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小城,却深藏着最有灵性的初春味道
有一座绿城,叫古丈;有一种清茶,叫毛尖。
古丈人,世代喝茶。清明快到了,烟雨迷蒙,古丈进入了一年中最诗意的季节,正是喝茶好时候。风物君背着竹篓,在茶丛之中,探寻一种与自然交融的方式旅行。
一座天然茶室
粗瓷大罐,淡青色的茶汤里叠满了密密麻麻的毛尖,喝完了再往里添水,也不会没了滋味,这就是古丈普通百姓的茶生活。古丈是少数民族聚居地,以土家族、苗族为主,民风淳朴,亦有彪悍之处,他们性格耿直,不喜绕弯,繁复的功夫茶泡法在这里并不算是主流,更普遍的是大罐泡茶,牛饮、细酌,各有乐趣。甚至古丈人说起喝水,其实就是指喝毛尖茶水。
对于一个自小生活在古丈的人来说,毛尖,仅仅只是一种生活方式,和其他开门六件事一样,平凡到几乎不可觉察。
古丈毛尖中的名品“一根针”。摄影/ 张谨
古丈是陷在绿色里的山城,中间是城,城外便是肆无忌惮蔓延开的绿,这绿,很大一部分来源于茶树。这座小到“一户炒菜满城香”的县城,遍植茶树,山上是茶,门前是茶,屋后也是茶,像是天然的茶室,四面环山,香气舍不得外溢一分,好像从地理位置上也印证了“毛尖”二字的内涵:藏精于尖,绝不泄了灵气。
古丈城位于楚蜀通津的要塞,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与中原地区有着广泛的政治、经济、文化交流。三十多年前,考古队在古丈河西白鹤湾发掘上百座战国楚墓,出土千余件文物,巴、楚、土著遗物共存一穴。史学家推测,战国时期这里曾有数场鏖战,短兵相接时,巴人种茶、制茶的技术和饮茶风俗就传入了古丈,出土文物中,即可见茶壶、茶杯、茶井等茶具陪葬品。
摄影/ 吴越
战火早已消散,茶文化却润物无声地留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早在东汉时期,这里已是有记录在案的全国茶产地,《桐君录》记载:“东汉时代的永顺以南(酉阳),似列入全国产茶地之一。”及至唐代,古丈所产的茶已臻于贡品,方志中出现了“唐代溪州以茅茶入贡”的字样,所古丈毛尖中的名品“一根针”。
谓溪州,即古丈县罗依溪镇会溪坪村。自此之后,古丈毛尖一路摘冠夺魁,成为茶中翘楚。
温柔地采摘茶青
清明前后,烟雨迷蒙,古丈进入了一年中最诗意的季节。山色空濛,茶芽初绽,茶山之内,绿色之外,平白多了桃花的粉、梨花的白、油菜的黄,间或还有紫云英如热烈的小火焰,穿插在各种色彩之间。高高的桐花从树上掉落,进山采茶的人会将它们踩成一条小径,几场雨水过后,化成泥土,又滋新芽。
湘西自治州保靖黄金茶最古老的母茶树园里,闲暇间,苗族姑娘小伙子正在用柴火煮茶。
采茶的人有茶农,也有闲着的老人 48 31798 48 15231 0 0 3749 0 0:00:08 0:00:04 0:00:04 3750、孩子,清明前后十天是古丈毛尖采摘茶青的最佳时间,为保证人手,中小学还有专门的“农忙假”,七天到十天不等,专门去帮茶农采摘。我小时候对于茶叶的感知,基本上都来源于这个假期。记得第一次采茶前夜,因为太激动,我抱着竹编的茶篓和衣睡了一晚上,唯恐错过时候,连衣服都不愿意脱下。
进茶山的路并不崎岖,很多茶山就在居民屋后,被春雨浸泡得松软的路又被采茶的人踏实。大家的采茶工具也不尽相同,一般来说都是在胸前挂一个竹编篓子,扁圆有腰,下大上小,倘若是经年累月用来盛茶的篓,会因为与衣物、茶树的摩擦而产生一种油润的光泽,篓内还会散发阵阵清香。这种篓挂在胸前方便易行,但是对于采茶能手来说似乎容量不够,于是一些各中高手就用上了背篓,同样是竹制的器具容量巨大,但因为背在背后不易操作,除非是功夫深厚,一般人不会选择。
“毛尖是有灵气的,你带着什么心情采,是能喝的出来的。”这是许多年后,一位品茶多年的朋友偶尔透露给我的真谛。但是多年前,茶农们就通过行动告诉我,他们的手对待茶青是很温柔的,从不用尖利的指甲将其折断,而是用指腹轻轻摘离树枝。用指甲掐断的茶青就好像被暴力对待的儿童,很快就萎顿叛逆,出不了好成茶。
采摘的天气也要小心选好,生怕惊扰了茶树的休息。“晴天上午,没有露水,最好。”外婆当年背着背篓采茶,我就跟在她后面,看她矮矮的身躯定在茶丛之间,这一“定”字,也颇有讲究:“不采完这棵树,就去采下一棵树,树会生气,就不发芽了。”这是当年外婆对我东采一棵西采一棵的训诫,带着哄孩子的语气,但时隔多年再回想,似乎颇有哲理。
茶人认真对待一棵茶树,用指尖触碰枝端,与大地完成一次奇妙的交流,采撷出最嫩的一芽一叶或一叶二芽。茶仿佛也在期待异日沸水冲泡,香气四溢。这一时急时徐的过程,几如人生——脱离故土,几番寒暑,艰辛跋涉,终得自在。释放来自土地和雨水的秘密茶青采摘出来,清除杂质后就会被薄薄地摊在竹席上,待其水分蒸发均匀,便进入杀青、初揉、炒二青、复揉、炒三青、再揉、整形、提毫、焙干、拣剔等工序,每一步都直接影响了后续口感,必须全神贯注、心手合一,方得好茶。
进入这一时段,整个古丈城都浸泡在似有若无的茶香里,在机器制茶尚不普及的十几年前,这是我最喜欢的时节。
摄影 / 李锋
我家离学校较远,从学校步行到我家,几乎横穿了整个古丈县城,而那条狭窄的小路上布满了手工炒茶的作坊,他们会在门口支起大锅,烧旺了柴火,一遍一遍在铁锅里摔、打、揉、捏那些刚刚采下来的茶青,让这些嫩绿的精灵们接受炙烤、摔打,把从土里带来的灵气全憋在一芽一叶里,就等最后那临空的一冲,释放所有的来自土地和雨水的秘密,惊艳世人。
在当年的我看来,那些因为热而裸着上身的叔叔伯伯们是粗粝的,他们的手因为长期炒茶呈现出一种厚重奇异的质感,但不可否认,炒茶时自然散发的清香诱惑是巨大的,我总是徐徐漫步,舍不得错过萦绕在鼻尖的香气盛宴。好几次,我被香气吸引,站在炒茶的大锅前看他们炒茶,他们脸上的神情是专注的,好像这个世界其他的事情都与他们无关,只剩下了他们的手,和手上的茶,甚至在那一刻,眼睛、思维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手、心、茶三点合一,彼时彼刻,茶就是人,人就是茶,人是如何,茶就是如何。
插画/ 文一
几经辗转,从土地到指尖、到锅间,再到装袋成品,毛尖终于迎来了绽放。古丈毛尖就像人与自然的使者一样,把人心种在土地上,长出细嫩的芽叶,再释放清香,一芽藏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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