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人心脾的药，治病救人的香
琴棋书画、天文历算、五行八卦、医学药理，都揉在了制香人的一双手中
云烟缭绕，香气沁人。
风物君语
别人家的孩子小时候背唐诗，而李时亮，国家级非遗“中医传统药香制作技艺”第五代传承人，2岁背药、6岁背方，是在家族浓浓的药香中长大的。
“当时我们家往宫里送香和胰子。” 李时亮祖上曾是宫廷御医和造办处官人，至清中晚期，出宫创办了“回回药栈”，在民间悬壶济世的同时，其手工药香也进贡宫中。
在旧时中国人的生活中，香无处不在——出门，带个香囊；如厕，点个香；沐浴，焚个香；读书写字，熏个香；想要美美哒，还是用香。
屈原大夫在《离骚》中说：“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指身上披带江离、白芷，并以兰草作佩饰。苏轼、陆游等更是制香高手。
这种与香为伴的生活方式，在这个药香世家仍旧沿袭着。李时亮的姥姥会制作香酒、香包、肚脐炙等药香，街坊大人小孩有个头疼脑热、伤风感冒都上门讨药香；家里从来都是用自制的沉香皂洗手洗脸；端午前后，还要给小孩挂个香囊……
据时雅莉说，家里恢复的一个老香方——出尘香，近几年已被北京的一些中小学使用，每天清晨在教室点上一炷，为学生提神、醒脑，抑制病菌。
汉人的“口香糖”和宋人的“四般闲事”
李时亮制作的塔香。
东汉恒帝时，有一位名为刁存的侍中，有口臭。一天，汉恒帝赐其一状如钉子的东西，命他含到嘴里。刁存不知何物，惶恐中只好遵命，入口后又觉味辛刺口，便以为是皇帝赐死的毒药。他没敢立即咽下，下班后便急忙回家与家人诀别。
此时，恰好有朋友来访，朋友说，这不是啥子毒药，而是一枚上等的鸡舌香，为皇帝的特别恩赐，它是一种名贵的进口香药，含之能避口臭。
李时亮制作的线香、香囊等。
瞧，香之于古人，与“礼”文化也息息相关，这块名贵的“口香糖”就曾是礼。
魏晋南北朝时期，士族生活奢靡，崇尚用香，无论男女，都有以香傅粉的习惯；到了唐代，商路通达，大量香药流入中原；至宋代，香品贸易则达到顶峰，香品进入寻常百姓家，到了“巷陌皆香”的程度。
从未中断的香文化。
因此，两宋时期，品香与斗茶、插花、挂画并称，为成为文人雅士的“四般闲事”。熏香至此成为一门艺术，文人墨客经常相聚品香，并制定了最初的仪式。专门研究香的来源、载体、工具和制香法的各式香书、香谱也在此时出现。
药香，是药还是香？
如花美眷，怎敌似水流年。
《红楼梦》第七回讲，宝钗患了一种病，是娘胎里带来的一股热毒，犯时出现喘嗽等症状，一个和尚给宝钗说了个“海上仙方儿”，按方制出的药叫“冷香丸”。自打宝钗服用后，倒也灵验。
是药是香？
书中记载冷香丸是将白牡丹花、白荷花、白芙蓉花、白梅花花蕊各十二两研磨，并用同年雨水节令的雨、白露节令的露、霜降节令的霜、小雪节令的雪各十二钱加蜂蜜、白糖等调和，成龙眼大的丸药，放入器皿中，埋于花树根下。发病时，用黄柏十二分煎汤，煎好服一丸即可。
又见香烟袅袅。
真有这么奇妙吗？时雅莉说，虽有作者杜撰成分，但中医药香的制作方法的确如此繁难，每个处方的遣药之意，均如这“冷香丸”一般，颇有耐人寻味之处。
那么，药香，究竟是药还是香？
时雅莉一袭黑色唐装、灰色皮质罗汉鞋，她热情地为我们点燃一束沉香，思忖一阵说：“药香是中医外治法的一种门类，它通过吹、塞、涂、灌、探、嗅、熏、闻等方式作用于人的身体，以治疗疾病。人通过嗅觉、身体的毛孔吸收药香，可调节呼吸、打通脉络、改善疾病、调整心情、保健养生，是一种非常有效治疗方式。”
《红楼梦》描写晴雯生病时，宝玉命人把煎药的银吊子找出来，在火盆上煎。晴雯嫌屋子被弄得都是药气，宝玉却说：“药气比一切花香、果子香都雅。神仙采药烧药，高人逸士采药治药，最妙的东西，我正想这屋里各色都齐了，就只少了药香，如今恰好全了。”
所以，它既是沁人心脾的药，又是治病救人的香。
坚持纯天然手工制香是个烧钱的事儿
时雅莉母子的祖上在清中期创建了北京老字号“中华药栈”，家族传承的规矩是男传药方，女传香方。传到李时亮的姥姥手里的就是香方。
新中国成立后，药栈被收为公有。李时亮的姥姥被分配到印钞厂工作。
文革时期“破四旧”，药香被认为是封建迷信要打倒，家里药铺经历了一段“玉炉香断霜灰冷”的艰难岁月。当时家里很多紫檀药柜、桌子都被打烂砸碎。唯独剩下一个老药柜，抽屉朝内贴壁放置在厨房，侧面当做剁菜的案板，这才在抄家劫难中幸存了下来。
传统的药香世家。
20世纪80年代，姥姥退休了。老街坊都知道他们家是祖传的药香世家，大人小孩有个头疼脑热、伤风感冒都上门讨药香。姥姥又开始重操旧业，忙不过来时，母亲、小姨都在下班以后帮忙。李时亮小时候就跟着打下手，比如揉药香就是姥姥教的。
国家级非遗“中医传统药香制作技艺”第五代传承人李时亮。
“我们通过舌头尝到的叫味道，用口鼻和体表呼吸的叫气息，后来通称为香。香之前叫臭。臭分五味，分别是臊、焦、香、腥、腐，而香是五味里最中正的。彭子益有个说法，不臊、不焦、不腥、不腐即为香。人天性喜香。”李时亮说。
李时亮母子沿袭家传制香古法，正在恢复并制作药香，重点包括五大系列：熏燃类、佩戴类、美容护肤类、口服饮用类、香灸类。
时雅莉、李时亮母子制作的线香。
古人流传下来的药方有几千种，加上民间收集、老朋友给的药方，已有上万种香不止，但是现在他们的产品仅有百余种。因为每种药香，都有独特的药方，开一方子后，准备做一个品种，需要经历的时间很长。
制香的技艺手法要求十分严格，医书中常有一些晦涩的说法，是需要制香人在实践中探索的。如需用“少许”“一捏”“一瓢”“一更”某药材，这类古中医常用量词并没有明确计量，制香人仅能在反复的配料、合香、品香中试验、把握。
一个方子有时会有5-10种合香方法，合好的香还需自己品鉴，气味是否对、药性是否好，是需要时间的积累、岁月的沉淀才能找到答案的。有时研制一个品种，需历时2年、3年，甚至更久。
因此，“不需要创新，能把老方子都恢复就已经很不错了。”时雅莉说。
目前，化学合成香料风靡整个香料工业，也成为制香业的主要添香剂。但李时亮从开始干这一行就坚持一定要用纯天然的。
但真正的手工制药香是个费时、烧钱的事儿。
连他们家的香皂都是用琥珀、蜜蜡做的。
时雅莉说：“现在原料很难找，比如香兽要用的黏合剂，以前使用纯草药的白芨或者榆树皮，现在要保护榆树，也不允许了。所以要寻找合适的替代品，但是还是坚持要用天然的。以前做药香和料、醒料、入窖都要用得到老北京的泥盆。最正宗的泥盆要用河泥做，比如蛐蛐罐用的是河泥的浮灰，做香用的是头层泥，铲子平着下去铲的第一铲。现在北京的河流很难找到清澈的，当然也就找不到干净的河泥，只能到外地去找。环境污染对药香是个很大的问题。”
沉重的工具，做香也是个体力活。
药香所需的原材料、工具都很昂贵，工作室桌上摆放的蜜蜡、琥珀等原材料，均价格不菲。再如，合香所需的银盆需几万、搭建一个窖又要几万、每年世界各地寻找材料、厂商的花费自不必说。但母子俩喜欢制香，和大多数那些传统手工艺人一样，用他处赚来的钱供养着家族传承的技艺，延续着质朴的工匠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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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款药香是怎么制作的？
药香制作工序十分繁琐，各种药香的调制方式不尽相同，现以普通焚爇类线香的宫廷贡香的制作工序为范例。
1、选材
传统药香必须采用纯天然、无污染的植物和可再生的珍贵木材及部分动物为原料。
丰富的药香材料。
2、研磨
研磨的方式有很多种。首先需将各类香料粉碎，然后将粉碎后的颗粒物用石臼、捣子、石磨等工具研磨，若需十分细碎的粉末，则还需要水飞的过程。
研磨香料。
3、炮制
香药的炮制与一般药物的炮制类似，蒸、煮、炒、炙、炮、焙、飞等多种手法均可用。
炮制香料。
4、配伍
香方配伍并非简单的将几种香药兑在一起，而是需要掌握合香的节律、时间，依据中医“天人合一”的理论制香。
5、手制成型
香粉合成后，还要加入天然粘合剂和成泥团，经过反复揉搓、摔打成泥后，各种香药药粉充分融合、香泥质地紧密，以保证制出的香不容易断裂。香泥和好后，还要放入陶罐饧上一段时间，饧好后，就可以塑型了。
一点点搓成条。
6、阴干
一般阴干成型的香品需要一个木框，木框中间穿上麻绳，然后将香放在麻绳上阴干，避免香品在阴干过程中不变形。再将其置于通风无阳光处，使其自然干燥。
阴干后的香。
7、窖藏
香品阴干，多余水分去除后，仍需将其在避光且温度适宜的地方储藏。各方面因素不同，窖藏时间也有差异，少则3个月，多则3年以上。
成本极高的地窖。
8、包装
做好的香品必须用容器装好，一般选用河泥罐存香最合适。用纸包装，多选用天然手工纸；若用木质包装，多选用红豆杉等本身味道很淡的木材，以免影响香的味道和药性。
天然手工纸包装香皂。
那些根据老方子恢复出来的香
禅悦香
禅悦香是李时亮非常得意的一款香，其意取自禅定冥想中获得的一种自然馨香，主料为小叶紫檀。小叶紫檀因其材料珍稀、常被历代王室推崇，有“香料之王”和“帝王之木”的美誉。
《本草经疏》载：“禅悦香，主恶毒风毒。凡毒必因热而发，热肾则生风，而营血受伤，毒乃生焉。此药咸能入血，寒能除热，则毒自消矣。禅悦香，有行气活血之功效，亦可旺运生财。”小叶紫檀与其他香药配合，可以对改善心脑血管功能有一定作用。
禅悦香气味幽香、可静心安神，也被称为“文人香”。
出尘香
出尘香以绿檀为主要原料，绿檀学名为“愈疮木”，该树80%用途为造船工业。国内外产量愈来愈少，各国均视为稀有的重要造船资材，许多医药单位利用其浸出物，作为治疗咳嗽用，效果甚佳。
它常与禅悦香结合使用，早起燃一柱出尘香，净化空气、消毒杀菌；午后点一支禅悦香，味道清新，舒缓、宁静，适于学习。
此香在病毒性感冒流行的季节极为适用。
沉香皂
时雅莉、李时亮自制香皂，这一家人从未买过一块香皂。
沉香是我国沿用相当久远的珍贵中药，它是沉香树干被真菌侵入寄生，发生变化，经多年沉积，形成的香脂，自古以来就是极其名贵的木料。
自汉武帝时期，随着丝绸之路的畅通，大量的沉香开始流入内地，进入帝王将相家，宫廷中也很快盛行熏香之习俗。陏炀帝对沉香的酷爱甚至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据记载，陏炀帝曾在除夕之夜焚烧沉香几百车，香气飘到数十里之外，几个月后仍能闻到。
沉香《别录》载：“疗风水毒肿，疗恶核毒肿，湿风皮肤痒，去恶气。”所以，沉香皂不仅药味清奇，还有美白祛疹，抗老除皱，活血淡斑的功效。
文 / 婷哥
摄影 / 李晓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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