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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兴华:难道我们真的知道什么叫做写博士论文?

陆兴华 思庐哲学 2021-02-09

  


2月25


写作是在挑战母语世界的极限,是在母语的天花板下不断摸高


什么叫做写博士论文这个问题是用写博士论文这一行动本身来回答的;每一个人都以不同的方式来写它,因此对这个问题都作出了不同的回答,因此没有一种写博士论文的方式是一样的,每一种博士论文写作都在改写学术版图,是"对解构的解构";什么叫做写博士论文或博士论文该怎样来写,这问题本身也是开放的,写过它之后对这问题就更没有把握来回答了......


但我们还是禁不住来问人和自问:写博士论文和哲学论文倒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下面是一种不能令人满意的回答,希望它能激起你自己的回答。


1


“什么是博士论文的读?”


(...)写哲学论文或哲学博士论文,实际上三分之二是读别的"哲学"论文吧。不光读伟大作者,读同行,也读我自己已写和将写出来的东西。这样读的时候将自己与别的作者比并了,平时我们可不是这样做的,所以这是研究之初步。巴尔特就认为写也就是读,在心里读自己构思好的,写下来了,再读自己的写,所以写作的全部可以说只是修改,修改是最正儿八经的读;作者实际上是读者,自己的读者,替别人成为读者,当读者让别人租用,被当作鼠标或搜索引擎......


什么是博士论文的读?我一直考虑不好这个问题。我想概括一下来进一步提醒自己。一般讲,读一个本行业里的伟大作者,都被一个循环挡着:单本读不进去,是因为没有读过其全部写作,但不从单本进去,又如何读全部?专业阅读所以常一直带着这样的深深的挫折感。但我想研究就是这样,在一些基本问题中的沉潜,就是这样反复失败着进行的,一步看到底,一进门就懂就能就行的天才有几个?我这样的木讷而保守者,只好盯住全部来读,因为读全部好像是最容易的读:里面一定会有重复,一个事被作者讲了好几次之后,总该有点好懂起来,使我有一点点开窍了吧。不光会有意思上的重复,甚至还会有语义和词汇上的重复,全读之后,就不光能复述出各意思立场,也能说出作者用了什么字,那些字又是如何构成其主要语义场的。我可以把这样的复述称作我的理解,有时就偷梁换柱地被称作我的想法了。


举例说,德里达并非我的专业内的作者,但二年前我发现不读他简直是不道德的。从此进入了那个循环。九十年代初就读他的二三本东西了,当时就是反反复复进不去。现在进去了么?还在循环着。《马克思主义的各种幽灵》我是在第七遍(第一二遍甚至第七遍也仍是读得糊涂的)头上才买了法文版读,还是觉得很新鲜,好像前面还未读过似的,对自己的阅读能力更没信心了。但在此以前我已多次引用过它,那么是未读清楚就乱引用了?而问题是,读完了第七遍,也仍是觉得需再读,把一本书读得越认真,越觉得该再读。这就是挫折感。这就是来自伟大作者的规训。我在努力写出这样一个东西:"什么叫做读德里达?"。因为我觉得德里达自己好像没有什么可让我们归纳的东西,"他"也只是他的"读",你想读胡塞尔、海德格尔、本雅明、列维纳而不同时读德里达对他们的"读",这是很不明智很不道德的,德里达就是这么个强大的搜索引擎。德里达让我相信,把所有作者读穿和读穿一个人,是同一回事;哪怕是一个不怎么样的作者,你只要像德里达说的带着"批判的警觉"去冒昧地执拗地将其读到底,也能有像读了所有伟大作者后的收获。这简直像在草原上钻油田。


英美研究生教育里鼓励的是横读,也就是利用索引或主题搜索,定期将一个范围的东西读光,这很适合像语言学、心理学这样很重视各作者和论点的归纳和总结的inductive 学科的人,不适合像哲学之类的学科。国内前些年老有人比如林毓生吹芝加哥什么委员会的博士论文阅读要求,后来看了他和大陆去过的那几个人的阅读范围和深度,也仍大失所望,觉得也只是一个炫耀于人的阅读配方而已,而阅读并不是个宣言和纲领的问题,它仍是像我庸俗地认为的是个投资和忠诚的程度问题,有时还是个命运问题:说到底,我总是落进了或事先落进了某种阅读配方里,没什么机会来选择的,虽然我总不断拿出好听的方案示人。


阅读是一种无尽的活动,投入多大,考验的是一个人对本学科之忠诚和忠实程度。一读书,时间花花就流走,读了又不能马上见效,能做的很快就可以出风头的事又那么地多,外面的精彩诱惑又那么大,聪明人就想偷工减料,知道读重要,但不肯读,但又要来装读过,汪晖和汪丁丁之类是典型,错乱之博导一般都逃不出这一恶环,盯住他的写更主要是盯住他的读,他就没处躲了。


学术上的阅读当然也不是死读,它是一种经济,讲究搭配和增益。它需要你像国家计委主任那样地辩证。有的心态,如我的收藏客的心态,并不是很好,常覆水难收。我读过福柯的七千多页(当然,他写得散漫和重复,一半以上都是重复,一字不动地重复五六遍以上的文本也很多,可读得飞快),但现在看去这是有点浪费,只因为贪婪,想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占为己有再说,拿来做什么用还不知道。我现在无处用他,他正在我这里霉烂。这样去读了他与将他的文本放到书架上又有什么区别?


同行评论里我觉得看一个人的阅读功夫下得足不足是重要指标,这几乎是一种道德判断:这个作者真的投入了么?真的认真于他在说的东西了么?阅读好像是一种苦肉计。


博士论文这种形式好像也规定了一个阅读的框架,但没有规定阅读的量和质,在文科里,就成为写作者自己定夺的事。其阅读格式裁剪,我想不外于下面几种:根据自己的志向定一个修养、资质积累式的阅读目录,不管学科之细分只挑出最重要的十几个作者来全读,照被开的书单来进行,先找论题再展开阅读,根据已有的阅读来定论题,于是就在原来基础上扩大阅读面,等等。反正,读就像男人的股票portfolio的养护, 妇女的陪嫁物产盘算,博士论文搞来搞去是在这上面做出文章:要从已有的读里榨出点什么来,从将要进行的读里期盼出什么来。


我觉得英国这边的阅读比较讲形式,装样子,不是我们中国人说的"读",作为"功夫修炼"的读相对不重要。所以我这样老习惯改不掉的人一开始就自搞了一套来阅读,作为后防,因为怕要不然没读几本,或读得太乱,也怕本次研究阅读投资失败后没有填底的:我特别强调一些不光对本次博士论文有用,而且会长远地对我以后的兴趣点有用的作者,或像买股票一样,压几只长线的做防,捧住德里达这样会在将来对我大大增价的作者。这样选择可能是因为我做博士论文迟了一点,书都教过了,事到临头,无法再安步就班,又觉得博士论文太形式的原因。但这样双重企图的吃着碗里看着盘中的阅读会干扰论文写作的进程,像在太太与情人之间被撕扯一样。


2


“写作的全盘性”


博士论文的"写"当然是有无尽的模态的。在英国,教委一方面在倡导practical Ph.D., 写几段新音乐,画系列的极少主义东西,将舞台设计在各种层次上描述出来,就可拿学位,我的指导教授是积极的拥护者,我前面他指导的两个论文就不是用字或理论写出来的,一个是戏剧的,一个是音乐的。另一方面又在伯明翰大学做试点,用两场考试,一理论一实践来发学位,或一纯理论,一纯实践的研究来考核。以前我也提到过的斯堪的纳维亚国家的博士研究生们自己的论文format改造方案:将论文先冲浪到社会中,让国家出钱出版其中的二章,来试听社会反响,对论文作长远的定夺,鼓励研究生作长线投资。


你的博士论文写给谁看?你尽可以设想你是只写给XX、我和另一个审读者看的,它该怎么样,是我们四个人之间的事,四个人有时也太多了。况且,写作理想上是把全社会当读者的,它必须有点顶天立地,向天地立言,以整个社会为上下文,以汉语为全语域。


博士论文的写作形式也是待商议的,甚至是需要创造的。学术本质上我认为也是这样的审美-伦理-政治-司法上待商量的事,所以它是学术,是研究者共同体里的同行的层层评论,要不它就不应该被称作写作。什么叫做写博士论文这个问题是用写博士论文这一行动本身来回答的;每一个人都以不同的方式来写它,因此对这个问题都作出了不同的回答,因此没有一种写博士论文的方式是一样的,每本博士论文的写作都改写了现有的学术版图;什么叫做写博士论文或博士论文该怎样来写,这问题是开放的。


我觉得"哲学论文"--哲学博士的论文也只好理解成一切人写的一切哲学论文--不是写给人、写给自己"看"的,而是在写自己,就是在词和句的层面上不断重新编织自己(除了一些句子,"我"还能是别的什么构成的么?),在语义上重构自己,自己读自己再来写自己,一圈圈循环下来。"我"是一盘正在下着的棋,搬动每一个字,都改变了全局,写作或哲学写作是瞬时但又全盘的。全盘在两个方面,一是自己的全部语域和思想域都因每一个字的摆放而被牵动和重构,一是指我是以汉语的全域为自己的写作活动范围,汉语此时成为我的个人词库和游泳池,在其中我像跳水选手的十次试跳一样,在完成一次动作时同时在证明我对所有现存的姿势和技术的掌握的同时,去拼难度系数,在汉语全体里。


哲学论文写作之全盘性还表现在其从语言出发再还原到语言这一过程。巴尔特说文学就是语言,这个"文学"指的我想就是所有创造式写作,写作就是语言,用语言来写作,用语言去传达自己的写作,将读者拖到语言中,或来影响读者所处的语言,来达到交流。因此可以说,我写的每一个文本展示的是汉语的全部能质,同时也展示了反映在被我改写过的那种语言中的我的intellection的全部能质,两者是同一个东西,读者的被我影响,是因为我影响了他们与我同处其中的汉语,这我认为就是"全盘"的意思。德里达说写作是在挑战母语世界的极限,是在母语的天花板下不断摸高。维特根斯坦: Die Grenzen meiner Sprache bedeuten die Grenzen meiner Welt. (Tractatus 5.6)


3


“不断写出属于自己的句子”


德里达和利奥塔论什么是哲学和理论写作。


德里达《论书写学》:哲学是有了散文后才发明的,哲学从来用散文说话。〖午夜版,406页〗西方的哲学史常常就被 "写"成了西方的历史。〖405页〗世界上的第一篇文章是图画。画也是一种写作。只是画物还是画语言的问题。〖413页 〗写作是一种视觉的经济。〖408页〗书写空间直接与社会空间相连。 〖402页〗


利奥塔《利比多经济》:理论写作就是给客户跳脱衣舞,就是将自己当成猎物让读者来追杀。写作者是受害者。〖午夜版,290页〗写作时我们都应这样自问:这是一种什么话语?它如何来自我合法化?它起什么功能?是什么使你有权来这样说?莫非你那勾当只是纯想象和纯修辞?敢情你是要寻找真理,装着在说真理,认为已说出它了?你除了又搞出了一门哲学,又折腾出一个系统来之外,还做成了什么?也就只不过是一大堆的字?看来你至少是想用一大堆的字来改变这世界了?否则,你想用它们来干吗?〖298页〗理论文本是一幅抽象画。是将抽象画画到了自己的皮肤上。是对抽象的一种迷恋。〖289页〗在理论中欲望板结。〖291页〗理论以另外的理论和文本为指称对象。〖292页〗理论文本是一种身体涂彩。〖293页〗女人把哲学和历史都写成文学批评〖比如在《往事什么烟》中〗。身体在理论和欲望之间。〖295页〗科学和文学在海森堡和巴士拉之后变成不好分。〖301页〗理论对我们的非份过求,就像真爱上我们的情妇的对我们的纠缠:必须为爱而勃起,而不是为其它;我们笔下的字必须为真理而勃起,而不是为其它。〖305页〗。诗的失败是因为想写出一种反理论(antitehorie)的不可能;只有无穷无尽的理论,已没有诗。〖308页〗)


所有能够说服我的,都是我的哲学家或思想家,不论他们是在写小说、诗歌、评论还是哲学论文,在我看来这几种写之间根本没有任何区别。写个哲学博士论文,我并不就会认为自己就真他妈哲学了。但一个写出了一个打动我的句子的小学生,我再不会简单地把其看作小学生。奢谈文学和哲学很容易,你来写写看,让我们来看你写。


写和读都容易掉进一些使我们越来越懒的习惯里。实际上,我总是将我喜欢读的东西都当成了引我入胜的小说,无论它是什么文类(我的指导教授说,我们爱将喜欢的东西当小说来读和写,因为小说是最典型的"自然主义模态",是懒隋的我们最容易跌进去的一种阅读的坏习惯;读小说可以说是对自己最不负责任的一种阅读;中文系出来的人老认为读很多书就是读很多的小说,他们自己在骗自己;但他们又硬要将小说当成他们理解中的哲学和理论,他们在小说和理论之间捉迷藏,真叫你没有办法。


德里达的读:劳动着去读和重读(travailler àlire et àrelire),冒昧、心怀鬼胎、进一步退二步地去读,找出其调儿,顺应其呼吸地去读......踏出新的路,开出新的地来。〖《魂--对他者的捏造》,伽利略,2003,213-214页〗),哲学博士论文写得投入时,我认为是自己在写小说;我认为有的哲学论文就是比有的小说有趣得多。有的人自认为是在写小说,写的在我看来却是蹩脚的哲学论文,比如那些装深刻的作家们的写,糟糕的哲学论文也就只是纸浆小说。


哲学论文或哲学博士论文的写作是没有结尾的。成为自己,就是不断写出属于自己的句子,利奥塔这样说。就是想告别世界,终止或取消前面说的那个句子,也得用句子。语言学家奥斯汀说句子是最大的有意义的单位,我理解成:写成文章或书反而稀释了,乱掉了,被败坏掉了;奥斯汀自己好像就是这样实践的,他被自己的语言行为绊住,先想认真地理清迈出第一步前脚上所缠的东西,他写了他自己的写是怎么一回事这一主题。他写自己的写,说自己的说。这是不是说句子之上的博士论文作为一个单位反而不能像句子那样粘住一些确定的意义,是像煞有介事了?我认为是的。哲学博士论文一开了头,就把我们一生都纠缠进去,我们从此掉进各种问题,真的不能自拔。写完博士论文,对于自己的写也一定比写之前更拿捏不定了。


4


"要从自己心底出发说话"


在很多国家里,博士论文实际上是教授资格论文,这个从中世纪流传下来的表达或考核形式的全部意义,我觉得就是:我想用这个形式尝试和证明我有独立发言的能力了,我的发言再也不是基于某种机构、某种权威或某种传统,而是独立和自治的了。博士论文这种形式的存在先已表明两种起始情状:要摆脱传统、权威和机构来说话是很难的;要从自己心底出发(柏拉图所说的内在对话)说话,真说出自己的话是很难的。博士论文可以说是一种个人学术表达的独立宣言。但像一切人类机构一样,它总是败坏成它的反面:博士论文也往往是一切学术和表达臼巢的渊薮,是学术研究中的bad conscience的苗圃。博士论文在中外都常成为一种西式八股。


所以尼采只写一些故意搞混其顺序的警句了。天才们常可以或故意避开博士论文,我们常才往往不能自拔于自己的博士论文。海德格尔有博士论文么,是那个世界著名的叫做《存在与时间》的没写完的"导言"吧?大学要请卢曼做教授了,他的博士论文还没处找,大学从他发表得很少的几篇里拎两个出来补交了事。维特根斯坦写了500多页罗素和怀德海看不懂的东西,德里达和巴尔特出名后才写完博士论文,后来也忘了去注册和领学位了。


5


“怎么哲学都可以”


你提出了一个好问题:为什么你居然在写一篇哲学论文?为什么我们写来写去都只是哲学论文,拿来拿去都只是哲学博士?最简明的回答是:文科的东西哪怕最小,也都是全盘的,也就是说是哲学的:谢林反对康德的在大学单设哲学系的说法,他说用不着单搞个哲学系了,因为大学整个就应该是哲学系,大学只做哲学系做的事,大学是社会的哲学系当代写得最像康德和谢林说的"哲学"的,我看是德里达。他好像对什么都想发言,对什么都能很入味地说上几句。但他玩遍了各种风格,证明可以用无数种方式来哲学我们所说的哲学,怎么哲学都可以。如果你认为自己是在哲学了,那么,也就不用去在乎学院的protocol 了,哲学是必须超越这种protocol,才配称作哲学的。所以,怀疑自己在写的是不是哲学,哲学是不是该这样写,心里认为还有更好的写法但暂时还得忍着只好继续这样写,这是很不哲学的,正表明你应更哲学一点。


6


“博士论文必须自己观照自己”


我的博士论文的导论不光是介绍内容,而是被写成了对博士论文这种文类和话语的符号学分析。这等于是主动让读者来看清或向他们交待我在这种叫做博士论文的形式上玩的花招。题目:Instead of an Introduction。然后说到研究对象选择之偶然性。然后讲thesis和 theme是如何被我配方出来的。然后讲我在其中提了什么question,这么做的同时又造成了什么麻烦的problems(是否像那位农家姑娘,为了拣一个鸡蛋而将篮里的另外十八个鸡蛋都甩碎了)。然后讲我在这么写之中押了什么赌注stake。然后讲此次涂鸦的各层次上的上下文和各式借口;然后讲了这写出的玩意算是什么文类,在什么模态上,读者该如何来调谐里面的各种风格,等等。我的意思只是说,博士论文不是官样文章,我这样看透自己在博士论文里玩的伎俩这一步,也是其写作的有机部分--博士论文也是可以成为来让我们看透博士论文这种形式的手段的。博士论文必须自己观照自己,这是其被称作"哲学"的根本原因,博士论文因此都该是"哲学"的。像妈妈不论家里人爱不爱吃只管一盘盘做出来要大家吃,一对男女完成任务似地做爱,写的人没兴致读的人只应付的博士论文,将给这不幸的世界凭空又多添一些不幸。应付可以,但要称它为"哲学",则仍勉强。


7


“每个句子下面都有一座火山”


什么可当博士论文来写,什么不可以,在中外都是一个政治问题,一个政治的问题,是一种德里达说的"机构政治":学术机构总以它所排斥的东西来定义自己,有时以故意排斥新东西,来维护它的冠冕堂皇。什么东西可研究,什么不可以,学术机构和博导们替社会作着政治审查。前两天一个同届同学(已是本系青年教师)愤愤地对我说,他说想研究德勒兹,全系教师都说很好,但细问再没有人愿意做他的论文导师。什么可什么不可大家那么地明白着,但从不说出来,年青人见了倒抽一口冷气。


前几天参加系里几个年轻点的讲师组织的一次恳谈会。本意是抱怨研究作风和机构上的大量弊端,与一开始预期的相反,说完骂完以后,大家反而都觉得relieved, less guilty, 多保持了一点儿研究者应该有的good conscience,觉得以后这样的会还应多开。说说也不解决问题,但说完骂完后似乎就对自己所抱怨的东西抱了一种哲学的态度,如果在机构集体地对某种情状抱了哲学的态度,与解决和改变它也就不远了。


我的发言说的是,我们文科人员和机构往往比我们所要去批判的机构和人员更糟,因为我们简直是知法犯法;我们想用我们自己的机器去替换那个被我们认为不好的机器,但我们的机器往往更糟;我们其实需要更好更大的机器;我们应将被我们认为压抑的机器放进我们自己找到和批判过的这个更大的机器里。 我们寻找我们所批判的对象的症状,但根本不用到外面去寻找,我们身上全有了,更严重也说不定,吃抗生素,消除和克服它也常常是说得到做不到的。让我们像德里达那样做:将我们自己身上的症状当做一个很有意思的课题来研究,让我们的研究也成为一种symptomatology(症状学),让医生先自己给自己看病并看出一点意思来(这几乎就是在写哲学或博士论文了)。自从有了福柯之类,文科人整天要么忆苦思甜,要么斗资批修,不这样做或做得不够,自己常先觉得愧悔,有犯罪感,要少一些原罪感,就让我们真的拿自己开刀,将我们自己放到手术台上,成为献尸者,自己解剖自己给学生和观众看,研究中必须包括这一部分, 在医学院所称的theatre(围观室)里。还是尼采那句老话:正义和公正不是某种程度上的正义和公正,它必须是无条件的正义和公正,从自己开始、先负责到自己头上的公正和正义才是真的,文科学术之公正和正义也是如此,它决不是可以浅尝辄止的,我们不是去大海里洗 脚的,洗脚的同时一定也去游了泳。


写博士论文就是带着我们所在的机构和共同体的症状去分析和克服这种症状,就是医生勇敢地自己在自己身上做试验和实验,自己给自己开方,自己给自己打针。像耕地一样,每一篇博士论文都在把我们的学术场连根掘起,把原有的zhuang稼先全当作杂草和肥料,是儿子要与爸爸称兄道弟的学术克隆或伦乱;写完博士论文的人就是俄狄浦斯践踏完全部的禁 忌后回到了祖国,被自己的人民看成外国人,想寻个葬自己的地方都不可能......写博士论文是小搞搞开始,到头来收不住手,想咳几声清清嗓子,猛发现已斗胆向天地发了言,吓出半身冷汗......写博士论文是自己给自己开支票,自己给自己发执照,等着被册封以便也去册封别人......


尼采是警句作家,也就是说他是写不了博士论文,甚至也写不了我们一般认为的文章的。他只写句子。这是德里达说的。每个句子下面都有一座火山。每个句子都有一个宇宙。每个句子都是一篇哲学博士论文!


来源:陆兴华老师博客

原文已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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