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看戏
追忆那流逝的青涩年华
第一编
蒙昧碎影
总第二部、我上学啦!
六十五、看戏
“俺孩儿……给姥爷看住摊子!”姥爷嘴巴一边夸张地上下蠕动、吃着冷硬的油窝窝,起身走了。
当我一人守候摊子,忽然心里发憷,感觉特别孤单,但渐渐也习惯了。
(借图)
再后来,当我连续卖出去好几秤梨,到手一大把钢锛儿约0.70-0.80元时,我真是没有料到!
来买梨的,是一群结伴而行、脸蛋儿红红的姐姐。
她们手拉手来到梨地摊面前,纷纷蹲下身子挑选梨。
一位大姐姐,把挑好的梨放到秤盘里,示意我把秤。我摇摇头、大声道:
“不会!”
几个大姐姐忽然发现,我举止口音异样,不禁相视而笑。并且马上断定我是临时看摊子的,同时发现我是一个异样的城里来的小弟弟,不禁捂嘴巴咯咯咯笑起来。
马上她们忽略了我的存在,开始七手八脚亲自把秤,把每人手上的一两枚、两三枚大梨都过了秤,一秤一秤相加算出多少钱,统一集中到一个大姐姐手上,那位大姐姐最后把钱交到了我手上。
随后,那一群大姐姐不断顾盼着我,都啃吃着梨,走远了……
我一抬头,见姥爷回来,他布满老茧、粗壮的大手上拿着一叠五个还热乎乎烫手的、形状半圆形的烧饼。(借图)
“姥爷,钱!”我立刻尖嗓子嚷嚷,报功一般两手展开,一大把钢锛儿,亮在了姥爷眼前。
钱交到姥爷手上,我说明情况,姥爷喜得眼睛成了一条缝。
姥爷高兴,我更高兴,接过一只半圆形烧饼,脖子一梗、用门牙撕下一块,咀嚼起来。
姥爷重新盘腿坐下,也开始不断用没有牙齿的牙床、撕下一块又一块烧饼;嘴巴一鼓一缩、用上下牙床打磨咀嚼……
接着,我和姥爷轮流、仰脖喝水壶里的温乎水。
吃过午饭,喝干那一军用水壶水,我就地躺下、枕在姥爷腿上,美美睡了一觉。
我的印象,那个下午,香梨卖得非常好。
黄昏时分,两筐梨就剩下一些挑剩下的。
姥爷把我的草帽和他的草帽叠在一起扔进筐内,秤杆、秤砣、秤盘,油布叠好也一并扔进筐内,最后把那挑剩下的梨,装满竹篮提在手上。
突然,姥爷又大声吆喝:
“杀割,杀割!”
那是我第一次熟悉“杀割”这个词汇的含义,就是“甩卖、廉价处理”的意思。
我立刻明白了姥爷的意思,马上也嫩尖着嗓子,放声吆喝:
“杀割,杀割,杀割……”
随后,姥爷反过来吆喝:
“割杀,割杀!”
于是,我也反过来吆喝:
“割杀,割杀,割杀……”
那一竹篮梨,姥爷已经过过秤,足足有10斤。
那一竹篮梨,后来连同竹篮一起“割杀”掉,许多年以后我都十分惋惜!
本来,那一竹篮梨,姥爷见没人买,最后吆喝一声,决定带回家,给我和姥姥、二哥、大姐榨梨汁喝,忽然一个买主出现。
那是一位清瘦脸的“舅舅”(叔叔),一望而知,是那种成年累月、混迹在城关大街上的混混。
“多少钱儿……卖?”那位叔叔歪着头、一根手指、指着梨,不露声色问。
“一共10来斤,卖五毛钱!”姥爷狡狯地回答,并向我眨一眨眼睛。
我很明白,那一竹篮梨,表面几个品相又大又好,但在底下,却都是小个儿的梨。
“太贵,属(谁)买你的!”那叔叔鼓起眼泡。
“你……你说,几个钱儿你……你要?额(我)要回家……”姥爷口气很真诚。
“你不便宜……俺不买。”那位“舅舅”(叔叔)干脆利索、扭头就走,一下走出10几步……
“回来……回来……”姥爷慌了神。
我后来总结,那位叔叔扭头走,完全是假装。
姥爷根本不必喊他,在他走完第五六步之后,明显脚步放慢……假若姥爷不喊他,他也会自己站住,然后,转身,再重新回来。而做生意,姥爷错就错在“真诚”,脱口而出“我要回家”,暴露了底线!
无奸不商,真是天地间做生意第一成功铁律;
一旦做了商家,无论大小、公营还是私营,甚至包括多少冠冕堂皇的政府官商,以及政府主导的医疗卫生教育等所有社会公益事业,一旦秉持了“商”字,鲜有不“奸诈”作成功的。古今中外均无例外(依靠公权力捞钱,比如交警,以及所有“罚款”部门单位则属于抢劫,不在“商”字类)。
我记得,最后的成交是,那位叔叔,仅花两毛钱(0.20元——还不及姥爷原始报价的一半),不仅到手了10斤梨,甚至连同竹篮子也提走了!
不过总之,姥爷那一天没有白辛苦,总算两大筐梨、变现成了手上的钱,也非常高兴,转身一肩挑起叠摞在一起的两个筐子(筐内是秤杆、秤盘、小秤砣,还有空水壶),拉起我的手,筛开大步,进了身后的戏园子。
我后来一度非常纳闷,那时的戏园子唱戏,怎么不卖票?人们进进出出非常随意。不像太原的影剧院,放电影、演戏,总是入口处把守一至两名验票的,你手上没票,只好眼巴巴聚在影剧院入口处,聆听着内里开映或者开始唱戏,遇到好心的肠的把门的叔叔阿姨,在临近后半场时,会网开一面放我们入场……
我的印象我跟姥爷进了戏园,但见观众是满满当当,不过是都很不文明,踩在座椅面上、高高地坐在座椅靠背上;前一排挡住后一排的视线;愈往后的观众向上伸的脖子愈长,到最后几排,稀稀拉拉就有人是脚踩座椅面,站在椅子上看戏了。
按那时我的个头儿,是无论怎样,都看不到灯火通明的舞台上的戏文和演员的,只一味领受着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和咚咚锵锵的鼓乐声。
我是多么想看到台上的……是什么行头、什么扮相、什么剧情、什么故事结局?可惜最终我都一概不知。
我和姥爷一进戏园子,见根本就没有坐位,于是就在最后一排的背后,紧靠出入口的、阴潮斑驳破烂的墙壁下,我和姥爷紧挨着,并排蹲坐下了身。
姥爷把挑担和叠摞在一起的两个筐子,靠墙安顿好,马上我注意到姥爷头垂在了胸前,打起了瞌睡,接着,我也瞌睡虫上来。(借图)
但突然,一阵吆喝声把我惊醒:
“卖梨来,好梨!一毛钱一斤,又解渴、又甜……卖梨来,好梨!一毛钱一斤,又解渴、又甜……”
我一抬头,一眼就看到了那位讨了我姥爷便宜,并且提走了姥爷篮子的“舅舅”(叔叔)。
他头顶我姥爷家的竹篮,内里正是那10斤梨!
那位“舅舅”(叔叔),头顶一竹篮半边脸红红的香梨,沿着挤挤擦擦戏园子的甬道,径直往戏台最前面挤……我再看姥爷,他窝在戏院墙根下,紧阖双目,嘴唇微噘、顺嘴角扑扑扑吹气,已经睡熟。啊,姥爷,他睡得是那么地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