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要走多少路,才能活成李亚鹏
李亚鹏的人生中,最戏剧化的一段篇章发生在他的18岁。那已经是27年前的事了。
1990年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招生,一个来自新疆的女孩紧张地不敢进考场,硬是拖着前来陪考的男友一起。
保安拦住:报名了吗?先交五块钱!
阴差阳错地,刚刚还在打篮球、什么都没准备的李亚鹏,从兜里摸出五块钱就报考了中戏。
“唱首歌吧。”“不会。”
“那演个小品。”“不会。”
“啥也不会你来干嘛的?”“陪女朋友考试。”
别说演戏了,连瞎编都不会。
也许是李亚鹏太过老实朴素,在套路扎堆的地方倒成了“反派”。考官饶有兴趣地问了一句:“你这么皮,文化课多少?有没有300分?”
“我?”原本报考了哈工大的李亚鹏回答,“500多。”
一周后,李亚鹏和女友刘岩双双收到了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的录取通知书。
在考中戏的前一天,李亚鹏和“文艺青年”还一点关系都没有,就是一个标准的“理工男”。
父亲是机电工程师,李亚鹏在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给爸爸打下手,把零散的电子元件挨个插在线路板上。
八、九岁时,他和父亲一起用松香、烙铁、焊锡做出了一台收音机,后来又做出一台九寸黑白电视机。
父亲把小电视机送给邻居,李亚鹏跟在后面看他们开心地笑。那是他第一次知道,工作可以受人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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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的李亚鹏
李亚鹏在乌鲁木齐长大,一抬头就是绵延无尽的天高云低。
新疆的作息时间和北京时间差了两个小时,晚上10点过后天色才会慢慢黑下来。
孩子们晚上放学回家已经快8点了,新闻联播都看不着。
李亚鹏的人生道路,原本应该如父亲所期望的那样,像线路板上的电子元件整齐地排列:去哈工大读个安全的专业,回家乡讨个贤惠的老婆,做一个上进的普通人。
所以当他在志愿表里划掉哈工大而填上中戏时,父亲才会那么生气。血压升上来,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跟他讲话。
站在家长的角度来看,就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在作大死。为了爱情抛弃前程,在影视剧中通常要被吊起来打。
父亲不懂文艺,但终究是个豁达的人。在李亚鹏临出发前,留给他两句话:
“人不可有傲气,但不可无傲骨。”
“人生无常,宠辱不惊。”
假如你来到了一个遥远的国度,看不到过去所有的朋友,唯一的旅伴在中途走散。周遭陌生人有说有笑,你被快乐的人群包围,而那些快乐和你没关。
李亚鹏在中戏就读期间,就是这种感受。
初恋女友刘岩一年后就从中戏退学,回到新疆再一次参加高考,考到了北京对外经贸大学,学的是国际会计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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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亚鹏与刘岩
北京城正南正北,四四方方,天边偶尔压来昏黄的沙尘暴。身边的同学去食堂打个饭都要一蹦一跳,他不懂,为什么他们可以这么开心?
看着周围的人穿过自己去上课,去工作,去逛街,去约会,他才明白自己与北京之间,有的不仅仅是两个小时的作息差。
没有表演基础,没有关系门路,没有亲朋好友,没有当地户口,李亚鹏成了最早一代的“北漂族”。
每年有1千万人来到这里,也有15万人离开这里,“北京欢迎你,但从不挽留你。”
“追求低一点,安全感就多一点。”这是大部分人的生活信条,虽然大部分人不愿意承认。
在一位学长的邀请下,22岁的李亚鹏第一次看到了摇滚乐演出。
演出在北京的一间地下室举行,他每下一层台阶,都被摇滚乐特有的巨大音量和强烈节奏震得心直颤。
舞台上,四个长发青年穿着皮衣皮裤皮靴,从头黑到脚。他们纵情高歌,不像在表演更像在宣誓。他们甩着头发,直到把世界甩在身后。
像在一口很深的井里猛地抬起头,这个误打误撞来到北京的新疆巴郎子,从那一天起,开始脊背发凉,开始手心出汗,开始激动,开始狂躁,开始明白:自己的生命与艺术有关。
那天表演结束后,李亚鹏记死了“唐朝乐队”这个名字,同时也决定了一件事:
要让所有新疆的孩子都听到摇滚乐,要把摇滚乐带回新疆!
人类容易被伟大的艺术震撼,也容易被一地鸡毛掩埋,往往在前一天热血澎湃,第二天连床都起不来。
奥威尔说过一句:“他们的激情就像水龙头一样,可以随时被人开和关。”
可李亚鹏偏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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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长发、打耳钉的“摇滚青年“李亚鹏
他算了一笔账,在新疆办一场摇滚乐演唱会需要大概14万元。哪怕是在今天,对于在校大学生来说14万元也是一笔天文数字,更何况是在20多年前。
难。太难。
面对难题,我们最擅长的是回避,然后宽慰自己。“这么贵,就算了吧。办不成还要欠一屁股债,就算办成了也不一定回本,就算回本了也不一定值得。”
借口总是无懈可击,也没有任何意义。
冬日里北京的风像开了刃的刀,不由分说挥向人群。有人蹲下身子躲了过去,有人结结实实挨了一劈。
李亚鹏迎着风,决定与寒冬开战。
“只有迎刃而上。”他每天都翻报纸,看报纸上谁家广告刊登的版面大就去敲谁家的门,找投资、拉赞助,“躲避会让你终身否定自我。”
有一家公司反反复复拒绝了他四、五次,最后一次,老板直接叫财务拿来3万现金塞给李亚鹏,对着全公司的人说:
“看看,人家是个娃娃,你们要都像这个娃娃一样,我们早就发财了!”
那年他一共敲了87家公司的大门,拿到了9万7千元现金。
最终,“飞燕摇滚之夜”在他的家乡乌鲁木齐成功举办。
唐朝乐队、女子眼镜蛇、唱《安魂曲》的王勇等悉数到齐,在广阔的西北大地上连着进行了两场空前盛大的演出,光门票就卖了14万,成为新疆摇滚音乐发展的一座里程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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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滚之夜盛况丨图片来自@界面
那可能是李亚鹏20多年人生中最激动的夜晚。
他不停摁下快门,后来索性扔下相机,抢过唐朝的大旗满场狂奔,直到被武警摁在地上押出去。
演出结束后,李亚鹏的父亲从人群中向他走来,伸出了右手。李亚鹏迟疑了几秒钟,也伸出了左手。
在青春理想完美实现的夜晚,他和父亲第一次像成人一样握手。
李亚鹏选择留在北京。
父母来京探望,临走时说:就坐火车回新疆吧。
李亚鹏送他们到车站,看到人挤人,想到两位老人要坐整整三天就后悔了,说下次还是坐飞机的好。
在回去的路上,李亚鹏心里堵得严实,突然停下,调头,拼命地回跑。
火车马上要开了,列车员不让他上车,他顾不得那么多,推开挡在面前的胳膊就往里冲。
见到父亲后,李亚鹏脱口而出:“爸,这次您来北京,我太忙了,照顾不周,您多担待。”说完父子俩都愣了。这不是一个儿子应该对爸爸说出的话,太外道了。
父亲诧异:“你说什么呢?快下车吧,马上开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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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亚鹏与父母
父亲回去两个星期后,李亚鹏照常工作、拍戏。那时他正在拍《开心就好》,是一部合家欢的贺岁喜剧,他与老戏骨刘佩琪饰演一对父子。
还有三天要拍完的时候,李亚鹏接到了一个电话,是哥哥李亚伟打来的:
父亲走了,突发性心脏病。
“我当时就疯了,”李亚鹏后来回忆,“但我不能走,这是一个演员的职业道德。”
电影大年初一就要上映,这个时候一走,整部戏就凉了。“那个时候刘佩琪演我爸,我还得每天叫爸,在现场。”
在剧组李亚鹏不能宣泄情绪,大家见他眼睛总是红的,但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找来一袋冰块藏在洗手间,每拍完一个镜头就跑到进去,反锁上门,边哭边敷眼睛。
“再也没有机会了。”与父亲的最后一次见面成为了李亚鹏一生的遗憾。
回家后,李亚鹏念悼词时几次情绪崩溃倒了过去,但仍坚持亲手埋葬了父亲,“我需要这样一个仪式和父亲告别。”
他买来一张北京到新疆的机票,轻轻地放在父亲胸前的口袋里。
李亚鹏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大帅哥,也不是当下流行的美男子。年轻时的他笑起来敦厚,甚至有点憨,却给人一种放心的感觉。
1998年李亚鹏出演内地第一部青春偶像剧《将爱情进行到底》,饰演男主角杨铮。他穿一身白衣,斜背着书包,穿过教室走廊的阳光,走入80后的青春,实实在在影响了一代人。
“真没想到有人能把二八式自行车骑得那么潇洒飘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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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剧《将爱情进行到底》丨1998
出名后,李亚鹏的生活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电视台想采访他,他一个人背着双肩包就去了,没有带任何助理、化妆师、造型师、保镖,录完又自个儿背起双肩包走,在电梯间里礼貌地挥手告别。
当时在场的董卿感慨:正当红的时候,怎么那么低调啊。
千禧年过后,李亚鹏的演艺生涯进入黄金期,先后出演了《笑傲江湖》与《射雕英雄传》中的“令狐大侠”与“靖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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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傲江湖》(左)与《射雕英雄传》(右)剧照
演了两部金庸剧中的男主角,李亚鹏彻底地红起来,每天都有人拿着现金和剧本儿来敲门。
星途闪耀,正是挣钱的大好时光,李亚鹏却在这个时候和经纪公司说:“以后我一年只拍一部戏。”
所有人都觉得不可理喻,钱塞手里都不拿,疯了吧。李亚鹏却说:“演员需要一个沉淀的过程。”“选择只与内心有关,与财富无关。”
期间《亮剑》的剧组曾找过他,李亚鹏看了剧本后很喜欢,但仍然拒绝了。“其实当时演不了的角色是我真正想演的,但我还不够沉稳。”
在脸好看就能向上爬的时代,千篇一律的偶像塑造千篇一律的角色。但李亚鹏选择埋头转身,“寻找真正的人生方向”。
直到2010年,导演张一白召集原班人马,把《将爱》搬上了电影院银幕。
12年过去了,出现在人们面前的是一个被岁月酿出男人味的李亚鹏,温和而沉稳。能够真正做到这一点非常不易,就算是假装的也很难。
杨峥已不再是着白衫的青春少年,他穿起风衣,把岁月掖进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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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将爱》剧照丨2010
不少观众看完电影之后表示“李亚鹏还是挺帅的,就是头发比原来少了点。“仿佛不是来电影院看电影,而是刚参加完一场同学聚会:感慨他,也感慨自己。
时间是多么浅薄而又顽固的东西。仿佛一夜之间,初恋情人已为人父母,街上的小孩管你叫叔叔。然而你而抬头看月亮,月亮还是平常模样。
男人的成长离不开女人。媒体善于宣传,人们乐于窥探,李亚鹏的情史便常常被拎出来八卦盘点。
从表示“随时可以嫁给李亚鹏”的瞿颖,到坦言“李亚鹏满足了我对男人的全部幻想”的周迅,以及与其结婚生子、共同生活8年的天后王菲,陪伴在其身边的女人一个比一个惊艳。
但也因此,围绕李亚鹏的消息,七拐八拐,还是会和女人绕到一起。
2013年他刚刚结束与王菲的婚姻,在丽江做COART艺术嘉年华。
某杂志前去采访,李亚鹏欣然接待。他们聊教育,聊艺术,聊公益,聊商业,最后报道写出来却是他和王菲大篇幅的八卦。
这是一个时代的膝跳反应,最引人关注的往往不是最重要的。
人们关注iPhone8的最新功能,却对背后的原理公式不感兴趣;大家知道李亚鹏在做公益做慈善,却还是最想知道他和王菲怎么样了。
因为他的前妻是王菲,王菲是华语歌坛最特别的歌手之一,甚至可以去掉“之一”。
她可能是中国唯一一个具有“话题全民性”的明星,当然,也可能是唯一一个根本不care话题的明星。
回首2005年的7月,那注定是个无法安静的夏天。
在“鹏菲恋”揭晓后,几乎全中国都在讨论王菲为什么会嫁给小她两岁的李亚鹏。
旁人眼里,不仅是年龄,二人的气质调性似乎也并不搭:一个是几乎要“羽化登仙”的传奇,一个是看上去就老实呆萌的大男生。
然而一桩爱情发生,就像是山洪雷雨,你可以当它是一场自然灾害,却不能说它“不应该”。
对于李亚鹏来说,王菲是河上的月光,烟波远,秋水长;对于王菲来说,李亚鹏是河岸的灯火,春风暖,百花香。
李亚鹏称王菲为“三姐”,大家称李亚鹏为“姐夫”。
三姐不回姐夫短信,姐夫就着急地在微博上“圈"三姐。三姐喜欢讲段子和冷笑话,姐夫听不太懂,但是也要转发一下以表支持。
二十年前,李亚鹏说:“她是我最喜欢的歌手“”;二十年后,王菲说:“我由衷地佩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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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菲与李亚鹏于天山拍摄结婚照
李亚鹏曾说与王菲爱得很简单,但生活远远不止爱那么简单。
他想要的是一个家庭,而王菲注定是一个传奇,这就是生活。
2013年9月13日,王菲一条微博宣告婚姻结束:“这一世,夫妻缘尽至此。我还好,你也保重。”
当大家都以为一场“撕X大战”马上打响时,李亚鹏却平静回地回应:
“爱你如初,很遗憾,放手是我唯一所能为你做的。”
与其他明星婚变必然引起骂战相比,李亚鹏与王菲离婚堪称“最体面的分手”。
这是对自己过去选择的尊重,更是对共同美好回忆的保护。
女儿李嫣来到这个世界上时,李亚鹏的后半生迎来了一次完完全全的改变。
怀抱着先天唇腭裂的女儿,李亚鹏有些不知所措。哪怕先前已经知道女儿是兔唇的诊断结果,但真正抱着她、看着她时,仍然强烈感受到生命的无常。
他想过逃避,想过放弃一切人际关系,想过带着女儿定居异国他乡永不归来。
他怕网上不负责的讥笑谩骂,怕幼小的女儿过早接触到世界残酷的一面。
当狗仔队的镜头对准还在尚未痊愈的李嫣时,李亚鹏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伸出右手掐住对方的脖子,如同一头狮子露出尖牙。
那一刻,他不是演员,不是明星,不是公众人物,他只是一个父亲——父亲李亚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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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亚鹏曾因狗仔拍摄女儿而动粗
身为父亲的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曾说过的话:“人不可无傲气,但不可无傲骨。人生无常,宠辱不惊。”
煎熬了几个月后,他在日记本上写下一句话:
“上帝给了你一个伤痕,我要让这伤痕成为你的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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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亚鹏展示当年的日记
李亚鹏决心要让女儿在爱中成长,成为一个“有爱的人”。
一年有24个节气,每个节气李亚鹏都要亲自带着女儿做“科学观察”。他们背着《本草纲目》观察昆虫、辨别植物,去一个固定的地方测水温和空气湿度。
几年下来,几千次观测,李亚鹏风雨无阻。
李亚鹏每晚睡前都会捧着书为女儿朗读,李嫣三岁多的时候,就可以把《金刚经》倒背如流。
当众人惊叹李亚鹏是如何做到之时,他脸上露出了从未有过的骄傲:“没什么秘诀,每晚读两节,坚持两年半,你的孩子也可以。”
为了让全国所有“带着上帝的伤痕”的孩子能够健康成长,就像自己的女儿一样被呵护、被宠爱、被善待,他决定以女之名成立嫣然天使基金会,救助更多先天唇腭裂的孩子。
基金会建立初期,并没有获得太多关注,甚至有人认为李亚鹏是沽名钓誉,为自己做宣传。
但这些声音李亚鹏全当没听到,每次坐飞机,他都会带一沓小纸条,见到人就会鞠一躬,递上前说“嫣然天使基金,感谢关注”。
有一次,有人甚至当着李亚鹏的面把纸条扔在地上。李亚鹏没有生气,只小声说了一句“对不起”,默默把纸条捡起来。
后来基金会不断做大,又遭受到了各界质疑。朋友们劝李亚鹏“及时止损”,但李亚鹏说:
“这是为女儿设立的,我绝不半途而废!”
在李亚鹏十几年如一日的陪伴教育下,女儿并没有像他曾经担心过的那样自卑敏感,成长为一个自信大方的亭亭少女。
今年7月份,李嫣穿着香槟金色连衣裙,登上巴黎时装周的T台走秀。
11岁的李嫣,已不是需要父亲抱在怀中躲闪人群的孩子,一张脸上写满了从容自信,眼神仿佛睥睨众生——
从不需要刻意讨好,这种气质让人折服,引来网友一片盛赞:
“气场全开,遗传了王菲的基因。”
但更多的人却说:“李亚鹏是个好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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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嫣在巴黎时装周走秀
那天,李亚鹏坐在台下,穿一身整洁的白色中式正装,手里捏着一把折扇。当镜头扫过女儿,李亚鹏颔首一笑。他眼角向下,头上已经掺了不少银丝。
李亚鹏老了。
从青春年少的杨铮,到爱恨分明的令狐冲,再到忠厚木讷的靖哥哥;
从跟着父亲学无线电的小男孩,到把摇滚乐队拉到新疆的不羁青年;
从站在天后身边的男人,到牵着女儿的手,翻很多山、走很远路的父亲。
真正的成熟从来不是外表坚强,而是内心柔软。李亚鹏变得越来越坚强,也越来越柔软。
鲍勃 · 迪伦在《答案风中飘》唱:一个男人要走多少路,才能被称为一个男人。
同样,一个人又要走多少路,才能活成李亚鹏。
牛皮明明
自由作家
曾在西藏流浪,做过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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