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尿床;二十一、樊笼
第一编
蒙昧碎影
总第一部、幸福时光
二十、尿床
是的,那时我感觉多么蹊跷,春天里,几个同龄孩子(我心里称呼他们为“野娃子”)常常爬上大杂院儿大门外一侧的老榆树,大把大把掠榆钱、往嘴巴里填!
不过很快我就明白了,那都是吃不上饭饭,肚子饿极了!
而多少年以后我更觉蹊跷的是,无论在幼儿园还是星期日在家,我却总不想吃饭,从来不感觉饿,更没有“1960年式”的饥肠辘辘的挨饿体验。
再一个蹊跷之事就是爱尿床!
院里其他孩子也一样;院里晾衣绳上,总有画过地图的沉甸甸的被褥、垂挂在微风中……
那确是我连续几天尿床,或者是别的什么事情,结果惹得母亲生了气。
母亲扬起手要打我,但手掌停在半空,最后落在母亲自己的脸上。
母亲一边哭,一边自己打自己,我忙扑到母亲身上、抓母亲的两手,阻止母亲打自己的脸,并且连连承认错误:
“妈、妈……我错了,我再也不尿床了……”
不为人父母,不能真正理解和体味父母的养育之恩。
许多年后,我结婚成家有了自己的女儿。在女儿成长过程中,遇到女儿不随心、尽管也上手打过女儿,但多数时候,却伸不出手。
那种非常生气,却又不舍得打女儿,最后为宣泄、自己打自己脸的情形,竟然我也重演过!
相比较,我和妻子哺育女儿成长,真得没有母亲哺育我们兄弟姊妹五个长大那么费劲儿!
我的女儿从月子里,到100天也经常尿床尿裤;开裆裤总塞着尿布——这属自然。另外床上还专门铺着一领尿褥褥。但100天以后,女儿就再不尿床了!女儿清清爽爽成长,一直到考上大学离开家,根本没有尿床这一说!
我就奇怪,尿床这事,怎么从小到大一直困扰我?甚至,18岁插队下乡,去了南郊区北格公社北格大队,还尿过床哩!
父亲也说过,他17岁了,也尿过床。
母亲回忆说,我小时候,一个不吃饭,一个就是经常尿床,叫她实在头疼和无比惆怅!
母亲叹谓道:
“唉,后来妈妈才理解,俺儿尿床,是幼儿园落下的毛病。三天两头在‘隔离室’,吃多吃少喝上水喝不上水,老师都尽不到心!”
我记得,无论在幼儿园还是在家里,半夜三更,自己尿了床醒来,就十分羞愧。然后就希望用自己的身体,争取在天亮前,烘干湿漉漉的褥子。
事实上,最多的记忆则是,我渐渐长大以后,母亲再没有因为我尿床而责备我,这叫我十分欣慰!不像院子里同龄男女孩子、尿了床,大人一通打骂,孩子的哭声,会持续星期日一上午!
尤其一些已经懂得体面和羞耻的大姑娘,尿了床,被大人追着打,一直从院子最深处,哭叫着、奔出大门外……
关于尿床,在康乐幼儿园,我也有过几次。
——人生在世,没有比回忆父母养育之恩更刻骨铭心的。我的母亲,她彻底的、甚至过分自私的母爱,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许多年以后,年纪一年年增长的我,每天早来晚走,与经常在家里过夜的我大弟弟、大弟媳妇倒班陪侍母亲,感叹奇迹的出现,真是精神抖擞!
一个82岁老人,罹患脑梗仅仅一星期出院竟然没有留下一点后遗症,难道不是奇迹吗?
连市中心医院主治大夫王宏燕(后来调到小马村附近国际化标准的山西大医院)都十分惊叹,并且脸上充满了成就感!
久病床前无孝子。对此,我时刻警示自己。
在码文文本章节(完成提纲式的初稿)的同时,我已经伺候母亲一个多月了。
我把这种生活,迅速形成了一种常态。
在家“专职”陪侍母亲,闲暇坐小板凳俯身茶几上握着久违的钢笔、在从屋里收集到的任何纸片的空白处背面、奋笔疾书(母亲家没有电脑,无法无纸化写作),信马由缰追忆人生,我一丝一毫不感觉生活的单调!
我清晨早起记两到三小时,下午午睡起来再记一小时,基本上一天用完一管儿碳素墨水;剩下时间就是做饭,给母亲煎中药,或者干其它家务。
“俺儿一天就不闲!”母亲坐在她最习惯坐的那只专用沙发上,一边看CCTV9频道《动物世界》,一边就对我的“生活表现”做出了最高评价。
忽然,母亲急匆匆起身离沙发、往卫生间疾走……再出来,母亲一边系裤腰带,一边唠唠叨叨:
“唉,坐半天……尿不出来,刚刚往起一站却……妈妈现在接不住尿了,裤子都尿湿了……”
我一听,心里灌上铅一般的沉甸甸,这——都是慢性肾炎和肾衰竭的症状!
二十一、樊笼
——后来我感觉康,乐幼儿园就是一个小小樊笼。
不过成年以后,经过人生历练,我反倒觉得自己童年时期有被“囚禁”在康乐幼儿园的经历,十分必要。
它时时提醒我,人必须生活在“樊笼”内,那其实是一个安全港。
而所谓人生奋斗,不过是寻找每个阶段适合自己的“新樊笼”历程。
那时的太原山西康乐幼儿园属完全的“全托”。星期一,小朋友来,星期六,被大人接回家……分为中一班、中二班、中三班、中四班;高一班、高二班、高三班、高四班。还有小一班、小二班、小三班、小四班。我所在的中四班,囊括了四到五岁的小朋友。
那是我意识觉醒的年龄,却从早到晚24小时被约束,每天上下午都必须上课,写字、画画、手工、唱歌等等;一样不少。当然,集体做游戏,也属上课内容。
我尤其记得晚上一点儿也不瞌睡,阿姨却非叫你躺下不可!
脱衣服钻被窝儿熄灯以后,我辗转反侧,只好头蒙在被窝儿里玩耍。
我嘴里念念叨叨,数我两手指头一共多少,再加上两脚趾头一共有多少,减去一只脚的,剩下多少,依次减去脚指头和手指头,仅剩一只手时,手指头最后剩多少……再就是,我数我身上的部件,耳朵、鼻子、眼睛、眉毛、嘴巴……加起来一共多少。我在那时,钻在被窝胡思乱想,已经弄明白人的身体、最基本的为九窍,而不是常常说的七窍。
多年以后,审视我在5-6岁蒙头钻被窝玩耍的那些项目,其实也是一种学习。
我后来上了小学,偶尔生吞活剥、读到大布头原版《西游记》第72回盘丝洞一章;其中一首诗写道——“褪放纽扣儿,解开罗带结。酥胸白似银,玉体浑如雪。肘脖赛凝脂,香肩疑粉捏。肚皮软又绵,脊背光还洁。膝腕半围团,金莲三寸窄。中间一段情,露出风流穴”时甚至都想到……
我蒙头钻在被窝儿里,嘴里不停念念叨叨,突然后脑勺重重挨了一下,是值夜班阿姨给了我一巴掌!
母亲回忆说,父亲把我从幼儿园接回家,就对母亲讲,阿姨告我状,说,我一晚上睡觉钻在被窝儿里,总是嘴里念念叨叨的——这孩子是不是有毛病?
上康乐幼儿园两年时间,我殷切盼望每个星期六傍晚父亲下了班、来接我回家。
回到家,我照旧一次次随父亲上动物园(后来的太原龙潭公园)、上迎泽公园、上什么太钢晾水池钓鱼。我自由自在、在原始的、杂草丛生的灌木丛间钻进钻出……
我总爱凝望父亲的背影,脊背很宽阔,独自一人,静坐水边,戴老式宽沿草帽,一动不动。
父亲手握钓鱼竿,二目炯炯有神、死盯住梦幻般水面那个红色的鱼漂,一有动静,就猛得抬起钓鱼竿,运气好时,就有一条小鲫鱼疾速挣扎、跃出水面,在半空中,银光闪闪……
父亲匆忙把不住摇摆尾巴、滑溜溜的小鲫鱼,握在手心,从翕闭不止的鲫鱼嘴巴上取下锋利鱼钩……
我蹲在盛水的铁皮桶(早先是一个油漆桶)前,观察被囚的小鱼儿,它们都无奈地静静呆着!
忽然,我感觉,我就是那可怜的小鱼儿,囚禁我的铁皮桶,就是康乐幼儿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