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喂猪
追忆那流逝的青涩年华
第一编
蒙昧碎影
总第二部、我上学啦!
五十二、喂猪
我总是在二姥爷家屋子、泡到天黑,才回姥姥家屋吃晚饭。
当我发现姥姥家的晚饭、又是什么酸汤之类,就唯唯诺诺不回去,最后,在二姥爷家,和圆圆一同吃鸡蛋挂面汤,吃过以后,再回姥姥家屋子。
“东东,回来吃饭——把你送给你二姥爷家吧!”大姐有一天,愣愣冲冲,叫我吃晚饭,那口气,似乎很不高兴。
一天上午,我又想去二姥爷家看书,却被姥姥喊住了。
“东东,帮助姥姥喂猪吧!”
我是后来才理解姥姥的。
她很要强,不想让我在二姥爷家蹭饭。
我注意到,那几天,在二姥爷家泡时间蹭饭吃,姥姥总摘一些梨送圆圆吃,以弥补对自己弟弟弟媳的亏欠。
那天,我很听话;听姥姥的话,没有再去二姥爷家,而是随姥姥进了东屋厨房。
但我一进门、就转身逃出厨房,那气味实在难闻!
姥姥总是在每天清晨,给全家做完早饭以后,开始给自家养的大黑猪做饭。
无非是把一大箩筐前一天摘回来的猪菜,简单洗一水,切碎,煮一大锅。那难闻气味儿,就是煮猪食的味道。
许多年以后,我迄今所有能认识的野草野菜,都是姥姥指认给我的。姥姥把猪耳朵菜、苜蓿、甜苣和苦苣、灰灰菜、刺蓟等这些普通野菜,一并挥菜刀切碎,下到刚刚给全家人做过饭、永远固定在砖炉灶上的大黑铁锅里,再灌满包括脏水桶里积攒的面汤、洗锅水、洗衣服肥皂水、洗过脸脚的污水等等混合物的水。
煮开后,姥姥把两大碗粗玉米面,一点一点撒进锅里,一边撒一边用一根木棍儿搅动,直到锅内完全变成糊状,最后抓一大把咸盐,撒进锅里。
开始时,满厨房都弥漫猪食味儿,我闻着直想呕吐,但渐渐地,后来也习惯了。
我看着姥姥把滚烫的猪食,一铁勺一铁勺舀进旧洗脸盆里,之后端起盆,颤巍巍迈过厨房门槛……又出院门、拐向东山红石崖方向……我跟出去,远远就发现了山脚下半露天用石头砌成的猪圈。
猛然,一只黑色的猪头,伸出猪圈围墙,接着,红石崖脚下旷野中,开始回荡哼哼唧唧的声音!显然,猪每天在这个时间,都在期待姥姥来喂它!
姥姥一双小脚,仅为普通天然足的三分之二,别说走路,平常站都站不稳。眼下,却端着一大盆猪食,走路更是东倒西歪……
前文有述。我那时的印象,年纪越大的老太太,脚越小。
我姥姥家小溪对面,是住着我姥姥的母亲,我称之为老姥姥的家。她的脚更小,仅为我姥姥小脚的一半。我后来才知道,所谓三寸金莲,应该专指我老姥姥的那种脚。
其实,正确解释是,生我老姥姥的年代,两三岁开始裹脚,于是到我老姥姥80岁以后,她脚的尺寸,还是两三岁那么大。而生我姥姥的年代,有了进步,裹脚开始的岁数,应该是七八岁,所以,到我姥姥60岁,她脚的尺寸,就是还是七八岁那么大,当然比两三岁时的脚大!
在姥姥端一大盆猪食,朝猪圈走去的时候,我忽然醒悟过来,我来姥姥家住,应该还象在母亲身边一样,帮助大人做家务才对呀!
我又想到姥爷,他吸着最廉价的香烟,那么节俭,真可怜,不禁油然生出一种责任感!
想到这里,我飞奔到姥姥身边,立刻接手姥姥手上的猪食大盆……
“吆,这孩儿……有眼色!”姥姥夸我。
姥姥家的大黑猪,一直站立在猪圈内,两只鼻孔呈现为一个粉红色的平面,上端很滑稽地一直微微翕动。
我来到猪圈前,忙放下沉重无比的猪食盆。
猪食一直很烫,弥散在空中的热气、窜进我鼻孔,叫我忽然觉得,我的肚子也饿了!
姥姥开始不紧不慢一勺一勺往猪食槽内舀猪食。
猪不害怕烫,先是抢着吃大铁勺内的猪食,随后吃用石头制作、中间部分凹下去的、猪食槽内的猪食,上下嘴巴咀嚼,发出夸夸夸夸夸的声响。我就记得,当我在饭桌上吃饭时,母亲就曾经多次矫正我的吃相说,俺儿吃饭咀嚼要收敛,不能像“猪拍食”发出很大咀嚼声,那样不雅观!
其实,我瞧着猪吃饭就想,猪也挺可怜,吃得最差食物,到头来,还得惨死在人手上的屠刀利刃下!
姥姥很精心地一勺一勺喂猪,吃完一勺,再添一勺。
“姥姥,您为什么不一下子把猪食都倒到猪食槽?”我问。
“俺孩儿亲的,见甚问甚。一下把猪食都倒到猪槽内,猪就不好好吃了。它嘴馋,挑挑拣拣的……最后就浪费啦。猪吃不上,长不壮,长得慢!”
对于姥姥的解释,我很满意。
就在愚昧的大黑猪“情绪稳定”(几十年后今天,‘情绪稳定’在主流宣传媒体和领导的嘴巴里使用频率很高)埋头吃食,猪尾巴摇来摇去的时候,我注意到,姥姥的手伸在了猪的脊背上,给猪挠痒痒,还不断用手,捋顺猪脊背上的黑毛……
我见姥姥这样,也忙踮起脚,手臂伸过猪圈矮墙,手伸到猪脊背上也给猪挠痒痒——尽管猪毛十分油腻、十分恶心!
姥姥又从猪屁股缝的上端开始,沿猪的脊梁、一直到猪的后脖颈部位,用手指一匝一匝地测量猪的身长。于是,我也学姥姥的样儿,拇指和中指岔开到最大化,在猪脊背上量来量去……我那时想,猪真倒霉,它天生变成猪,身子愈长就愈离死期愈近了!
那一天,猪吃得很多,我往返跑了三趟,才把东房大黑锅里的猪食;一共端了两盆半;都吃得干干净净!
此后,我每天除了看小人书和跟二姥爷一起接受《毛主席语录》洗脑,上午固定的时间,就帮姥姥喂猪,一直到有一天把猪送到城关肉联厂……
那天喂完猪,不知怎么,我特别饥饿!
我小时候不想吃饭,胃口不开,不懂饥饿,或许,就是从帮姥姥喂猪开始,我开了胃口,真正懂得了饥饿的!
懂得了饥饿,就总想找东西吃。后来,姥姥还自言自语数叨过我:
“这孩儿……嘴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