我看到“安二”型飞机直上蓝天,在天边越来越小,脑子里总生出许多遐想……

往事

11

地头学习会

农场毕竟是农场,出工干活和屯子里就是不一样。


屯子里可能是太阳晒屁股了才下炕,出工离离拉拉;知青连队一切比照军事化,哨响起床,哨响出工,嘎巴溜脆,毫不含糊。


知青出工几乎可以用“浩浩荡荡”这个词来形容,几十号人、上百号人,“大会战”时甚至几百号人一起出动;出行的方式,就有拖拉机、蹦蹦车、解放牌大卡车,等等,那动静还小得了么?


即使地号比较近,走着去,那也是“吹着溜(哨子)、打着旗、排着队”,如部队野营拉练一般过去的,讲究个气势、讲究个精神!

如果农活不是特别忙,不是割麦,不是割大豆,而是夏锄,或别的什么,到了地头有时侯并不是马上干活,而是先进行地头学习,“思想先行”,一般由连长讲话,组织大家学习,有一点像工厂的“班前会”。


回忆当时的学习内容,大概有这么一些:


—— 和农活有关的。比如,“人糊弄地一时,地糊弄人一年”,所以,铲地要铲透,有草没草锄头一定要铲到;间苗一定要留大间小;“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种地不上粪,等于瞎胡混”,“没有大粪臭,哪有饭菜香”,撒肥一定要撒均匀,等等;


—— 思想教育。“知识青年到了农(音:能)村,是龙你给我趴着,是虎你给我蹲着,认认真真的接受贫下中农(音:能)的再教育,大城市就不要再寻思了,老老实实地干!苦不苦?想想红军二万五!累不累?比比革命老前辈!革命青年嘛,要顶得住和平演变,经得起战争考验!”;


—— 学习毛主席语录,读报。当时报纸主要还是大批判文章,小报抄大报,大报抄梁效,火药味儿都挺浓。


地头学习会至少有一项好处,就是大家伙得到了休息。


有一次到了地头,也没有马上干活,由一位场部工作组成员讲话(忘了他老大贵姓,抱歉!),他刚到我们分场不久,也许是自命不凡,也许是为了“蝎虎子掀门帘 —— 露一小手”,也许是他太注重第一次“亮相”,也许是他“今儿个真高兴”,反正从一开始就听他叨叨,一国际,二国内,三本省,四农场,五本队,天马行空、信马由缰,癞蛤蟆磕碗碴 —— 满口词(瓷)。

北大荒的夏天也挺热,大家伙坐在地上听他扯犊子。一人一顶草帽遮着脸,没人开小会,都在抓紧时间休息、打盹。他以为大家伙都支楞着耳朵听他摆活,有效果;真以为自己口吐莲花、妙语如珠,还蹬鼻子上脸,越说越来劲了,东拉西扯,云山雾罩,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正当他说得唾沫四溅(幸亏第一排知青有草帽遮脸,权当局部地区有小雨)、忘乎所以时,忽听得“啪”的一声脆响,随着“吁吁哦哦”的吆喝声,大家伙移开草帽一看 ——


嚯,送午饭的马车远远地来了!

往事

12

“ 一次性筷子 ”

现在的小饭铺都时兴一次性筷子,有木质的,也有竹制的。其实,早在几十年前,在农场的时候,知青就已经使用“一次性筷子”了。


春播和秋收的时候不必说,特别是夏锄的时候,要在地里吃三顿饭。


我们农场的地理位置位于北纬四十八度多,夏锄的时节正是“夏至”前后,太阳三点多就已经早早升起,晚上八点钟左右还迟迟不肯下山,日照长达十七个小时左右。


分场的地块都很大、很远,有一块地块大家伙都不叫它地号,而叫它“西伯利亚”,可以想见它的偏远。因此,出工大多都要坐拖拉机、蹦蹦车,甚至解放牌汽车,为的是省却往来路上的时间。当时的口号是:“早晨三点半(出工),地里三顿饭,晚上回来看不见(收工)。”每天劳作长达十五六个小时。

农忙时劳动强度很大,但伙食改善了不少,吃馒头,连队杀了猪,能见着荤腥了。大家伙每天的三个小小期盼,就是送饭的马车或者牛车早点来,一是能填饱肚子,二是可以在地里倒头歇一会儿,特别是中午太阳最邪乎的时候,休息的时间稍长一些,当地叫“歇晌”。


食堂会带来搪瓷盆子,这是打菜的,炒菜通常有“豆腐肉片”、“西葫芦炒肉片”等,但没有筷子。


女同胞一般都比较细致,会带上一把勺,吃饭的家物事有了;大多数男生不会带勺,勺在宿舍摆着呢,上食堂吃饭才会带勺。下地干活带勺在身上不方便,再说也容易丢,丢了就和没带一个样,或者说还不如不带,因为还要花钱去买,所以干脆就不带了。


没筷子难不住我们。地头除了杂草,还有灌木丛,我们撅巴撅巴小树枝,立马就变成一双“筷子”。买四个馒头,用“筷子”串在一起,就像北京糖葫芦似的。狼吞虎咽的吃完饭,“筷子”随手就“拽”了。


可别小看这“一次性筷子”,优点多着呢:它方便,就地取材,不用一分钟就做成了;它好使,可长可短,随心所欲;它绿色,绝对没有任何添加剂;它省钱,不用花费一分钱。


北大荒的地块大,一望无边,不是每次送饭我们正好铲地到地头,有很多时候牛马车直接送饭到地里。四周望不到边,没地方去整“一次性筷子”了,可饭得吃呀,肚子饿着呢。


没有筷子也得吃饭!


左手端菜盆,右手抓馒头,咬两口馒头,“喝”一口菜。起先菜是满的,很容易就“喝”到嘴里去,菜越来越少,“喝”起来就有点难了。


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天下事难不倒咱知识青年!


右手的馒头当筷子!用馒头“划拉”盆里的菜,划拉划拉,连馒头带菜,仰着脖子,汤汤水水,全都到嘴里、吃下肚了!

往事

13

“午后有雷阵雨 ……”

农场的气候属温带、寒带之间的大陆性气候,年降水量 400 - 700 毫米,春季降水较少,秋季降水也不多,降水主要集中在夏季。


广袤的北大荒,名不虚传的“大”!“引龙河,火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战天斗地夏锄忙。”站在地里,无论你从哪个方向望出去,都是一眼望不到边。

夏锄的季节,我们天天顶着骄阳,铲大豆、铲苞米、铲谷子,一直铲到“挂锄”。夏天是黑龙江的雨季,“夏日孩儿脸”,北大荒的夏天多雷阵雨,说来就来。所以夏锄的时候,我们都有一顶草帽,指着它能遮阳避雨。


凌晨出工时,草帽都在我们的颈后背着,太阳升起来了,我们赶紧戴上。小小草帽在遮阳方面起大作用了,要不然一个个都晒得小鬼似的,但在遮雨方面几乎不起任何作用。


旷野有个突出的特点,就是视野特别开阔。常常是在午后,天气闷热,百十号人汗流浃背的正铲着地,外套后面是泛出的白花花盐渍,像云朵的边线一般。


忽然发现天色有点暗下来,刮过一阵小风,一阵凉爽。抬头一望,蓦然发现西边浓云密布,天地连成一片,形成的雨区快速向我们这边移过来,伴随着耀眼的闪电和沉闷的雷声。


“不好!要下雨了!”田里是一片开阔地,跑到地头都要一二里地,地还挺暄,跑不快,也跑不动。“躲又没处躲,藏又没处藏”,连长命令:放下锄头,就地蹲下!说时迟,那时快,狂风裹挟着豆大的雨点转眼就过来了,劈劈啪啪的砸下。起先雨点还比较稀疏,但雨点挺大,砸在浮土上像一个个铜钱似的。接着就是密集的雨点,令人胆颤心惊的闪电亮过,紧接着震耳欲聋的响雷仿佛就在头顶上一个接一个的炸响。好多人干脆就顺着垄沟趴下,任凭风狂雨骤,响雷接着滚雷,滚雷接着响雷,只有听天由命了!


阵雨来得快,去得疾,雷公电母肆虐了一阵,很快就呼啸而去。热辣辣的太阳重新照射在大地上,地上升腾起阵阵热气,比雷阵雨前更燥热。全连上下,全都像“落汤鸡”,衣服都湿透了,捂在身上分外难受。连长一声令下,“继续前进!”夏锄大军又忙活起来。遭遇了一场雷阵雨的地里有些泥泞,过一会就得把粘在锄板上的泥疙瘩扒拉一下。 


衣服渐渐焐干了。谁知道有时候雷阵雨好像还懂得兵法、懂得“兵不厌诈”呢?它狡猾狡猾地突然又杀个“回马枪”,如法炮制,再来一场,玩弄知青于股掌之间,存心和知青过不去了!


一天两场雷阵雨,太会调理人了,把知青逗惨了!回到宿舍,潮呼呼的“劳动服”就挂在晾毛巾的铁丝上,纳头便睡,啥也不管了,明天还是“午后有雷阵雨”呢。

往事

14

冰 雹

有一年初夏,苞米的长势特别好,出土都有五六公分了,绿油油的,谁见了谁心里舒坦,用当时最时髦的话来说:形势喜人、长势喜人。


也是下午,我们按照“间小留大,间密留疏”的原则正在地里挥汗如雨地给苞米间苗,突然一片乌云,一阵狂风,起先还是豆大的雨点往我们身上打,过一会儿发现不对劲了,这回不是雨点,改成冰雹了!

冰雹个儿不小,那家伙!小的像饭豆(又称芸豆)那么大,大的赶上鸽蛋了!一阵密集的冰雹砸下来,砸在地上一蹦老高,砸得我们的草帽嗵嗵响,砸在脸上一阵生疼,砸在背上一阵疼痛。


冰雹打了我们一个迅雷不及掩耳,大家伙全都放下锄头蹲下,任由它肆虐,没有“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浪漫,只有大珠小珠砸后背的疼痛。


等这阵冰雹过去,没顾得上衣衫全湿了,蓦然发现地里一层白乎乎的,全是冰珠子,一会儿全都化了;又发现苞米苗全被冰雹“祸祸”了:砸趴下的算好的,好多苞米苗硬是给砸折了!


知青都是泥腿子、庄稼人,看到这场面一下子懵了,十分心疼!苞米杆特别脆,我们在间苗的时候都是猫着腰,瞪大眼睛,用锄角小心翼翼地间去弱小的、多余的苗眼,生怕使过劲了伤着它。苞米能长成这样,凝聚着我们多少汗水!哪里架得住这一阵冰雹胡作非为的猛砸?!


回到宿舍,在分场的干部职工都说,这么老大的冰雹没见过几回。


当晚召开全连大会,研究应对措施。那天会场(在宿舍)纪律出奇的好,没有任何人扯犊子。队长吴大胖子神情严峻,分析了灾情后果断决定:全连人马明天继续上苞米地,“起得来炕的全都给我下去!”苞米苗能扶正的扶正,不能扶正的抢种,一定要把冰雹带来的损失降到最低程度。

往事

15

猪圈隔壁是宿舍 ( 上 )

有好长一段时间,我在四连干活,住的那一栋房子,西头一半是猪圈,东头一半是知青宿舍,中间就隔一堵土坯墙。

知青宿舍有幸和八戒结下不解之缘,至少有两个特点:


一是动静大,用现在话说,就是有“噪音”。有一句形容词说“杀猪似的叫唤起来”,其实这句话并不完全对。夏锄大会战、麦收大会战、国庆、过大年,需要改善伙食了,这时候食堂逮一头大肥猪,四蹄捆紧,杀猪刀在它眼前比划,这畜生好像知道知青的开心之日,就是自己的难受之时,死到临头了,挣扎,“杀猪似的叫唤起来”,是对的。问题是这家伙,不杀它的时候、好吃好喝的伺候它的时候、它自己拿猪圈当敬老院的时候,也叫唤,饿了就不停地哼哼,没个消停的时候。有时候我们睡到半夜,这畜生不知怎么回事,也“杀猪似的叫唤起来”,这声音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听起来瘆得慌,搞得劳累了一天的知青时不时的被这嚎叫之声所惊醒。


二是味难闻。宿舍挨着猪圈,冬天还好一些,夏天那个味,能把人熏死,只不过知青“与八戒邻,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矣!分场的猪号牛圈马厩是挨在一起的,到处都是猪粪、牛粪、马粪,成群的瞎虻。一下雨,一片泥泞,根本分不清哪是雨水、哪是粪水,走道一步一打滑,摔一跤能臭好几天。北大荒的猪,好像还爱在粪水里打个滚,有一句俗话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浑身“埋了沽汰”的小猪,还爱到处撒着欢地乱跑。在没有油水的日子里,它们总给知青带来不着边际的遐想和企盼 —— 真的想不起来,在那样的一种环境下,当年的我们是怎么一天一天熬过来的。


上海知青小祝,是车老板子,干活又麻利又勤快。一天大清早就起来套车准备上山拉柴禾去了。一会儿职工老张头风风火火地闯进宿舍,吵吵巴火地喊“小祝 —— !”“小祝 —— !”他一看小祝的炕上没人,奇了怪了,自言自语道:“小祝咋不见了呢?”


大家伙都被他吵醒了,有人就搭话了 ——


“张大爷,小猪在隔壁;你们家的小猪跑丢了,也不能往我们知青的宿舍里找呀!”

往事

16

猪圈隔壁是宿舍(中)

知青住的这半栋宿舍,倒不是南北两铺大炕,它就南面一溜炕,北面是走道。

这栋房子可有些年头了,四下漏气。入冬前虽说也曾经又给它抹过一层大泥,但在零下二十几度、三十几度的严寒之下,能顶什么用呢?我们待在宿舍里,常常如三九天穿单裤 —— 抖起来了。当时,非常羡慕前面一栋房子的兽医室,小火炉成天通红通红的,室内温暖如春,窗户玻璃总是透明的,哪像我们宿舍的窗户玻璃,成天挂着霜?


宿舍也烧炉子,白天都在外面干活,通常是在收工前烧,能热乎一阵,慢慢地就凉了、冷了 —— 哪有这么多的柴禾可以可劲地烧呢?


好在土炕还有点热乎气儿。


在农场看过电影《创业》。大庆石油会战初期,“青天一顶星星亮,荒原一片篝火红”,干部工人住在拉合辫干打垒的房子里,都戴带着皮帽子睡觉,每当看到这一幕,知青都不住地点头:“是这样的!是这样的!”觉得特别真实,感同身受。


冬天,我们经常戴着皮帽子睡觉,不是瞎白活。屋子冷,脱下的棉袄棉裤都一股脑儿地压在被子上,显得厚实一些,脸露在外面还冻脸,埋在被子里吧。后半夜,外面零下二十几度、三十几度,宿舍里肯定在零下了,呼出的热气很快在被子上面结成霜,早上叠被子的时候都硬硬的,能发出声响;铁丝上的毛巾邦邦硬,直的;脸盆里的水冻成了冰坨子,甚至连牙膏都冻住了,挤不出来。四连连长老牟头,有一次早上到宿舍来,见到此情此景,忍不住老泪纵横,坐在炕沿上久久没说出话来 ... ...


一天,天实在太冷了,过了吃早饭的时间,我们还瑟缩在“冰窑”里,其实早就冻醒了,睡不着,也爬不起,个个蜷成一只虾,真正做到了“睡如一张弓”。职工老张头过来招呼我们起来干活,一看,还躺着,半开玩笑的说:“小杜啊,咋地啦?和炕冻一起啦?”


小杜是天津知青,嘴皮子是何等的利索,马上答道:“马上就起,我正要到马号里去暖和暖和呢!”

往事

17

猪圈隔壁是宿舍(下)
—— 投火自尽的耗子

知青住的这半栋房子,冬天像极了冰窖,全指着能有个热炕睡觉了。知青小祝挺能干,他是车老板子,卸了车还经常捎一抱柴禾回来,多添一把柴,尽量把炕烧得热乎一些。他不仅大车赶得不错,烧火也是一把好手。行家一伸手,就知道有没有。只见他左一摆弄,右一拨动,炕火就熊熊的着了,看着都觉得暖和。

有几天,炕洞老倒烟,柴禾有气无力的在炕洞里燃着,炕总也烧不热。冰窖加凉炕,宿舍更加“冻人”,知青度日如年。 


跟老牟头一说,老牟头挺爽快,马上安排农工来检修。


农工在炕洞里点了一把柴禾,就感觉不对劲,判断道“堵上了!”掀开炕席就凿炕面,探头一瞅,啧啧嘴道“那还不堵?”伸进一把铁勺子就往上“擓”(音同快,第三声),你猜怎么着:“擓”上来大半脸盆粮食山货!大家伙一看,花色还挺齐全:饭豆(又称芸豆)、大豆、榛子,红色黄色咖啡色,色香味都有了,还搭配得挺齐全,啥都有。“这不是耗子攒下的冬粮吗?藏的地方真好!怪不得采来的榛子少了好些,怪不得夜里常听到耗子磕榛子的动静!”大家伙七嘴八舌地议论着,都觉得新鲜。农工“擓”净了粮食山货,烟道畅通了,又重新糊上炕面,点一把柴禾试试,那火势,呼呼的!


令人做梦也想不到的事发生在下午!

因为炕面有点湿(有一小块是新糊的),炕一直烧着,炕洞红通通的,炕面冒着热气。下午,突然一只大耗子在炕前来回急窜,也不怕人,绝望地吱吱乱叫,如是者三,叫着叫着,兴许是气糊涂了,它竟然一头窜进通红通红的炕洞里、投火自尽了!


这多半脸盆粮食山货,指定是这只耗子从秋天就开始“划拉”下的过冬口粮。宿舍外是厚厚的积雪,北风呼啸,天寒地冻;北大荒的冬天才刚开始不久,冬天来了,春天还远着呢,明年四五月,那才是北大荒的春天。耗子是最有灵性的动物之一,难道它知道,砸了它的饭碗,没有了食物,就得饿着。总不见得去和小猪抢猪食吧?猪口夺食,那不是自己找不自在吗,小猪也不是省油的灯,冷不丁就可能要被拱个仰八叉?白天露面,老鼠过街,人人喊打;夜里出来,猪食的残汤剩羹早就冻成冰了!再说了,耗子也吃不惯那汤汤水水的猪食呀。它吃的可都是精品,是知青回家探亲要捎带的东北土特产呀。难道它绝望地知道,它迈不过今年冬天这道坎了吗?难道它绝望地也知道,饿死也是死,投火自焚也是死吗?……

往事

18

双杠和“头拱地”

在《猪圈隔壁是宿舍》的那幢宿舍门前,紧靠着墙脸儿,有一副知青自己做的“土”双杠,桦树杆的,用小镰刀刮去了桦树皮,虽说仍然显得粗糙了一点,但非常结实耐用。


都是二十郎当岁的年纪,“你们年轻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虽然常常一天累得贼死,但早晚稍微有一丁点空闲,我们还是爱攀上杠子活动几下筋骨。

这副双杠挺高,也挺宽,最初我上去锻炼还有真点“武大郎攀杠子 —— 上下够不着”。就是上去了,也觉得杠子左右太宽了些,两臂直哆嗦,支撑不了多久,赶紧跳下来。


刚下乡那会儿,我的身子骨挺单薄,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手无缚鸡之力。


有一回,哥们从家属那里买来一只老母鸡,笨手笨脚地照鸡脖子来了一刀,放了血,叫我摁住,他去整开水。谁知老母鸡不想束翅待毙,就这么俯首贴耳地进知青的肚子,实在心有不甘。它扑煽扑煽翅膀,劲儿还挺大,回过头来狠狠地啄了我两口,硬生生地从我手里挣脱出来,还溅了我一身血点子,我忍着疼又追了十几步才把它重新摁住,这才明白什么叫垂死挣扎。


农场的活儿还真累,特别是在农忙的时候,那可是动真格儿的,没日没夜没休息天。当时最豪迈的口号就是:“头拱地,也要拿下春播大会战!”“头拱地,也要拿下夏锄大会战!”“头拱地,也要拿下麦收大会战!”“头拱地,也要拿下 ... ... !”只要任务一重,时间一紧迫,就“头拱地”。


“头拱地”,现在想想,对一帮正处于长身体时期、花样年华的年轻人说来,那是一种怎样的悲壮!那需要一副怎样的强健体魄!


我自幼身体条件不太好,特别羡慕五大三粗、膀大腰圆的荒友,“个大力不亏”呀!我也深知农场不是“养大爷”的地方,咋整?没啥说的,练!


锻炼费筋拔力,因为白天活儿累,回到宿舍也有打蔫的时候,想到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讲究个持之以恒,“只有平时多流汗,战时才能少流血”,早晚有空我就在双杠上比划比划,从易到难,循序渐进,慢慢地我在杠子上的时间长了,能做摆动,能做支撑,还能做水平。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日久天长,适当的锻炼增强了我的体质,除了割麦、割大豆经常落在“打狼”梯队,其它农活都难不住我。真赶上时间紧、任务重的“大会战”,别人都“头拱地”了,咱也不含糊,咱也“头拱地”!

往事

19

擦 身

不怕大家伙笑话,在农场十年,居然没有痛痛快快地洗过澡!


农场没有洗澡的场所,好像也没有洗澡一说。南方人有洗澡的习惯,即使没有条件天天洗一把,隔三岔五也是免不了的,可农场没这个条件。不知当地人是咋对付的,难道也像有些少数民族,一生只洗几回澡么?

天天收工回来,第一件事是上水房打水。热水也是“计划经济”,都是有定量的,一人一暖瓶,多要就得“通路子”,看是不是和烧水的荒友“够板”。


这一瓶热水,倒一点在茶缸里留着喝,剩下哪够洗澡?兑上点凉水,“擦身”就应运而生了:“威虎厅”里几十号人光着膀子的都是 —— 擦身!一身臭汗,一盆温水,从上擦到下,这么大的范围,擦到后来,原本的清水没了孩子样!


费脑子的是怎么利用好这有限的资源来搞好“形象工程”,因为还要上食堂打饭,晚上可能还要开会学习,这就有可能要和女同胞打照面,怎么着也要做到驴粪蛋子外面光呀。


如果赶上休息天,借一副水筲,上井房打水自个儿烧一点,能洗得痛快一点,不过也是 —— 擦身,仅仅是用水富裕一点罢了。


如果没有澡洗,再不擦身,知青当真要和坐地户打成一片了,一个个离“张大埋汰”、“李大埋汰”也就不远了。


有时候想想,其实幸福非常简单,知青的奢望并不高。想想在上海的浴室,花上两毛钱,就可以进浴室的“雅座”了,在大池子里泡着,在长沙发上盖着浴巾歇着,还可以小睡一会儿,是多么惬意!—— 可它离我们又是那么的遥远!


下乡期间,有过两次下河、下湖洗澡的经历,都是有点悬的:


一次是下乡第一年的夏天,在蚕场。从分场至蚕场要路过一座小桥,桥下是小河。当时我们到农场已经一个多月了,天天擦身,没洗过澡。一见到小河,没人招呼,扑通扑通全都下了河,急得当地队长于井涛急扯白脸的扯脖子喊“上来!上来!”我们仗着会游泳,下河时连河水深浅都没问一下,也没搭理他。其实那河水挺怪:一个区域水温还可以,另一个区域河水马上就拔凉拔凉的,泾渭分明,没有过渡,没有缓冲,很容易导致大腿小腿抽筋。加上小河两岸杂草丛生,河底水草丛生,万一被水草缠住了,麻烦就大了。游了一会儿上岸,挨了于井涛好一顿数落。


另一次是一九七三年“五一”前,我和“猎人”兄结伴回上海探亲,车到南京已是晚上,我们决定在南京玩两天,寄存了行李后到玄武湖闲逛。

天色已经黑下来,湖边很少有游人了。我和“猎人”兄替换着一人看衣服、一人下湖,也是不问玄武湖的深浅,就下湖游出去了。在农场的日子没有洗过澡,浑身不自在。湖水凉凉的,游出去很远,仰泳浮在湖面上,看着蓝黑色的天空,星光点点,还觉得特别舒服。第二天一大早,我和“猎人”兄沿着中山门一路逶迤走到中山陵,清清爽爽地去拜谒孙中山先生了。


年轻,愣头青,做事不考虑后果。后来才知道,玄武湖水深约 2 米,水面近 370 公顷,万一游远了,回程体力不支;农场知道我们已经回家探亲了,父母以为我们快到家了,谁知道我们已经在半道上的玄武湖喂鱼了?……

往事

20

五谷杂粮

“我的家,在东北的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漫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


每当我听到这首歌,思绪就会随着歌声飞回我的第二故乡... ...


在我们农场,在这片广袤的黑土地上,不仅有大豆、高粱,还有小麦、小米、玉米……

秋天,黑龙江的天通常是湛蓝湛蓝的,大朵大朵的白云仿佛伸手就能够着,灌了浆的小麦颗粒饱满,金灿灿的,微风吹来,一望无际的麦田真的是“麦浪滚滚”,那是怎样一幅美丽的丰收景象!


但庄稼成熟了不算完事儿,收割下来,脱粒扬场后归到场院上去,那才是正事儿!


还记得 1971、1972、1973 那几年,农场连续几年遭受涝灾。庄稼长得挺好,眼瞅着开镰收割了,却成天下雨,哗哗的,拖拉机下不去地,老陷。我见过 4 台东方红 75、54马力的拖拉机"穿"着木防滑防陷链,加大油门联合牵引一台"康拜因"的壮观景象!可是不管用,粮食还是歉收了。


歉收了咋整?后来才整明白了一个名词 —— "吃返销粮”。


所谓“吃返销粮”,就是农场按计划交公粮,交的是小麦、大豆;返销的是玉米、小米、高粱等杂粮,那是我们的"口粮"。所以,一段时间,我们看见一队队"解放”从场院拉着小麦、大豆出去,又拉着杂粮进来,来回折腾。


这才明白,为什么哈尔滨知青回家探亲总要整一袋"白面”,敢情"白面”在哈尔滨也够稀罕。


有好几年,我们与杂粮结下不解之缘。顿顿是大餷子粥、大餷子饭、小米粥、小米饭、窝窝头。

现如今要吃个小米粥、窝窝头,兴许还要到星级宾馆去,我估摸那些"哥吃的不是杂粮”,那是一种"派",一种"情调”,一种身份的象征,也许,还代表了"绿色”、"环保”,甚至"低碳”的理念 —— 可我想,如我一样位于底层的知青,只有艳羡的份,只好遥望一下。


在乡下,杂粮把我们害惨了。下乡以前,我从来没有吃过"乳腐”,东北正好倒过来,叫"腐乳”。我家境贫寒,不是一种娇气,不是一种矫情,而是"不吃”;就好像后来我才知道还有人不吃香菜、甚至不吃西瓜一样,是一种"不吃”。面对顿顿杂粮,淡而无味,而"腐乳”能下饭,劳动强度搁那儿摆着,不吃又咋整呢?窝窝头,趁热还好吃一点,就着刚出笼的热乎劲儿,赶紧填几个,混个肚圆;冷了实在难以下咽。日久天长,顿顿窝窝头,实在让人受不了。后来,我们发现了在窝窝头的“眼”里倒点绵白糖,还将就能吃几个。这也让我意外学到了一句歇后语:窝窝头掉个——现大眼儿了。


没有油水,觉得心里"潮”,只盯着食堂的猪打主意。


我们盼着“麦收大会战”,我们群情激昂,因为"大会战”了,就可以杀猪解馋。人民大众开心之日,就是"八戒”的难受之时。每次杀猪,伴随着猪的鬼哭狼嚎,是知青的阵阵欢呼。


父母知道我每次往家写的信都是"谎报军情”、报喜不报忧,一个人在外面把所有的问题都自己扛,十分牵挂。在我每次探亲返回农场时,总希望我多带一点大米、卷面、咸肉等回去,偶尔改善改善伙食,别亏了身体;而我每次都为要带那么多东西的事和家里不开心:除了我去了黑龙江外,弟弟妹妹都去了农村;我知道家里经济上捉襟见肘,不宽裕,所以,每次都坚持象征性的带一点,简简单单一个旅行袋就上路了。—— 我想,别人能过,我也能过。   

往事

21

饭盆的故事

在我专门收藏上山下乡物品的箱子里,有一只饭盆。这只饭盆还是当年我带下乡的,返城时我又把它带回了上海,足可想见我对“饭碗”的重视。

这是一只搪瓷饭盆,白色的,盆口有一圈蓝色的边。


在农场时我和荒友“搭伙”吃饭,饭票放在一起,轮流上食堂打饭。当时的农场都是这样,形式以三三两两的“互助组”最多,过着“有盐同咸,无盐同淡”的初级共产主义生活。五六个人的“高级社”较少,因为人多嘴杂;搞单干的“个体户”好像也少见,那会给人一种“隔路”的感觉 —— 秦桧还有三个好朋友呢!


上海知青上食堂打饭通常都拿一只钢精锅,再加一只饭盆。钢精锅里打两三只炒菜,饭盆堆六七个馒头:饭盆里放两只馒头已经和饭盆平齐一般高,第二层可以放四只馒头,最上一层还可以放两个馒头,叠罗汉似的。锅盖反过来盖在锅上,饭盆放在锅盖上,就这么端回宿舍。


钢精锅放在炕上,我们就坐在炕沿上共进晚餐。馒头抓在手,吃菜用勺。当时有一种勺,前端像半个乒乓球似的,直径比乒乓球还大一些,荒友都管那勺叫“饿狼勺”。那家伙蝎虎!伸进菜里一擓(kuai,第三声),肉片就全给擓走了!


在地里干活的时候不用带饭盆,食堂送饭的时候会带上饭盆。


大约是 1975 年,配合着宿舍的“改貌”,食堂也“改貌”了。食堂连夜打了桌凳、搁置饭盆的架子 —— 吃饭一律上食堂!


连队统一购置了饭盆,编了号,一人一个号。搁置饭盆的架子非常像一种简易博古架,横平竖直,一个空正好放一个饭盆。每个空也编了号,一个萝卜一个坑,一一对应。


起先还行,食堂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统一在食堂吃饭,还真给了我们一种“下馆子”的错觉。


然而好景不长。一是成天冻菜汤,窝窝头,在“馆子”里吃那玩意儿是不是只注重形式不注重内容、有点太“摆谱”了?二是食堂也有打牙祭的时候,炒菜一和猪肉沾亲带故,看吧,一到饭点,那食堂几个卖饭小窗口外挤满了吵吵巴火的知青。知青早就闻到了猪肉的香味,眼都绿了,真正成了“饿狼”。窗口一开,伸进去无数的拿饭盆的手,争先恐后。

这时候的首要任务是买到炒菜,有人买菜心切,没仔细看就把别人的饭盆拿下来了,有人拿下自己的饭盆才发现饭盆忘了洗,急中生智,顺手就抄起旁边女同胞干净的饭盆 ……,食堂里大呼小叫,夹杂着吵闹声,乱套了!


此后有人开始吃完饭不洗饭盆,等下次买饭时再洗,以确保自己的饭盆不会被人抢先拿走,洗饭盆成了每顿饭前才做的功课,架子上的饭盆越来越少。


食堂的“改貌”成了“百日维新”,只红火了几个月,接着就 —— 黄了。


一切又回到了以前,我们的钢精锅、饭盆重出江湖。 


在农场的十年风风雨雨中,我的饭盆有几处磕掉了瓷,这让我心疼不已。偶尔翻箱倒柜,我总会拿餐巾纸仔仔细细地擦拭几遍 ……

往事

22

面 食

南方人种稻吃米(饭),花色品种比较单调:稀的是粥,干的是饭,加上糯米,还可以包粽子,除此之外,好象再也翻不出什么花色来。

北大荒盛产小麦。麦收季节,地里到处都是金黄色的麦田,微风吹过,漾起一波一波的麦浪。火红色的东方红拖拉机牵引着“康拜因”,就像战舰劈波斩浪在大海一样。


北方人种麦吃面,花色品种就多了去了!


我们在北大荒吃的最多的是馒头。还记得我被批准去黑龙江还未出发的时候,母亲就一直念叨、担忧:“听说黑龙江是吃馒头的,馒头能吃饱吗?唉!”说着说着就转过脸去了。


北大荒的馒头是那么的好吃,尤其是刚出笼屉的馒头,又香又甜又白又暄。我在北大荒曾经有过一顿吃二两一只的馒头六个、另加两份菜的记录,喉咙口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小手往肚子里紧划拉,欲罢不能。实际上还没敢撒开了吃,囊中羞涩,八九分饱就见好就收了。真要急头白脸的吃,我估计还得再来两个馒头一份菜,足可以想见当年田间地头的劳动强度和年轻是多么能吃!


连队食堂也会在主食上翻翻花样。


简单一点的就是花卷、比馒头多了一些葱花,工艺也稍稍复杂一些。常有荒友打趣道:花卷的模样特别像那老牛拉在大道上的干牛屎。

复杂一些的就数包子。其中连队的包子分菜包子和肉包子。菜包子又有芹菜馅儿的和西葫芦馅儿的,可能还有其它馅儿的。包子很受知青欢迎,每逢食堂有包子,我们的饭量都见长。


有女知青姓蔡,因喜吃菜包子而不幸得了绰号“蔡包子”。有一回食堂又卖菜包子,“蔡包子”兴冲冲地赶早买了好些菜包子往宿舍走。一路上迎面碰到的男知青都问她:


“食堂吃嘛?”

“包子!”

男知青一听有门儿,坏笑着问:

“嘛包子?”

“菜包子!”


在接连回答了好几拨人的提问后,“蔡包子”回过味儿来了,羞红了脸骂道:“缺大德!”


肉包子又分猪肉馅儿的和牛肉馅儿的,通常要逢年过节或“大会战”才有。1毛钱 1 个。每逢有肉包子,男知青一般都是先来四个吃起来杀杀馋再说。


我记得食堂还做过放糖的包子,但天津和哈尔滨的知青不爱吃。奇怪的是糖三角倒没听到过有什么人反对。


曾经在食堂工作的荒友告诉我,食堂还做过饼,有时候饼中间还放上馅。对此我真有点记忆不清了。


食堂冬天会包饺子,这是北方逢年过节、待客的最隆重礼节。


如果有个头疼脑热的,医生给开病假条,不光可以休息,食堂还会给做病号饭 —— 面条。只要不是起不来炕的大病,那偶染小恙、贵体欠安甚至成了令人羡慕的事儿。


北大荒的面食和杂粮养育了我们,在当年那么艰苦卓绝的条件下,我们都健健壮壮的,特别的扛造,我的脸颊上甚至常年都有两块褪不去的红晕,直到回到上海依然都有。


但我这副模样可不受上海人待见 —— 一看就是土了叭唧的“乡下人”!

往事

23

小米饭和红腐乳

小米,中国古代称之为稷或粟。脱壳制成的粮食,因其粒小,其直径仅 2 毫米左右,故名。原产于中国北方黄河流域,中国古代的主要粮食作物,所以夏代和商代属于“粟文化”。粟生长耐旱,品种繁多,俗称“粟有五彩”,有白、红、黄、黑、橙、紫等各种颜色的小米,也有粘性小米。中国最早的酒也是用小米酿造的。粟适合在干旱而缺乏灌溉的地区生长。其茎、叶较坚硬,可以作饲料,一般只有牛能消化。


粟在中国北方俗称谷子。


在我们下乡的头几年,五谷杂粮和我们结下了不解之缘,我们成天干着繁重的体力活,吃的是杂粮。其中,小米饭就是非常难以下咽的一种。

农场的小米好象总是没长开,谷瘪子、草籽特别多,加上食堂的大师傅在淘米的时候浮皮潦草,可能在水里过一下就算完事儿,蒸出来的小米饭牙碜。


小米饭很干,一粒一粒的。不是知青的娇气或矫情,确实很难吃。总的来说男生吃饭速度比较快,一个稀里马哈就硌着牙。在食堂经常看见有人一边吃着一边往外呸呸呸地吐谷瘪子啥的。


有时候我边吃小米饭边琢磨:想当年八路军小米加步枪,看今朝小知青小米加小镰刀,


那时候北大荒有腐乳,上海的叫法正好和它调个个儿,叫乳腐(类似的情况还有:北大荒叫套袖,上海叫袖套,等。非常有意思的文化现象),暗红的,个头有上海的臭豆腐那么大,偏咸。每次吃小米饭我都买一块腐乳。得亏了北大荒的腐乳,让我们天天能就着它把小米饭对付下去。


环境可以改变人,此话一点不假:来北大荒以前我对腐乳敬而远之,现如今我对乳腐情有独钟。


小米粥挺好喝,稀溜溜的,喝两碗能把肚子喝圆了。


在北大荒的时候还吃过一回粘小米饭,黄黄的,拌上一点绵白糖,那个滋味,至今还觉得齿颊留香。


听老职工说,农场的粘小米种植很少,一般只是在妇女生孩子猫月子的时候才给吃粘小米。


没承想我们二十来岁的大老爷们、大姑娘,在北大荒也曾经享受过、或提前享受过一回妇女生孩子猫月子的待遇!

往事

24

西 葫 芦

居家过日子,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我经常上菜市场买菜。蜗居附近的菜市场人声嘈杂,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在北大荒贱不拉叽的西葫芦最近被小贩用泡沫塑料网袋一棵棵套上,俨然高档水果似的,身价立涨,售价 3.00 元钱一斤。 

上网搜索“西葫芦”:学名:Cucurbita pepo L. ( 特别说明:这几个洋字码我不认识,我是依“葫芦”画瓢描下来的,也不知道描得对不对?下同 ),别名:茭瓜、白瓜、番瓜、美洲南瓜、云南小瓜、菜瓜、荨瓜,等等;分类:葫芦科 ( Cucurbitaceae ),南瓜属 ;产地:原产北美洲南部。今广泛栽培。 


“西葫芦”,多么熟悉的名字!多么熟悉的身影!周六、周日买了几根切成片下锅一炒,不由人不想起农场的岁月。


印象中在下乡以前的我真的不知道、也没有吃过“西葫芦”,更不知道西葫芦长啥样。记得小时候确实曾经生吃过“菜瓜”,但和北大荒的“西葫芦”好像并不完全是一回事儿。


农场的冬季漫长而寒冷,春夏秋三季短暂,全年无霜期最短时只有一百来天。知青长时间的和大头菜、大白菜、土豆结下不解之缘,这些菜不少还是冻伤的。当时我们天天学习的是“老三篇”,天天吃的是“老三件”—— 大头菜大白菜汤、大头菜土豆汤、大白菜土豆汤,体力消耗很大。


随着天气的转暖,农忙开始了,新鲜的蔬菜也慢慢采摘了。这其中就有“西葫芦”。第一次听到“西葫芦”这名字,心里还想了一下,好像北大荒的蔬菜名字多三个字的,什么大头菜、大白菜、“不留客”,现在又整了一个“西葫芦”。


严格说来,大头菜、大白菜和土豆都不含“绿”色,或者说“绿”色很少,“西葫芦”的绿色就比较多了,而且新鲜。食堂的新炒西葫芦片对饱受冻菜汤之苦的广大知青说来,无异于久旱逢甘霖。炒西葫芦片成了短线产品,炙手可热。

有时侯送饭到地头的是“西葫芦炒肉片”,油光光的,急头白脸的知青人人争先,一般一顿要吃两份菜:第一份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就好比猪八戒吃人参果 —— 不知啥滋味。再来一份,速度才见缓和一些,才吃出点味道来了。


这倒不是知青贪嘴。不吃饱咋干活?不吃好一些咋出大力、流大汗?但僧多西葫芦炒肉片少,吃饭速度慢一些的都买不上第二份。


脑袋瓜好使的知青有的是,慢慢的,送饭牛车马车一到,他们先买半份菜(后来食堂允许这么整,我也经常这么干),快速吃完了再买一份。这样做的好处是:虽然比侥幸吃两份的少了半份,但比买不上第二份而只吃一份的多了半份;况且,谁也不能保证每顿都能买到两份“炒菜”的。


这好像有点把类似“田忌赛马”的智慧也使上了。


回城以后,我知道了有一首流行歌曲叫《我是一头来自北方的狼》;三四十年前,在“北方”当时繁重、长时间的体力劳动消耗下,伙食跟不上趟,稍微有一点荤腥,正处于长身体时期的知青,多么像来自北方的“饿狼”呀!

往事

25

东北的菜肴中,猪肉炖粉条、小鸡炖蘑菇、杀猪菜、煸白肉、拔丝土豆,等等,不仅是我们这些曾经在北大荒待过的人记忆犹新,现在就连全国人民对此也是耳熟能详了。其实,在农场岁月中,要说最能给我们留下深刻印象的,掰掰手指头,首屈一指的却是冻白菜、冻土豆汤。


伙伴端着钢精锅上食堂打饭,几个馏馒头,外加一锅冻菜汤。一掀开锅盖,一股子怪味直冲脑门子。喝吧,这淡不拉叽、还有点酸不拉叽的,没油少盐的冻菜汤实在难以下咽;不喝吧,馏馒头也太干了!


北大荒的冬季严寒而漫长,从头年十月,到来年的五月,几乎长达八个月。头年收下的蔬菜,都储藏在地窖里。地窖虽说冬暖夏凉,但架不住零下几十度的严寒,蔬菜不断地被冻伤。有一帮家属老娘儿们,后来也有知青,她们冬天的一项主要的工作就是整理蔬菜,把冻伤的烂菜叶等剥去或削去,损耗非常大。青黄不接的时候,冻伤不太严重的大白菜、土豆,都拿来给知青做菜做汤。

食堂的冻菜汤是怎样做出来的?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当然不是。听在食堂干活的哥们说,做冻菜汤,太简单了,用东北话说,“长手就会”:


1、先烧一大锅开水;2、等水开了,浮皮潦草切成的冻大白菜和不打皮的土豆块下锅;3、用大铁锨搅活搅活;4、洒一点盐;5、水再开了,被知青称之为“涮锅的水”的冻菜汤,就这样炮制出来了!


噢,差一点忘了,还得添一条蛇足:没放油,冻菜汤从来也不放油。


这冻菜汤差不多得喝一个冬季,顿顿是汤,没完没了,一直到五六月,春暖花开了,才算完。


当年,在广袤的北大荒,无论是在兵团,还是在农场,流传着这样一段顺口溜:

“汤,

革命的汤,

从兵团到农场,

从赵光到建三江,

知识青年爱喝汤:

早上喝汤迎朝阳,

中午喝汤有力量,

晚上喝汤照月亮!”

一荒友实在咽不下这口汤,偷偷地改动了几句词儿 ——

“汤,

酸不拉叽的汤,

从兵团到农场,

从赵光到建三江,

知识青年全喝汤:

早上喝汤心发慌,

中午喝汤腿打晃,

晚上喝汤常尿炕!”

往事

26

“假领子”及补丁服

上海人管“假领子”叫“假领头”,那既是上海人的发明,也是上海人一直遭人垢病“小气”的铁证之一,现如今已经很少有人戴那玩意儿了。

我一直觉得叫“假领子”不准确,其实“领子”倒是真领子,一点儿也不假,用它来冒充“衬衫”,那“衬衫”才是假的!


在准备下乡的物品中,准备了好几套旧衣裳,上装的肘部,裤子的屁股、膝盖(东北叫“波罗盖儿”)上全是大补丁,家里还特地找邻居用缝纫机踏了一圈又一圈,图的是结实、耐磨。不打补丁的衣裳也有一两身。除此以外,我还带了三个“假领子”下乡,在下乡以前我还没有戴过那玩意儿的经历。


打满补丁的衣裳在农场帮了我们的大忙。那时候我们全都干的是农活,又累又重又埋汰还糟贱衣裳,谁舍得穿好的衣裳?当时也没那个条件。不仅男生是这样,女生也全是这样。花季的年龄,一身的补丁服。


好衣裳那是在夏秋天的晚饭后、休息天,或者到场部、龙镇、北安去办事才穿。那时候会根据天气情况戴上“假领子”,驴粪蛋子外面光,挺唬人,当地人讲话“穿得像个人似的”。


“假领子”的优点是不言而喻的。“假领子”一般都做得比较挺括,像高级衬衫。如果几个假领子的颜色不一样,经常换洗,还给人以“挺趁”的印象,那也是我们的“形象工程”。“假领子”易洗,在农场洗洗涮涮不方便,尤其是对男生来说,能偷懒则偷懒,洗一个领子肯定比洗一件衬衫要省事得多。


外地知青最初对上海知青戴“假领子”不以为然,没少讥讽,后来他们也转变观念,多有托上海知青回家时给捎两个来的。


戴“假领子”很容易露出马脚:如果穿的是衬衫,那袖口指定能露出衬衫的一截;如果戴的是“假领子”,那袖口只能露出别的内衣的一截,而且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与“假领子”不同色。


老牟头曾担任四连连长,当地人,也算见多识广。下乡初年有一回他在我们起床的时候来知青宿舍,小李坐在炕上穿衣裳。


上海知青小李啥都好,就是挺能得瑟,“吾孰与徐公美?”,自我感觉挺好。他戴“假领子”不像我们偶尔戴戴,我们通常是逢年过节才隆重地戴上,他经常戴。


老牟头瞅了一会儿,觉得挺纳闷,没闹明白,吧嗒吧嗒抽蛤蟆烟;他忍了又忍,但如鲠在喉,实在憋不住了,不吐不快:—— “小李子你是咋的啦?一个大小伙子咋还喜欢穿女人的衣服呐?!”

往事

27

割麦

“立秋”以后直至九月中旬,大约有四十来天,那是北大荒一年中最好的季节。


北大荒的春天风沙太大,那时候还不知道有“沙尘暴”一说,风沙刮起来,那才叫昏天黑地,在地里播种,一个个灰头土脸,嘴里尽是沙子;夏天日照长,从早上三点半一直干到晚上快八点,地里三顿饭,一天十六七个小时,傻小子累得够呛;冬天贼冷贼冷的,零下三十五度在外面“农业学大寨”,干活不用动员,你不干活非冻成冰棍不可。


北大荒的秋天最美,蓝天、白云、绿树、黑土,红色的拖拉机和金色的麦田,组成一幅幅美丽的油画。和风吹送,麦田翻起了一轮一轮的波浪 —— 这时你会真心佩服昔人所造的两个字“麦浪”,若不是妙手偶得,便是经过锤炼的语言的精华。绿与金色主宰着,无边无垠,坦荡如砥。

“立秋”过后,就是“麦收大会战”。除了拖拉机牵引着“康拜因”下地以外,男女老少齐上阵,下地割麦!


知青的定额是:每人每天 10 垄(苗眼),600 米,自割、自捆、自码垛。


记忆中 10 垄的宽度约 1 米,长度 600 米,则

1 × 600 = 600 平方米,约合 0.9 亩(1亩 = 666.67平方米)。


事实上,知青每天基本上要割 1 亩左右,因为统计员拿着 2 米的人字尺在地里丈量的时候,就和数羊一样,有可能会数错,但他一般不会重新来过,八九不离十,“毛估估”,过一点也没人太计较,他插一面小红旗在那里,就是今天的目标。


队长一排完垄,人人奋勇,个个争先,先下手为强,马上操起小镰刀干起来。等几十号、上百号人排完垄,最后一个刚下手,先割的早已窜出去几十米了!


猫腰开割。起先还行,有程咬金三斧子的劲头在,刀也快,一排 10 垄,三刀割不完,总要补一刀,自己感觉也挺麻利。慢慢就不行了:麦芒扎手臂;小镰刀渐渐钝了,动作也走形了,割着割着就照左脚农田鞋来一刀;雨天更惨:地里湿,中统雨靴常常陷住了拔不出来,好不容易脚拔出来了,雨靴却找不见了;麦茬越割越高,连拽带薅;瞎虻、蚊子、小咬也来瞎掺和;腰根本直不起来了,像断了似的;看看小红旗,它总好像远在天边,可望而不可及。


600 米等于 1.2 里,就是走道,也要走一会儿。


这 1 亩麦子一般总要从上午割到下午。说来惭愧,我经常落在后面“打狼”,别人都割到小红旗休息了,我和几个“打狼”的荒友还在一步一步往前挪。真心感谢我们连队的“快手”,他们在割到小红旗后,顾不上喘口气,顾不上喝口水,马上返身给我们“接垄”!此情此义,没齿不忘!


回到宿舍,累得散了架了,都懒得说话,但还不敢休息,马上磨小镰刀。“磨刀不误砍柴工”,这个道理还是懂的。今天不磨刀,明天遭罪的还是自己。磨刀时呵欠连天,上眼皮与下眼皮直打架。后来,干脆把磨刀油石带上,镰刀钝了就来两下,有道是“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等这些忙活完了,宿舍里已经鼾声四起,赶紧倒在炕上,1 分钟进入梦乡,加入鼾声“大合唱”,因为明天还有 1 亩地的小麦等着自割、自捆、自码垛。

往事

28

雨 靴

说来不怕见笑,小时候家境贫寒,下乡以前我没有穿过套鞋。


那时候平日穿的鞋子一是妈妈亲手做的圆口布鞋,二是“跑鞋”—— 类似下乡后穿的农田鞋,晴雨两用,不过是低帮的。赶上放学回家时遇见大雨,大多同学会有人来送伞送套鞋到学校传达室,我生怕布鞋淋湿了,脱下鞋子夹在胳肢窝、光脚丫子就是一阵狂奔。


在下乡的行李中有一双父母特地给我买的雨靴,而且还是中筒的,这是我平生第一次有了“专鞋专用”,特别爱惜。

北大荒的六七八九几个月是雨季,中筒雨靴可派了大用场了!


有同伴带了低帮的“元宝”套鞋,当地人一看就脑袋瓜摇得像拨浪鼓:“那玩意儿能好使么?不好使!”可不是咋的!分场没有硬实的道,地里更全是黑土,一下雨,泥浆老厚,踩一脚,泥浆能漫到脚踝,低帮套鞋能顶啥?


中筒雨靴就强多了!裤脚往雨靴里一掖,还真有穿了“靴子”的利落劲儿,在分场里走个道绝对没问题。但要到地里干活可也不一定管用。


好像是一九七二年、一九七三年,麦收的时候天就好像漏了似的,霪雨霏霏,连月不开,没见过太阳,成天下雨,哗哗的。起先我们还挺高兴,因为下雨不用出工,就躺在炕上神吹胡侃瞎白活了,专等着食堂开饭。心里还一个劲儿的念叨:“下吧,下吧,下它个七七四十九天才好” —— 现在回想起来还头皮发麻、手里捏一把汗:万一说秃噜了嘴就砸了,其实这也是阶级斗争新动向呀!


实际上就歇了两天,农场一声号令,我们全都下地“龙口夺粮”了。


当时的地里有多暄?东方红 - 54、东方红 - 75 拖拉机履带上都“穿”上了防“陷”板,就怕陷在地里出不来,四台拖拉机拽一台康拜因还气喘吁吁,一口气上不来就熄火,你说那地涝成啥了?

人站在麦地里颤颤悠悠的,不敢使大劲儿,好像红军过草地似的,泡透了的黑土差不多就漫到雨靴的边口了。多少次往前挪步子,脚出来了,雨靴陷在地里拔不出来,只得来个“金鸡独立”,赶紧拽出雨靴。这个拽出来了那个又陷下去,按下葫芦浮起瓢,紧忙活。


割完地的麦茬很硬,时间一长,雨靴就容易割破或剐破。


雨靴破了不能马上就扔了,一是没地场买去,二是价格不菲,慢慢的我们已经知道“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后来我学会了自己补鞋。其实很简单:一把木锉、一管强力胶、一块废旧胶皮就成。把雨靴破损的地方用木锉打毛了,铰一块略大一些的废旧胶皮,也打毛了,分别涂上强力胶,晾干。等胶皮干透了将“补丁”仔细贴在雨靴破损的地方,再压紧,一阵敲打,就妥了。


再后来我的那双雨靴面目全非,每只都有五六块补丁,有的还是补丁摞补丁。


返城后一度没有工作,成了无业游民,也没脸“啃老”,情绪糟透了。后来静下心来仔细一想,老天爷饿不死瞎眼雀,我还有一招没露呢:大不了申请一张个体执照,歪脖子树底下摆个修鞋铺,自食其力混口饭吃总没有大问题吧?


—— 我有绝活,在北大荒还自学成才掌握了一门修鞋手艺呢,怕啥?

往事

29

割 大 豆

今日“白露”。


在北大荒,白露前后,金风送爽,大豆摇铃,正是挥镰收割大豆的季节。


到了白露节气,阴气逐渐加重,清晨的露水与日俱增,凝结成一层白白的水滴,因之称为白露。“白露”表示炎热的夏天已经过去,一群一群的大雁开始往南飞,一会儿排成个人字,一会儿排成个一字,阵阵凉意的秋天早已到来了。


人常说“小曲好唱口难开”,我觉得,小曲好唱、口并不难开,最多只有好听与不好听的区别,有啥难的?“黄豆好吃收割难”倒是真的,小镰刀割大豆,那才叫遭罪。你不把它割倒、拽起、砍倒,它就立在那儿,“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这是硬道理。

下乡期间,我最挠头、最为打怵的农活就是 —— 割大豆。


上午出工到了地头,大家伙裤脚都湿到膝盖以上,农田鞋更不用说,“白露”嘛,露水重。大豆地一望无边 —— 那里有漫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知青割大豆的指标是:每人 6 根垄,每垄 400 米,则

400(米) × 6(垄) = 2400 米,总垄长 2.4 公里,接近 5 里路。


开割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割几根垄?有拿两根垄上去的,要割一个半来回;也有拿三根垄上去的,割一个来回。两种割法我都试过,割大豆,我一直落在“打狼”梯队,怎么割,都是“打狼”。


割麦还好一点,麦子长得相对高一些。大豆长得低,割起来要“猫”很大的腰才行,不一会儿就不得劲,腰酸,刚直一直身子,连长就大声喊:“猫腰干哪!猫腰干哪!”看看伙伴都麻利地割上去了,马上猫腰割起来。成熟的豆杆硬硬的、尖尖的,握在手里十分扎手,戴线手套根本不管用,一会儿就破;手心部分涂一层橡胶的线手套,能顶一会儿事,迟早也是破。后来,家里给我寄来帆布工作手套、麂皮工作手套,才好一些。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割大豆的小镰刀既不能太快,也不能太钝。因为豆杆硬,太锋利的镰刀上去刀刃很可能崩了,没法干活;太钝了,又根本割不动。用连长的话说来,那就是“不管镰刀快不快,就看你使劲拽不拽”。事实上,很多大豆不是被我们割下来的,的确是连根拽起来的,连拽带薅。有些一下子拽不出来的大豆,是用小镰刀砍下来的。虽然豆杆砍下来了,“摇铃”的大豆一碰就裂开,散落一地,损失老鼻子了。


这每人 6 根垄,每垄 400 米的大豆,快手也要割到下午,我和几个伙伴在“打狼”梯队往前挪。每天下午,我们都是一条腿跪在地上往前割的。收工回宿舍,迈不动步,浑身散了架。


不怕荒友见笑,我割大豆都割不过许多女同胞。有人说,那是因为女同胞没有“腰”。我一直没有闹明白,咋会没有“腰”呢,她们“猫腰”也“猫”得很低的呀 —— 还是自己主观不够努力!


为了躲避下大地割大豆,千方百计泡病号者有之,故意在自己手上“拉”开一个大口子算“工伤”者有之,在地里存心把小镰刀给整折者亦有之。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割大豆又不是一天两天的,“只要起得来炕的,都得给我下大地!”


最近和几个荒友闲聊,提起在农场割大豆、尤其是顶着北风在雪地割大豆,大家伙异口同声地说:苦 —— !

往事

30

北大荒“三件宝”

关东山,三件宝:人参、貂皮、靰鞡草。


在农场时,曾经跟着当地人在山上林子里转悠过好多次,也听说过不少关于“棒槌”的故事,令人着迷,但始终无缘得见野外人参一面;黄芪倒是挖过几棵,如获至宝,晾干了带回家孝敬老爹老妈了。貂皮看见过。靰鞡草用过,好像也不是特别暖和。


这里要说的是北大荒的另外“三件宝”:瞎虻、蚊子和“小咬”。


这“三件宝”不像关东山“三件宝”,人人待见,求之不得;北大荒的夏秋季节,瞎虻、蚊子和“小咬”,上下其手,协同作战,其之猖獗、其之肆虐,其之邪乎,擢发难数、罄竹难书。

北大荒的瞎虻,个大,绿头,咬人一口见血,毫不含糊,一口下去让人一哆嗦。牛马的皮厚不厚?瞎虻照咬不误。老牛的尾巴不停地甩,那是在赶瞎虻;马尾巴的功能,也是一样。实在没辙了,老牛会自认惹不起还躲得起,在泥塘里打个滚,糊上泥巴,像披上一件外衣,不让瞎虻的利嘴吸到血,让它白忙乎。


北大荒的瞎虻,舍身吸血,吸血只顾一时痛快,不知死期将至。你不仁,我也不义。慢慢地,我们找到了惩罚瞎虻的办法。突然哪里疼起来,马上伸手按住,一按一个准。逮住瞎虻,掐掉它的脑袋,这家伙就像没头的苍蝇,还能飞一会;拽掉它一边的翅膀,让它在原地打转;实在惹急了哥们,一个巴掌拍下去,让他不得完尸!

北大荒的蚊子,可能不像云南的“三个蚊子炒盆菜”那么大,可也不含糊,绝对有得一拼。北大荒的蚊子成群集队,像轰炸机群,密密匝匝,铺天盖地而来。你吸气动作大一点,没准儿能吸进几个蚊子去。我在北大荒平生第一次见到了“蚊帽”:宽宽的帽沿,有点儿像草帽,外面罩着纱布,眼面前也是纱布,在脖子那里扎紧,蚊子没辙了,挺管用。可惜价钱忘了,只记得有点小贵,没舍得买。


我总觉得“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句话不全面,“为食亡”的何止仅仅是“鸟”?


有时看见蚊子停在手背上,伸出它的如针长嘴,扎进我的皮肤,一会儿空瘪的肚子渐渐鼓起来、红起来,呈透明状。这时候的蚊子几条腿还会轮流休息一下,对搓一下,怡然自得,好不得意。它万万想不到,首先,我捏紧拳头,让它的针嘴退不出来,另一只手一个巴掌拍下去,手掌手背一片本属于我自己的血迹!

如果说,瞎虻和蚊子还看得真,那么,北大荒的小咬几乎看不见,却是我感到最可怕的“一宝”。小咬咬人是钻进头发深处去“咬”、钻进皮肤去“咬”的那一种,越痒越挠,越挠越痒,几乎叫人抓狂、叫人精神崩溃的那一种。


在地里干活,虽然天热、闷,我们常常还是用一件外套顶在头上,两只袖子从胸前交叉绕过,在脖子后面打个结。即使这样,“小咬”还会不依不饶、钻缝觅隙地咬人 —— 遭老罪了!晚上收工回来,非得用热水洗洗头,方才感觉好一些。


这样的日子要维持三四个月,九月中旬以后,待到秋风起,“三件宝’才会慢慢收敛一些。

(待续……)

文章选自《北大荒十年》 来源 “在陋巷的博客” 图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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