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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奖作品,肖霍洛夫的《静静的顿河》真的是一部反共小说吗?

2017-11-06 鹿野 察网

摘 要

肖洛霍夫及其代表作《静静的顿河》思想与内容都颇为复杂,但是总体来说正面意义是主要的。正因为这样,斯大林曾经在明确指出这部小说中存在严重的错误同时,也高度肯定了《静静的顿河》的经典意义。同时,正是斯大林时代把肖洛霍夫确立为仅次于高尔基和马雅可夫斯基的经典作家。这种实事求是的态度是值得我们学习的。

笔者上周谈了两位苏联时代的知名作家列昂诺夫和布尔加科夫的生平及遭遇。有一些朋友在留言中强调,苏联解体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文学界头面人物肖洛霍夫为代表的一批人在《静静的顿河》等作品当中对于苏联红军和斯大林进行了攻击,在斯大林去世后,这种攻击变本加厉。应该说,由于肖洛霍夫获得了政治色彩鲜明的诺贝尔文学奖,不少人就对其人及其创作全盘否定。笔者在这里有必要对这个问题做一下说明。

或许是俄罗斯具有广袤土地的缘故,从普希金的《上尉的女儿》等作品中已经开始出现史诗化的写作。到了19世纪后期至20世纪初,这种史诗文学崛起的趋势更加明显。肖洛霍夫之前的托尔斯泰与高尔基都擅长书写史诗化的文学,但是,无论是普希金、托尔斯泰还是高尔基,书写的史诗都是历史的正剧,肖洛霍夫则与众不同,开创出了一种“悲剧史诗”的新风格。《静静的顿河》并没有否定十月革命是历史发展的趋势。但是,小说却并没有把历史的发展趋势作为书写的主题,而是将主题放在了历史发展的代价之上,突出历史车轮对于个人命运的碾压。也正是这个原因,今天人们在讨论肖洛霍夫这部作品所代表的倾向时也呈现出模糊不清的态度。这既是小说成功的原因,又是小说在表现史诗方面的不足之处。

不过,这部小说虽然并没有热情的歌颂十月革命,但是仍然在不经意当中处处流露着作者的政治倾向。像小说第五卷与第六卷讲红军与白军纪律败坏的情况之时,强调红军是由于混进坏人破坏造成的,违背了指挥官的命令,而白军类似的行为则是指挥官主导的。因此,现在一些人宣称肖洛霍夫这部作品基调是反对十月革命就有点近乎胡说八道了,我们可以把相关的两段情节做一下对比:

队伍里混进了很多犯罪分子,赤卫军战士在这些坏家伙的影响下,军纪松弛,沿途进行抢劫。四月十六日夜,队伍在谢特拉科夫村外宿营。他们根本不把指挥人员的威胁和禁令放在眼里,成群结队地涌进村子,开始宰羊,还在村头强奸了两个哥萨克妇女,无故开枪,向广场射击,打伤了一个自己人。夜里,岗哨全都喝醉了(每辆大车上都装有酒精)。这时候,由村子里派出去的三个骑马的哥萨克早已在邻近的村庄进行骚乱煽动了。
(苏联)米·肖洛霍夫著;金人译,静静的顿河  二,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06,第736页
枪杀俘虏的事件,时有发生。在前线,抢劫之风甚盛;抢劫那些有同情布尔什维克之嫌的人家,抢劫红军战士的家属,常常把俘虏的人都剥得精光……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葛利高里却很不习惯于这种事儿,——他只拿点吃的东西和喂马的草料,很怕去动别人的东西,而且憎恶人们的抢劫行为,特别见不得自己连的哥萨克进行抢劫、他对自己的一连人严加约束。他连里的哥萨克很少抢劫,就是抢了,也瞒着他。他没有命令过枪杀和剥俘虏的衣服。他这种异常宽容的态度引起了哥萨克和团里上司的不满、把他召到师部去,要他给自己的行为作出解释,一位上司对他大发脾气,粗暴地大喊大叫:“少尉,你是存心想把我这个连搞垮吗?你标榜什么自由主义作风呀?是在为自己留条后路,以防万一吗?是不忘旧情,玩弄两面手法吗?……这样搞,人们怎么会不骂你呢?好啦,用不着废话!你懂不懂军纪?你说什么——撤换你?我们立刻就撤你的职!我命令你今天就把连队交出去!
(苏联)米·肖洛霍夫著;金人译,静静的顿河  三,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06,第892页

从上面的这些文字中我们也可以看出,肖洛霍夫在艺术手法上也是有独到之处的。他似乎对于19世纪中后期以来注重刻画人们细致的心理活动的书写方式不屑一顾,更接近于普希金模式的通过对于人物外在活动的白描与极为简单的心理描写来展示人物的特征。其作品的篇幅虽然很长,但是语言却颇为精炼。

当然,《静静的顿河》最成功之处还是塑造了葛利高里这么一个人物形象。想必大家也都了解这部小说的基本情节,即主人公葛利高里一直在红军与白军之间摇摆不定,先后三次参加白军和两次参加红军:最初,其按照哥萨克的传统参加了沙皇的部队。但是,其后来受到部队内部布尔什维克党人反战宣传的影响参加了红军。接下来,他又对红军内部违反纪律的现象不满而参加了白军的武装叛乱。但是,其在白军中又因为参加过红军的经历以及上文中所提到的反对抢劫等犯罪行为而受到排斥,再度脱离白军参加红军。然而红军取胜后,葛利高里又因为在白军中的历史罪行而受到怀疑,最终参加了第二次叛乱。但是很快叛乱失败,其在大赦令到达之前主动放下武器回到家中,和自己的儿子见面。小说至此结束。

应该说,这种“中间人物”的形象在俄苏文学史上是极具开创性的。以前说过,在肖洛霍夫前的文学当中主要流行的是对于正面人物的书写,无论是“多余人”还是“新人”,都是那个时代最为进步的人士。另一方面,俄苏文学史上对反面人物的描写也是不少的,果戈里开创的讽刺文学中就塑造了一大堆反面人物的形象。但是对于中间人物,特别是在“革命”与“反动”之间摇摆的中间人物,相关的书写则相对薄弱,更缺乏以他们为主人公的经典作品。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肖洛霍夫这部巨著都填补了俄苏文学当中这最薄弱的一环,因此足以奠定其顶级文学大师地位。

之所以肖洛霍夫能够成功的塑造出葛利高里的形象,恐怕也是其本人经历与性格的产物。他虽然在十月革命期间就已经参加了红军,但是也类似于小说中的葛利高里,并不真正理解马克思主义,而是抽象人道主义的信徒。他不明白这世界上最简单的一个道理,如果不进行斗争,那么现实社会中剥削压迫等等一切黑暗面不可能自主消失,而任何斗争都避免不了血与火。所谓人道主义的感化只不过是一种无聊的幻想。虽然肖洛霍夫本人反复强调自己和葛利高里绝无关系,但是就其一生的实际经历来看,却是和这个徘徊在“红”、“白”之间的哥萨克惊人地一致。虽然他在总体上倾向于社会主义,曾经在十月革命与集体化当中站在布尔什维克一边,但是又不能理解必要的阶级斗争,把一切阶级斗争均视作“左”倾错误,所以最终还是滑入到斯大林去世后沉渣泛起的抽象人道主义泥坑当中。其后期的《一个人的遭遇》就带有明显的抽象人道主义色彩,与列昂诺夫的《俄罗斯森林》并称苏联开启后斯大林时代文学人道化的两大丰碑。

而且,肖洛霍夫这种情况并非个案,恰恰是苏共党内的一种普遍现象。反倒是信奉反共普世价值的公知与白军当中非常清楚自己的阶级立场,很少存在动摇的现象。这是因为共产党人主张全心全意为劳苦大众服务,这违背了高级作家们的个人利益;而所谓抽象人道主义这种普世价值,其核心是个人主义,实际就是默认高级作家有自己的选择自由,可以选择无视人民的需要,时代的需要,甚至选择保持、争取自己的特权,是符合他们个人利益的。所以不清楚自己阶级立场的革命知识分子经常会出现怀疑和动摇,而对自己阶级立场无比清楚的反动统治者往往到了最后时刻才有可能缴械投降。因此,《静静的顿河》只有红色阵营中的肖洛霍夫才能写得出来,而白军是很难写得出来的。十多年前发现的手稿再次证明了这一点。

不过,我们也不能因为肖洛霍夫的这种徘徊与动摇对其全盘否定,简单的把一些西方媒体和苏联公知们对于肖洛霍夫的歪曲和肖洛霍夫本人等同起来。应该说,在斯大林去世之后的年代里,肖洛霍夫在赫鲁晓夫和勃列日涅夫几十年如一日的“非斯大林化”面前表现的还优于大多数苏联知名作家的。从其另一部代表作《被开垦的处女地》和他与青年诗人丘耶夫的交流中,都可以体现这一点。

其实,《被开垦的处女地》这个翻译是不太准确的。因为小说的原题目叫《流汗又流血》,意在反映集体化斗争的艰辛。但是在发表的时候编辑认为这个题目过分强调集体化的代价,所以就引用斯大林《论苏联土地政策的几个问题》当中“开垦熟荒地和生荒地问题对于我国农业有极大的意义”一句,将题目改为《被开垦的荒地》。肖洛霍夫对于这种修改非常生气,多次表示《被开垦的荒地》不如原题目好。应该说,这种说法不无道理。因为小说主要写的是农业集体化这一场艰辛的斗争,并不是写开荒的事儿,所以原题目《流汗又流血》显然要比《被开垦的荒地》更加契合一些。

不过在斯大林去世以后,肖洛霍夫并没有把这句出自斯大林语录的题目修改掉,反而在1959至1960年“非斯大林化”的时代里又坚持以斯大林的这句语录作为题目出版小说第二部。同时,当时否定农业集体化的思潮已经逐渐抬头。但是肖洛霍夫直到1984年去世仍然充分肯定斯大林领导的农业集体化。

另外,有一位1941年出生的青年诗人丘耶夫。其一生曾经写过30个诗集,还写过《与莫洛托夫的140次谈话》等大量访谈录式作品。其代表作是诗歌《为什么要砸掉斯大林的纪念碑?》:

【为什么要砸掉斯大林的纪念碑?
在人民的记忆里有无数的碑文,
铭刻着这位坚强而又可敬的领袖,
实现了昔日的强大并留给了我们。】

这首诗不但没有能够发表,反而使丘耶夫受到了严厉的处分。1967年,肖洛霍夫与丘耶夫见面后说:“小伙子,你朗诵一下在莫斯科挨批的诗!”丘耶夫便朗诵起来,肖洛霍夫听完后泪流满面,拥抱了丘耶夫,边亲吻他边说:“你就这样写……听我这个老头的!”旁边的人都提醒肖洛霍夫不要再说了,但是他仍然坚持自己的观点。

这两件事体现了肖洛霍夫对于斯大林还是有一定感情的。在苏联大反关于斯大林的所谓“个人崇拜”时,其如是说:

【确实有过个人崇拜,但也有过值得崇拜的个人。我不喜欢“崇拜”这个词,最好说“信仰”;而信仰应该是崇高的,神圣的,崇高的精神财富也可升格为崇拜的对象。崇高的精神财富是由具体的个人培育和体现的,根据这一点,就不应该一般地反对个人崇拜。问题在于是什么样的个人,值不值得崇拜。】

当然,我们也不能对肖洛霍夫和他的创作评价过高。的确,肖洛霍夫是唯一一个既得到了斯大林文学奖,也得到了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但是这并不能证明其文学成就高于没有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托尔斯泰和高尔基,恰恰表明了肖洛霍夫的创作中还存在着很多可以被掌握舆论话语权的西方帝国主义和霸权主义者利用之处。相比之下,没有获得诺奖的高尔基和马雅可夫斯基在这一方面做的比肖洛霍夫好的多。文学创作当中能够清晰的表达自己的意思,不让别人歪曲利用,并不是什么缺点,恰恰是一个无可置疑的优点。

总之,肖洛霍夫及其代表作《静静的顿河》思想与内容都颇为复杂,但是总体来说正面意义是主要的。正因为这样,斯大林曾经在明确指出这部小说中存在严重的错误同时,也高度肯定了《静静的顿河》的经典意义。同时,正是斯大林时代把肖洛霍夫确立为仅次于高尔基和马雅可夫斯基的经典作家。这种实事求是的态度是值得我们学习的。

【鹿野,察网专栏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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