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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唐状元初始职任考

2017-08-09 周腊生 刀爷瞎侃

 

《马氏南唐书》卷23云:“ 罗颖,南昌人也。经传涉猎,与里人彭会友善,皆以词赋称。开宝中诣金陵举进士第,例以黄衣守选。”可见,南唐已及第进士也是依例守选的。笔者曾撰《南唐贡举考略》( 载《文献) ) 2001年第2期) 一文,稍后,拙著《五代状元奇谈· 五代状元谱》( 紫禁城出版社,2004年) 亦有《南唐贡举考略》一节,对前文做了补充修订,认定的南唐状元有:王克贞、伍乔、王崇古、乐史、杨遂、张确、卢郢、郎粲、邓及、赵绮、姚端等11人。后来笔者又有署名平川的补白《又发现一位南唐状元--章文谷》( 载《湖北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03年第4期) ,次年发表《状元资料辑考二题》( 载《湖北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04年第l 期) ,对章文谷为南唐状元的说法进行了补充。南唐这12位知道姓名的状元中,只有5位能够找到可以确定或推测其初始职任的记载。

 

1.王克贞,元宗保大十年( 952年) 状元,初授秘书省正字。徐铉《大宋故尚书户部郎中王君墓志铭》云:“ 公讳克贞,字守节,其先太原人也。缑山之胄,本固源深。淮水既微,枝分派别,所居占籍吴楚为多,今为庐陵人矣。曾祖某,不仕。祖某,赠吉州别驾。考某,屯田郎中。君弱不好弄,幼善属文,风骨峻整,器度闲雅。年未及冠,名闻于时。自唐室之季,词场道丧,江左延祚,复睹旧章。翰林学士江君文蔚典司春官,详求艺实,取人至寡,较文尤精。君一举擢第,首冠诸子,时人以为追踪元和之际矣。明年,以秘书省正字释褐,宣直枢近,专掌文翰之任。南唐进士释褐未见有制科和吏部科目选的记载,王克贞得以“明年” 释褐当是守选而来。很显然,跟中原五朝一样,南唐也淡化了及第举子守选的时间限制。秘书省正字为正九品下,低于校书郎1阶,而高于法定2阶。

 

2.伍乔,保大十三年( 955年) 状元,署宣州幕府。《马氏南唐书》卷14载:“伍乔,庐江人也。性嗜学,以淮人无出已右者。遂渡江入庐山国学,苦节自励......明年春试《画八卦赋》、《霁后望钟山诗》。是岁同试数百人,初中有司之选者必延之升堂而加慰饮焉。先是宋贞观登坐,张洎续至。主司览程文,遂揖贞观南坐,而引洎西首。酒数行,乔始上卷,主司读之惊叹。乃以贞观处席北,辟泊居南,登乔为宾首。覆考榜出,乔果第一,洎第二,贞观第三,时称主司精于衡鉴。元宗命勒乔程文于石,以为永式。署宣州幕府,考满迁考功郎,卒于官。”《明一统志》卷14、《万姓统谱》卷78、《新安志》卷10均载伍乔夺魁后“ 署宣州幕府”。

 


3.乐史,宋建隆三年( 962年,此时南唐奉宋正朔) 后主即位后首次考试的状元,从幕临川王府。《宋史· 乐黄目传》:“乐黄目,字公礼,抚州宜黄人,世仕江左李氏。父史,字子正,齐王景达镇临川,召,奏,笺授秘书郎。”《资治通鉴》卷294载:“显德五年......三月...... 齐王景达亦以败军辞元帅。”《江南野史》卷2云:“ 及嗣主继立,尝欲禅位景达与宋齐丘,既不获,后果丧淮甸,而国几亡矣。后景达出镇临川,开宝中以寿终。”其具体时间《马氏南唐书》有记载:“显德五年......十有二月,流陈觉于饶州,流李征古于洪州,皆杀之。放宋齐丘于青阳。太弟景迁固请归藩,于是以长子冀为太子,以景迁为洪州大都督、封晋王,齐王景达为抚州大都督。同书卷5又云:“开宝......四年......夏四月齐王景达卒。”可见李景达率兵与后周作战失败后,任抚州大都督、镇临川是显德五年十二月(958年元月) 的事,而卒于开宝四年(971年) 四月。乐史是宜黄人,夺魁后回乡守选,李景达看重辖下人才,将他聘为幕宾,然后为他奏授京职是顺理成章的事,只是李景达镇临川12年,在乐史夺魁后还有9年,我们不清楚乐史得以奏授秘书郎是何年何月。笔者认为,他的这个秘书郎只是虚衔,还没有来得及转成实职。而且,李景达死后,其幕府自然解散,他这个带虚衔的幕职也许都不存在了。因为上引《宋史·乐黄目传》在“笺授秘书郎”后接着说:“入朝,为平原主簿。太平兴国五年与颜明远、刘昌言、张观并以见任官举进士。太宗惜科第不与,但授诸道掌书记,史得佐武成军。既而复赐及第,上书言事,擢为著作佐郎、知陵州。”县尉、主簿,自唐以来都是举子们释褐到地方的初始职任。如果乐史在南唐已官至秘书郎,人宋后不至于又从初始职任做起,更不至于重新参加科举考试。比他早的王克贞“ 及宗国沦丧,策名天朝,自太子中允历户部、兵部二员外郎,礼部、户部二郎中,典汉、滑、襄、梓四州事”;比他晚的杨遂是开宝五年( 972年) 夺魁的,3年后人宋便时授职赞善,王禹僻还为他感到委屈,说他“ 归朝才得一赞善。这说明宋初为了笼络人心,对南唐的官员的职任安排是较为优惠的。通过比较,我们说归宋时乐史只是个“府散失职” 的前朝王府幕僚当不为过。

 

4.卢郢,乾德三年( 965年) 状元,初授近职。为数不多的几处有关卢郢的记载都没有提及卢郢夺魁后的初始职任,只有《十国春秋》卷28隐约提了一下:“明年,郢举进士,试《王度如金玉赋》,擢第一。徐铉娶郢姊,尝受后主命撰文,累日未就。郢日:‘当为君抒思。’适庭下有石,十夫不能举。郢戏弄之,有顷,索酒,顿饮数升。复弄如初,忽顾笔吏,口占使书,不窜易一字。铉服其工,遂以郢文进。后主谓铉日:‘语势遒俊,似非卿作。’铉以实对,郢由是知名( 一云擢任近职--原注) 国亡入宋,知全州卒。这里有个“ 擢任近职”的注,说明卢郢夺魁后有一段时间守选,是一个偶然的机会,使后主得以看到他代写的文章后才授予“近职” 的。具体是什么职任?是校书郎还是秘书郎不好猜度,不过我们可以做点分析。卢郢虽然“由是知名”,但《江南余载》卷上一一列出后主朝22位文臣姓名,其中并没有卢郢,《说郛》卷39下列出后主朝25位文臣,也没有卢郢,可见他在南唐并不算有名文臣。这两处,王克贞、伍乔都在名单之内,其初始职任都不高,卢郢应该就是个校书郎,或者像王克贞一样只是个正字。王克贞“以秘书省正字释褐,宣直枢近,专掌文翰之任”。可见,不仅校书郎,连正字都算是“ 近职”,我们似可看作后主依照惯例让卢郢以校书郎释褐。

 

5.张确,开宝八年( 975年) 状元,初授秘书省校书郎。张一雄《南唐状元张确籍贯仕历考》云:“至于张确的仕历,一般史籍均无记载,仅(嘉靖)《沙县志》引证私录的《南唐与确诰词》提及张确登第后‘可授文林郎,守秘书省校书郎’。其它情形不见于任何载籍,上引民间传说,说张确在朝做了几十年宰相,当属子虚乌有。这个私录的诰词其文气与唐五代诰词无异,当可采信。


另,杨遂,开宝五年( 972年) 状元,在南唐已释褐,初始职任未见记载。王禹僻《小蓄集》有多首酬杨遂的诗,其《酬杨遂》云:“杨君江左士,文律何飘飘。人言未冠时,作赋凌洞箫。甲科中南国( 江南状元及第--原注) ,通籍趋东朝( 人中国为赞善--原注) 。坎坷位不进,陶潜还折腰(复为县令--原注)。”《还杨遂蜀中集》亦云:“夫君擢秀在江左,国小而逼何区区。科名始得值兵火,金陵坐见成丘墟。归朝才得一赞善,黜降重为县大夫。在南唐夺魁仅3年的杨遂人宋得授赞善。《旧唐书》卷42、《新唐书》卷49,都说赞善大夫为正五品上;据《宋史》卷169,赞善大夫要比校书郎高5阶,可见他在南唐已经释褐得官,并且有过升迁了。徐铉《大宋故尚书户部郎中王君墓志铭》云:“ ( 王克贞) 由是二十余年,累迁至中书舍人、枢密副使,未尝他任。求之前载,亦为异矣。及末叶多故,时政浸衰,唯吾守道中立,不涉浮议。及宗国沦丧,策名天朝,自太子中允,历户部、兵部二员外郎,礼部、户部二郎中,典汉、滑、襄、梓四州事。”王克贞在南唐出仕20多年,官至枢密副使,入宋时也只是个太子中允( 跟赞善同阶而靠前) 。两相参照,扬遂入宋前的职任可能不低,而且以京职释褐,并一直在京城任职的可能性较大。

 

又,目前尚未找到其它政权状元的释褐职任资料。五代其它政权的状元,目前仅知道南汉有梁嵩和简文会、后蜀有王归和费黄裳,但是都找不到他们的初期仕历,仅有个佚名的网络文章《佛山第一位状元简文会》提到简文会:“ 他先任翰林院编修,为皇帝起草、批答文书,撰拟文词等。这个说法不伦不类。五代时期尚无“翰林院编修”这个官职,后世的翰林院编修也没有资格“为皇帝起草、批答文书,撰拟文词”,翰林学士知制诰才有这个资格。也许他只是照惯例被授予秘书省校书郎,被后人臆测为“翰林院编修”。他是什么时候释褐的,是否守选过一段时间也不得而知。

 

南唐可知或可推知其初始职任的5人中,两例京职,3例幕职。如果将杨遂视为以京职释褐,则正好一半对一半,那么京职与幕职的比例跟中原五朝相差不大。南唐跟中原五朝状元初始京职的类型是一致的,幕职也是有受聘于方镇有受聘于王府的,都没有地方州县职任。

 

总之,相对唐代而言,五代状元释褐体现了简与短的特点。所谓简,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释褐途径没有唐代那么复杂,只有守选和幕职两条路可走;二是所授职任也较为单一,京职主要是校书郎,少数为正字、秘书郎,都是一个类型的职任。不像唐代那样,还有大乐丞、拾遗,地方职除王府参佐、方镇幕僚之外,还有不少人被派往各地去当县尉。所谓短,就是守选期短了,唐代状元一般都要数年守选,最长的达15年,而五代守选似乎成了象征性的,未见强调守选时间的记载,这种变化正是宋代改为直接授职的一种过渡。

 

 


真实的寇准


寇准是个非常有趣的男人。

北宋的宰相都很有个性,寇准的个性绝对能排进前三。

他有时极富魅力,有时又极其恶劣。他的上司(包括两任皇帝在内)、他的朋友,甚至连他的敌人都对他又爱又恨,难以自拔。

寇准的自我意识空前强烈。

自信、自负、自傲、自高、自大、自矜、自恋。怎么说都很合适,他可以比作宋廷的那喀索斯。

寇水仙曾经写过这么一首诗:

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举头红日近,回首白云低。

——《咏华山》

……据说这一年他八岁。

从小就养成了天老大我老二,除了皇帝老儿我谁都不鸟——实际上大多数时候他连皇帝的面子都不鸟——的唯我独尊型人格。


宋太宗太平兴国五年(980),寇准考中了进士。那年孩子十九岁,按照古人的标准还没有成年。

太平兴国五年这一科非常牛掰,出了很多后来做到宰相级高官的人物,后世号称“龙虎榜”。

苏易简榜中有登庸者四人:李沆、向敏中、寇准、王旦,其为参预及两禁以上者又数人,时亦号龙虎榜。

——宋·龚鼎臣《东原录》

当年与少年寇准一起玩耍的同年小伙伴们,就是这样一批精英。而寇准是他们中间最年轻的,至少也是最年轻的之一。

因为他太嫩了,有人劝告他说皇帝用人喜欢年长稳重型的,你何不谎报下年龄?寇准正色表示“准方进取,可欺君邪”——欺君的事,和尚做得,我便做不得!正因为他如此,赵光义反倒对这个不搞歪门邪道花花肠子的小子特别欣赏。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想,也许寇准不肯谎报年龄也有另一个原因,就是他本身对十九岁举进士这个成就非常得意,才不要把自己说老了显得没辣么神童呢。

说寇准以“神童”自居,我是有证据的。

寇准的诗集叫作《忠愍集》,现存三卷。在有的诗题目下面,寇准会自己给自己加个注。他加的注都是什么呢?比如《寓居有怀》这首诗题目下的注是“时年十四岁”,《春日怀张曙》这首诗题目下的注是“时年十六岁”,《书山馆壁》这首诗题目下的注是“时年十九”……而十九岁以后写的诗他就再也不加年龄注了。

简直是坐等读者来夸“哇这么年轻就能写如此好诗简直了不起啊小寇”的节奏。


自信蓬勃的寇准少年胸怀大志,干什么都要比别人强。
做官嘛,就要做天底下最大的官,否则有什么意思。

——那咱做皇帝?

——造反成本太高。

——那就退一步当宰相吧,要求不能再低了。

——而且要做,就要做到皇帝都得乖乖听你的话!你让他向东他不敢向西,你让他打狗他不敢骂鸡!

这种思想可能有点反动,但后世对寇准的评价是:“左右天子为大忠。”你哄着骗着乃至要挟着吓唬着皇帝去做事都不算大事儿,关键问题是你想让皇帝干什么。

寇准绑架了宋真宗到澶州前线,挽救北宋社稷于倾覆之中,这就是他永远铭刻在史册上的功勋,哪怕在这个过程中他无数次强暴了皇帝……那啥,强暴了皇帝的意志。

寇准的自信既让他光芒四射、耀眼无比,却又给他带来了致命的性格缺陷。


他坚信“老子天下第一”,所以他刚愎自用、目中无人。再加上他心直口快,有一说一,更是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

这些人中不仅仅有王钦若、丁谓那样的小人,还有很多和他一样对宋廷有所贡献(其实严格来说王、丁二人也不是对朝政全无贡献,只是过大于功)的能臣。

他有一个宰相应有的胆识和气魄,却缺少一个宰相应有的气度和雅量。

他在战时是力挽狂澜的最大的功臣,在战后治理国家的时候却成了破坏朝政稳定,甚至搞内斗的带头人物。

他不甘人下,所以为了往上爬,他可以肆意攻击自己品德高尚的朋友,也可以伪心地去迎合自己本来最不屑的“天书”(就那么一次,但也算得上晚节不保了)。

他爱恨分明,所以讨厌的人他就要去往死里踩,不管对方的才干、为人如何;喜欢的人他就各种提携,有官大家做,同样不怎么考虑对方的才干和为人。

所以他自以为是在选贤举能,但很大程度上他其实是在任人唯亲,甚至可以说党同伐异。


就因为寇准这么个锋芒毕露的性子,所以大家一面欣赏他的才华,另一面又对他身上的毛刺儿非常头疼。

当时的明白人都让着他,比如太宗朝吕端当初和寇准一起做参知政事(副宰相),后来吕端先升了宰相,担心寇准不服气,所以就主动申请让宰相和参知政事一起掌管政事印(本来参政是没资格掌印的),来安抚寇准。

再比如真宗朝想拜毕士安为宰相,毕士安却极力推荐寇准,两人同登相位之后,他又在寇准被诬告谋反(寇准是经常被诬告谋反的体质)的时候保护他。可以说没有毕士安,恐怕就没有寇准在澶渊之战中的精彩表现了。

因为吕端、毕士安年纪比寇准大,入仕比寇准早,所以他对这两人还是相对比较服气的。到只比寇准年长五岁,又和寇准同年登科的王旦那里,寇准性格里偏激、狭隘的一面就展现得淋漓尽致。


寇准和王旦本来关系应该是很好的,他俩同年中进士,同年关系就是天然的政治同盟(寇准的两个死对头王钦若和丁谓也是同年,当然他俩内部也掐)。澶渊之战的时候,寇准是宰相,王旦是参知政事,给寇准当副手。因为东京留守雍王赵元份暴病,王旦要赶回去主持后方,临行他特意让真宗把寇准叫来,问这仗如果败了(“十日之间未有捷报”)该怎么办,赵恒被他俩逼得只好表示“如果朕捐躯/被俘,那就立太子吧”。从这件事来看,寇准和王旦合作得是很好的。

澶渊之盟签订以后,寇准自恃功高(当然他的功确实高)得意忘形,又有死对头王钦若在真宗面前上眼药,所以被贬出外。后来他的好朋友王旦做了宰相,极力推荐寇准,他才得以回朝担任枢密使的职务。按理说寇准是应该对王旦很感激,好好跟他合作把朝政搞好的。

但是寇准不,可能他是觉得昔日的手下成了如今的上司让他很没有面子(枢密院虽然和中书门下号称二府,但枢密使还是要低宰相一头的),或者他干脆就是想把王旦拉下来自己当宰相,总之他梗着脖子跟王旦扛上了。


具体表现为,当时东西二府经常互通文件,寇枢密瞪大眼睛从东府(中书门下)送来的文件里挑刺儿,发现错误后大喜过望马上给真宗送过去,导致中书工作人员从王旦以下都被赵恒骂了一顿。然后中书同仇敌忾,也瞪大眼睛从西府(枢密院)送来的文件里挑刺儿,果然也发现了错误——结果宰相王旦表示,把文件退回西府,让他们好好改过来。

东府众人呐喊道老大你为何不报复!你是圣母玛利亚吗?
王·玛利亚·旦回答:西府这么阴我们是正确的吗?当然不是。既然知道他们干的是错事,干嘛还要跟着他们干?

我粗鲁地翻译下这句话:如果一条狗咬了你一口,你难道也要咬回去吗?

这件事让寇准很不好意思,特意跑过来跟王旦讲,老兄啊,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我看你肚里能开航母咯。(同年,甚得许大度量?)然并卵,王旦的大度没能阻止寇准一而再、再而三地在真宗面前讲他的坏话。

类似的事情也曾经发生在太宗朝的宰相卢多逊和李昉身上,赵光义就很不客气地对李昉说过“多逊居常毁卿一钱不值”,狠狠地戳破了李相公对友谊的幻想。赵恒没有他爹那么简单粗暴,他只是对王旦说:“卿虽称其美,彼专谈卿恶。”

凭借我对寇准的森森爱(e)意,我觉得真宗想说的其实是:

“爱卿啊,你不要再给那个傻×织毛衣了好伐?”

王旦深吸一口气,然后说:“没事,毕竟我当宰相久了,犯的错自然就多。寇准把这些事告诉陛下,说明他是忠臣,这就是我欣赏寇准的原因。”


寇准作作作久了,真宗(可能还有圣母力终于被耗光的王旦)终于受不了准备再次让他滚蛋。寇准知道自己要走人,第一时间冲到王旦面前,伸手要官——我最亲爱的同年,请给我一个使相(节度使、亲王等加“同平章事”衔,待遇相当于宰相,是很高的荣誉)做做吧!

王旦和他的小伙伴们都被寇准的无耻惊呆了,表示这种大官怎么可以私下求人,拜托你从哪儿来到哪儿凉快去好不好?

寇准咬牙切齿地回家去了。

过了两天真宗找王旦聊寇准的问题,说爱卿你看啊给这人啥官比较合适?

王旦默默咽下一口血,笑道:“臣以为寇准这样的大功臣,给个使相做是极好的,倒也不负恩泽。”

寇准拿到使相后冲着真宗痛哭流涕,道这都是陛下的知遇之恩啊要不然臣就为权贵所压迫了BALABALA真宗实在看不下去了,怒吼道你丫知道推荐你的人是谁吗?

寇准:啊?……唉,王旦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唉,圣母的世界我不懂啊。


寇准离开京城之后,王旦和真宗都松了一口气——但是他们很快就发现高兴得太早了,寇准这人无论在哪儿都能花样翻新作出死来。

寇准在自己过生日的时候大操大办(此人生活极度奢侈糜烂,但考虑到宋朝宰相的薪水和他的为人,应该还不至于腐败),本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他偏偏各种“服用僭侈”,甚至还搞了件黄褂子穿上(排设如圣节仪,晚衣黄道服,簪花走马)。

宋真宗听说之后大怒,是可忍孰不可忍:“寇准乃反耶?”

宰相王旦一边儿在心里骂寇准一边儿给赵恒顺毛,说老寇他毕竟对朝廷有大功嘛,偶然一次两次忘了喝六个核桃做出这种混事儿来,官家您就多担待担待呗?

赵恒:他这是一次两次的事吗?他是常年都缺钙铁锌硒维生素吧!……唉算了既然爱卿你给他求情,朕就放他一马,你记得给他多寄点脑白金。


后来王旦就积劳成疾要不行了,临终赵恒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他俩十几年君臣相得,感情极深),说爱卿你走了我怎么办……我上哪儿找你这么好的人来当宰相?

这就是要让王旦推荐继承人。

王旦一开始不说话,后来赵恒一直问,王旦才很艰难地说:“寇准吧。”

赵恒一下子就炸毛了,什么寇准寇不准的,朕才不要这种万年中二儿童兼资深躁郁症患者来当宰相……爱卿你看我们大宋还有很多好同志,张咏马亮两个人也是你的同年,你要不要重新考虑一下?

王旦:只有寇准,不退不换无三包。

赵恒:……

王旦去世之后过了几年,真宗居然真的把寇准召回京城来当宰相了。据说寇准到京后第一时间在赵恒面前痛哭流涕,表示要去给王旦上坟。

总算你这冤家还有几分良心。

于公说,王旦是真宗朝一代贤相;于私说,他是谦谦君子(这样的人才算是真君子,寇准就称不上君子,只能说是猛人),又是寇准的朋友——至少从王旦这方面来说,他始终对寇准满怀善意,尽最大的努力来提携、帮助乃至保护他。

但寇准就是这么折腾王旦的。


而那些让寇准欣赏提携的人又是什么人呢?

我不得不说这家伙真是没什么识人眼光。

比如他在太宗朝当参知政事的时候,另一位参政张洎是他提拔进来的,提拔的原因是往日张洎曲意奉承哄得他很开心。

张洎是什么人呢?他原来是南唐后主李煜的宠臣,与另一位大臣陈乔同秉国政,南唐国破的时候张洎和陈乔相约一起殉国,结果陈乔上吊自杀了,张洎跑去劝李煜投降,还冠冕堂皇地说“我活着是为了保护陛下您,等宋皇向您问罪的时候,请把责任都推到我头上吧”。后来张洎在宋朝做官,还特意跑到李煜那儿打旧主的秋风,李煜有一大家子要养手头非常拮据,只好把一个白金脸盆送给了他——张洎非常不满意,认为是另一位南唐旧臣潘慎修在李煜面前说他的坏话的原因,从此与潘慎修绝交。

就是这样一个人,寇准对他“兄事之”,极力向太宗推荐。结果后来寇准因专权被宋太宗厌弃的时候,张洎第一个站出来对寇准各种落井下石。


再比如寇准跟温仲舒关系很好,合称“温寇”。温仲舒又是什么样的人呢?他和宋太宗朝的状元宰相吕蒙正既是好友,又是同年。温仲舒犯事被罢的时候,是吕蒙正极力推荐,才使得他复起为官,但是后来吕蒙正罢相的时候,踩他最厉害的人就是温仲舒(……这倒跟寇准对王旦有点儿像)。

再比如寇准和丁谓,其实这个死敌是寇准一手栽培起来的,曾经是他的“门人”。寇准对他的才干非常器重(丁谓有才是事实),极力向当时的宰相李沆推荐,两人就此有一段非常有名的对话:

寇准与丁谓善,屡以谓才荐于沆,不用。准问之,沆曰:"顾其为人,可使之在人上乎?"准曰:"如谓者,相公终能抑之使在人下乎?"沆笑曰:"他日后悔,当思吾言也。"准后为谓所倾,始伏沆言。

——《宋史·李沆传》

与寇准相反,李沆看人是出名的准,因此被目为圣人,大家都尊称他为“圣相”。这次李沆的大预言术又放对了,寇准后来被丁谓这个小白眼狼坑得那叫一个惨。

其实直到让丁谓非常丢脸的那次“溜须”事件发生,可以说丁谓对寇准都是非常尊敬,甚至可以说非常殷勤的。但是因为之前丁谓和王钦若一起,各种迎合真宗大搞天书封禅、劳民伤财,还制造各种祥瑞,所以寇准对丁谓非常看不惯,当年的好印象早就磨没了——寇准的好友张咏就曾经抬着棺材去见真宗,表示要斩丁谓以谢天下,然后斩我头以谢丁谓,十足的同归于尽架势(然并卵)。


这里有一个段子,丁谓给真宗上报祥瑞的时候特别喜欢用仙鹤梗。结果有一天寇准坐衙门,一群乌鸦扑棱棱飞过来,老寇哈哈大笑道:“幸好丁谓不在这里,不然他肯定要说这是一群玄鹤!”

这个梗流传出去之后,丁谓从此多了个爱称,啊不,绰号,叫做鹤相。

后来寇准当宰相,丁谓当参政,在给寇准擦胡须献殷勤的时候反被寇准呛了一顿,丁副相瞬间黑化,秉持着“得不到你就要毁了你”(什么鬼)的心理开始黑寇准。

真真称得上是恨之入骨,到后来他把寇准和另一个宰相李迪(也是他的政敌)排挤出朝廷还不够,还特意假传圣旨派使者给两个人各送了一把剑,一副请你们自行效仿伍子胥、白起等先贤的架势。

丁谓这么搞实在太过分了,当时就有人质问他说,相公就不害怕后世史书怎么记你吗?结果丁谓淡定地回复道:“不过是一句‘天下惜之’罢了,能奈我何?”
据说那把剑送过去,李迪当场就崩溃了,打算自杀,幸好他的儿子和门客拼命保护,才免于被害。


而寇准的表现是这样的:

“中使承(丁)谓指,以锦囊贮剑揭於马前,示将有所诛戮状。至道州,(寇)准方与客宴,客多州吏也,起逆中使,中使避不见,问其所以来之故,不答。众惶恐不知所为,准神色自若,使人谓之曰:「朝廷若赐准死,愿见敕书。」中使不得已,乃受以敕。准即从录事参军借绿衫着之,短才至膝,拜敕於庭,升阶复宴,至暮乃罢。及赴贬所,道险不能进,州县以竹舆迎之,准谢曰:「吾罪人,得乘马幸矣。」冒炎瘴,日行百里,左右为之泣下。”

——《续资治通鉴长编》

我每次读到这段,都觉得心怀激荡不能自已,以至眼含热泪。

就这样一个性格恶劣的老男人,他被人逼到了如此困厄的境地(虽然一定程度上也是他自己作的)。可他还是这么刚硬,每一根骨头敲起来都铮铮作响,压不垮,折不弯。

他还是当年那个在澶州城上运筹帷幄扶危挽澜的大英雄,整个人都闪闪发光。

他在朝堂上再怎么不受欢迎,可是出京时照旧有百姓牵衣顿足十里相送,那就是民心,独属于寇准他一个人的荣耀,再强大、再狡猾、再狠毒的敌人也夺不走。

让人怎能不爱他。


寇准被丁谓贬到雷州没两天,丁谓自己也恶有恶报被贬到更远的崖州。途径雷州的时候,寇准还派人去给他送了一只蒸羊(……并不知道寇准此举是出于什么心理)。

丁谓看了很感动,表示想跟寇准见一面,也许是想和他相逢一笑泯恩仇什么的,但是寇准拒绝了——不过他还是为丁谓做了最后一件事的,就是把门户关紧导致急切想把丁谓干掉(或者至少揍一顿)的寇府家仆不得其路而出。

这段孽缘于是就在大家“相公您被王相公的圣母菌传染了吗?难道您在这个人渣身上懂得了爱吗?”的脑补中过去了。


扯回来说说关于寇准的几个段子吧。

寇准十九岁就中了进士,一生都在当开封尹、宰相、枢密使、节度使等大官,又结了一门好亲事(他的妻子宋氏是宋太祖赵匡胤宋皇后的妹妹),除了最后几年被贬的时候过得穷困潦倒,他就没缺过钱。再加上他那个自我意识膨胀的性格,导致他非常乐意显摆自己的财力——所以他一直大手大脚。

寇准奢侈到什么地步呢?

“邓州花蜡烛名著天下,虽京师不能造,相传云是寇莱公烛法。公尝知邓州而自少年富贵,不点油灯,尤好夜宴剧饮,虽寝室亦燃烛达旦。每罢官去,後人至官舍,见厕溷间烛泪在地,往往成堆。”

——宋·欧阳修《归田录》

烧蜡烛烧到满地蜡泪,是怎么个境界。

寇准还爱好歌舞,尤其喜欢一种叫“柘枝”的舞蹈,一跳就要跳一天,所以江湖外号“柘枝颠”。

“寇莱公好柘枝舞,会客必舞柘枝,每舞必尽日,时谓之‘柘枝颠’。”

——宋·沈括《梦溪笔谈》

寇准如此败家,导致他的妾室蒨桃看不下去了,写了首诗劝戒他说:

“风劲衣单手屡呵,幽窗轧轧度寒梭。腊天日短不盈尺,何似妖姬一曲歌。”

寇准回诗一首云:

“将相功名终若何,不堪急景似奔梭,人间万事何须问,且向樽前听艳歌。”

人家姑娘劝你劝的是勤俭节约,你回复说我要及时行乐合适吗?!

寇准还酷好喝酒,他自己喝也罢了,还热衷于灌别人酒喝(这也许是国人劣根性?寇准的连襟赵匡胤也有这毛病)。让我们来看看一个血泪的例子:

“初,寇准在中书,多召两制会饮私第,酒酣气盛,必闭关苛留之,往往侵夜,畏谨者甚惮焉。(李)宗谔尝预会,日既夕矣,而关不可启,遂於门扉下窃出,得马以走。於是上劝宗谔酒,宗谔坚辞以醉,且云日暮,上令中使附耳语云:「此间不须从门扉下出。」宗谔皇恐致谢,上笑而颔之。”

——《续资治通鉴长编》

寇准喜欢把两制官(中书舍人、翰林学士等负责给皇帝写诏书的词臣,非常清贵,基本是宰相预备役)叫到自己家里喝酒,喝酒就喝酒算了,还锁上门不许人家走。知道的你们是在喝酒,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聚众淫/乱有木有,看把人家小李吓的。

后来司马光教育他儿子,写《训俭示康》,就特意把寇准拿出来当反面典型:

“近世寇莱公豪侈冠一时,然以功业大,人莫之非,子孙习其家风,今多穷困。”


还是说说寇准的文学吧。

虽然寇准被他的好友张咏黑为“不学无术”,但要说寇准无文,我是不赞同的。

遥想小时候读《天龙八部》,段誉被鸠摩智劫持到姑苏去。在小命朝不保夕的时候,还有心情念一首“波渺渺,柳依依,孤村芳草远,斜日杏花飞”。那时候我就觉得这首词怎么可以这样美,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寇准写的。

寇准的诗风其实比较柔,只有前面引的那首《咏华山》比较王霸之气四射,其余的风格多是这样的↓

“长门秋夜雨,窗外滴寒声。悔不先辞辇,应无别恨生。”

——宋·寇准《宫词》

像陈阿娇一样独守长门的日子是多么痛苦难熬啊!我后悔自己当时没有像班婕妤一样拒绝与皇帝同乘一辇的要求,否则我今日也不会因为与皇帝离别而痛苦啊!

……好吧,中国古代的诗人向来有用后妃比君臣的传统。就是不知道老寇难得的宫怨到底是给太宗的,还是给真宗的呢?

考虑到他临终之前特意让人把当年赵光义赐的犀带拿来系上,才肯咽气的场景,我觉得爹的可能性大点(喂)。

不过寇准就算去世了他也闲不下来,据说他转职去做了阎王爷:

“寇准死,有王克勤者,见公于曹州境上。问从者,曰‘阎罗交政’。”

——《翰苑名谈》

“寇莱公有妾蒨桃,随南迁。再移光州,蒨桃泣曰:‘妾前世师事仙人为侠,今将别去,敢有所托,愿葬杭州天竺寺。吾向不言,恐泄阴理。今欲去,言亦无害。公当为世主者阎浮提王也。’公不久亦亡,有僧克仅见公于曹州境上,拥驴北去。克仅询问后骑,曰:‘阎浮提王交政也。’”

——明·朱国祯《涌幢小品》

真是个轰轰烈烈的狮子座男人的一生啊(寇准出生在农历七月十四,正好是传统鬼节中元节的前一天,有宋代诗人魏野《寇相公生辰》诗其一“何时生上相,明日是中元”之句为证)。


掰掰扯扯啰嗦了这么多,因为真的是很喜欢(黑)寇准。

最后点下题吧,关于寇准的评价问题,其实早有公断。那句话不仅评价了他本人,连喜欢指(ba)责(gua)他性格烂的人(包括我自己)也包罗在内了:

“有缺点的战士终竟是战士,完美的苍蝇也终竟不过是苍蝇。”

——鲁迅

 

 (文章采自网络,作者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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