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城关卖梨
追忆那流逝的青涩年华
第一编
蒙昧碎影
总第二部、我上学啦!
六十四、城关卖梨
在姥爷知道了我二姥爷给我和圆圆上树摘桃子吃之后,第二天,也攀上我姥姥家那棵老梨树,首先摘了沉沉一竹篮子香梨,叫我提到二姥爷家。
那一天,整一上午摘梨,我和姥姥、大姐像过大年一样高兴。
(网络借图)
多少年以后,那半边脸泛红、稠稠一树的当地稀缺品种“香梨”(库尔勒香梨)的印象,总在我最背运的时候出现在梦中。
而每当做过这个梦,很快好运就降临后来“停薪留职”的我;不是成功承揽到一项小型装饰工程,就是某笔外欠款收回来;
再就是,我的在事业机关工作、享受旱涝保收、薪酬收入的妻子,又领到一笔奖金,或者涨了工资……
——在那时,姥爷又扛来一架人字形木梯子,在树冠阴凉下不断围着主干攀上下来,手挎竹篮,小心翼翼摘下了所有能伸臂膀够得着的梨。
摘满一竹篮,递给小脚的姥姥,或者大姐。一不小心,一只大梨摔落在地,咚的一声,皮裂汁溢……
那天上午,姥姥家的香梨大丰收。已经摘够两大筐,但我仰脸看,满树的梨,还是一点不觉得减少。
姥姥把平时和前一晚上从树上自己掉落下来的梨,又都捡回了家,好大一洗脸盆!
我猫着腰、端着沉沉一洗脸盆梨,进了东房厨房。
立刻我和大姐、姥姥七手八脚洗梨,用抹布细细擦干净梨身上的水渍,再用一种细擦子擦丝,放到笼布上拧出汁液,最后,不下五大碗原生态不加任何防腐剂、增稠剂、香精、激素、工业糖汁以及其它“毒汁”的鲜梨汁,摆在了厨房炕上的大案板上(今天,无商不奸的中国食品添加剂研发售卖——全面渗透中国各个角落,其终端全面占领“乡村小卖部”——真相被揭开,真是叫全世界为之惊愕和嗤之以鼻)!
尽管平常,我已经即吃梨又喝生梨水、早已经腻歪,但那一天还是乖乖听姥姥的话——“打凉败火通大便”——跟姥爷、二哥、大姐一道,每人灌下肚一大碗生梨汁!
用笼布拧过汁液剩下的一团一团梨渣子,姥姥都精心搅拌进煮猪菜的大黑锅里。
扁担两头儿垂两根绷紧的麻绳,姥爷奋力担起满满两大筐梨(藤条大筐半人高,满满一筐梨最少重70千克),挪步,先存进小南房。
(网络借图)
接着,我跟姥姥去喂了一趟猪。姥姥总是用手指当尺子,在大黑猪从脖颈到尾巴骨之间量来量去。从姥姥喜形于色的脸上,我断定,大黑猪的死期也逼近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还在睡梦中,大猫咪就抓挠我的脚底板,催我睡醒、起床!
姥爷已经起床,正一担一担往大水缸里担水。水注入水缸哗哗的声音,催促我一骨碌从炕上爬起、穿戴整齐、下了地。
正好姥爷担完水,一阵牛铃叮咚响,生产队的耕牛踏着小溪水,进了红石崖山涧;尽管溪水已经被搅浑,但先前清凌凌的溪水已经存了平平满满的一水缸。
姥爷真勤快啊;这也省得去远处的井台上去担水。
匆匆吃过早饭,姥爷去小南房吱吱呀呀开了门,重新把两大箩筐梨、担出放到了院子当间儿。
“姥爷,您说好的……我跟您去城关卖梨!”我跑到姥爷面前,仰脸强调道。
“带俺孩儿去,带俺孩儿去!”姥爷连连答应。
而姥姥却不想让我去,说,怕我一天在外,熬炼得上火生病。
但是,我的冥顽自然最后占上风,我如愿以偿。
“这孩儿是个死拗头!”姥姥对我的性格作出评价;随即剁着小脚、忙去南房、拎出两顶大草帽。
两筐梨,每担约150斤,姥爷的铁肩膀挑起了300斤的担子,如同愚公扛起太行、王屋两座大山;又如同“劳动人民”被“三座大山”压在了头上!
姥爷挑着担子,与小溪流淌的方向“并行”,一直往村口走,每筛出一步,扁担都似乎要被姥爷的铁肩膀崩断裂、发出咯咯吱吱的声音。
姥爷小腿肚子的青筋,纵横暴露;分开两腿呈虎步,每迈出一步,都那么虎虎有威势!
为了保持平衡,那时已经花甲之年的姥爷,肩挑重担,另一只手,还拄一根秃铁锹把,偶尔扛在另一个肩膀上,用另一端撬在扁担上,以分担减轻另一边负重肩膀的分量。
旷野寂寥。
蓝天白云。
青山绿树。
多少年以后回想,我和我姥爷各戴大草帽,真像两名行者……
自从出姥爷家院子,一直到村口,我一直疾步紧跟姥爷,感觉时间好漫长啊!
当然,我也不是没有用处,在我臂弯,还挎一只分量不轻的竹篮,内里有一杆铜皮秤,还有小秤砣,一张黑色旧油布,再就是一条姥爷的装几个油窝窝的腰袋,另外,还有一军用水壶滚烫的白开水。
出村口走在坑坑洼洼泥土路上,顶着烈日,我总感觉疲惫。
臂弯里竹篮愈加沉重;眼前又浮现我跟姥姥挖猪菜、筋疲力尽回村的情形。
从姥爷肩头不断发出扁担咯咯吱吱的声音愈来愈大,同时开始伴随姥爷哼哧哼哧的喘息声;我总担心两大筐梨会压垮姥爷!
我很无奈。我不想让姥爷背负如此沉重的担子,但又一想,两大筐梨不卖掉也会烂掉,那也怪可惜的呀!
不断有小石子钻进我鱼骨型网眼嫩绿色塑料凉鞋内,我一次次停下步、脱凉鞋、抖掉小石子。
从村口到滔滔向南的沁河边,在平常我走路不过10分钟,但那天陪伴姥爷挑着梨担子,似乎走了好长时间!
临到沁河边,姥爷哼哧哼哧的声音也愈来愈大……
在河边,姥爷特别提醒我,要紧拉他的衣襟。
姥爷褪掉长裤,露出光洁雪白结实的屁股,一并将我手上装秤和一条装油窝窝袋子,还有放军用水壶的竹篮,搭在他扁担上;立刻挑担下了水。我也脱得一丝不挂,舒舒服服光屁股下了水!
沁河水,彻骨寒。
我立刻充满恐惧,害怕姥爷和我一同陷进深水区,被激流卷走!
(网络借图)
烈日焰毒。
尽管我和姥爷每人都戴大草帽,但那酷热,还是叫我汗流浃背。不过双腿浸在寒彻骨髓的河水中,感觉还是减轻了热度。
事实上,姥爷非常熟悉水路。我们走的都是浅水区。
最浅处,水漫在我腰部,同时漫过姥爷的膝盖;时时露出河面姥爷的,和我的光屁股蛋!
过了河,我松开姥爷衣襟,心里想,若没有姥爷我怕早已经被沁河冲走了,就像那些翻滚漂浮在河面上、随着山洪汇入沁河、匆匆飘向遥远的一截截枯枝朽木!
我和姥爷迅速穿好衣裤。
——沁源县城关大街,多么热闹!
戏院门口,面对大街;向后缩就让出一块空地;
姥爷把干粮袋系在腰上,席地而坐,面前铺好一张黑色旧油布,再把从筐里挑出来、品相最好的梨,叠摞在油布上;旁边是竹篮,内里秤杆、秤盘、小秤砣。
“卖梨来,好梨呀,好梨!”姥爷参杂着鼻音,忽然吆喝道。
“卖梨来,好梨呀,好梨!”我一怔,也赶忙亮出我尖嫩清脆嘹亮的童声,不断重复吆喝;形成最美妙和声,穿越时空……
我不会像姥爷一样盘腿坐,就寻来两块半砖头叠压权当小板凳坐。
许多年以后,展现在我眼前的画面就是:我和姥爷,各戴宽沿大草帽,坐在身边两大筐梨,和眼前一小堆梨面前——真想完成一幅巴比松米勒式画风的油画!
姥爷形象,则是前额雕刻着深深皱纹,让太阳晒得油亮油亮,尖鼻子下面是两撇山羊胡须,嘴巴凹下去,下巴神秘地翘起。
许多年以后,我一直在纳闷,一是做为接受严格约束的生产队里一名社员,怎么如此随意?
后来我就连续三天,相伴着姥爷,在城关卖梨。
二是随着由那时中国最高权力机构的最高统帅策动,加上一大批杰出的政治家或真诚或伪善地紧密追随,再由六万万到七万万虔诚的华夏黔首百姓呐喊助威,从而,刮起的被后来史学家争论不休,或称之为亘古千年器官山河的壮举,或贬斥为万恶不赦的十年浩劫的、震惊世界、中国12级政治飓风——伟大的史无前列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尽管其外圈(又称为大风区)风暴,已经波及中国960万平方公里的每一寸山崖、每一瓢江水、每一簇青草、每一个犄角旮栏,却丝毫没有波及到那一时刻的我和我姥爷!
在那一时刻,我和我姥爷,当然也根本不用提防在当今,每分每秒都有“反人道、反人性”“视频”、传遍全世界的暴力成嗜、臭名昭著、有政府近40年“强力袒护”的“执法犯法、犯罪豁免”的“中国城管”之虞,就那么坦坦荡荡做我们卖香梨的小本生意。
至于红色抗日电影《小兵张嘎》中的什么日本胖翻译不花钱白吃罗金宝叔叔的西瓜的故事,那也绝对不可能发生在我们身上!
真是难以想象,当时若是在我和姥爷面前冒出、据说是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时代、中国大地上当年的胖翻译比犹不及,当年的日本鬼子也自愧不如的中国城管,来势汹汹,抢劫我姥爷的香梨,我和我姥爷会怎么样?
由此,联想到眼下中国城乡那些游商小贩,尤其那些连最起码的“工商营业执照”都领不起;处在人群最最最底层,属最最最弱势的群体,真是悲惨至极!
(网络借图——城管文明执法,在今天,已经有很大改观,其不断往全世界传播的“暴力执法”视频,已经愈来愈减少,以下,均为个例。
正好借此话题,企盼营造一个包括最广大弱势群体(过去称谓是广大的“工农兵”“贫下中农”)的和谐社会)
假如那时,就在我和姥爷正在卖香梨的当口,穿越到几十年后今天,撞上城管,他们胆敢捣毁我们的卖梨摊子,搞得我们的香梨,滚撒得满大街都是……那么,我和姥爷必奋起反抗,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假如那时,正好我像抗日战争时期的我的四老舅一样,身挎克虏伯精造驳壳枪,我定拔出枪来,就像当年面对日本法西斯一样……
是的,今天被史学家广泛诟病的那时的社会尽管据说不乏极左、形左实右、法西斯冷血、中世纪野蛮、无耻之徒横行……但在大山深处、偏僻的犄角旮栏儿,那人性的光辉,依旧像萤火虫一般漫天闪烁,照耀着“贫下中农”弱势群体。
我的印象,那时城关大街上是一派繁华热闹,不仅有卖梨、苹果、葡萄的,还有卖一叠叠整张干烟叶儿的,感觉是根本没有人管!
不过我也清晰记着,那同一时间在太原城区一些街角的“公私合营”游动水果摊上,梨的价格是0.14元/市斤,可我姥爷卖的香梨,仅仅卖0.05元/市斤!就是这样便宜价格,开始,也无人问津!
我依偎坐在姥爷身边心情沮丧,立马认为沁源城关家家户户都种着梨树,才没人搭理我姥爷眼前的这些梨呢!
从树影判断,时辰已近中午。
我们的两筐梨还都满满的!
“姥爷,我饿!”我脱口嚷嚷。
“卖梨来,好梨呀,好梨!”姥爷不搭理我,一直在声嘶力竭、口干舌燥的大声吆喝。
我坐在姥爷身边,恍恍惚惚、瞌睡虫上来……忽然,听到姥爷的呻吟……我一个激灵睁眼看,就见姥爷匆忙从腰带袋子里,摸出了他的干皮裂缝的油窝窝。
我心想,好,姥爷又胃痉挛,所以,我们的“午饭时间”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