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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一、姥爷在太原城

2016-08-16 高建东著 追忆青涩


追忆那流逝的青涩年华

第一编

蒙昧碎影

总第三部、马列主义大字报

、姥爷在太原城

 

1966年,叫做“太原火车南站,类似于今天的一个小县城火车站,坐落在五一东街上,候车大厅一对儿180度弹簧门面对大街,开开合合,旅客出出进进不断……


过往的行人,偶尔可以顺打开的门、看到候车大厅内一排排老式木质长椅和等候上火车、携行李包裹的人们。

旧“太原火车南站”位置在一个拐角处(今天先是“云山饭店”,后是“天一宫”的位置),坐南朝北的候车大厅的门和与之并排的出站口,正对老牌的国营太原旅馆。

 

——在回太原的路上,我曾经一路嚷闹——“姥爷,我饿!”

到下午快18:00了,我还一天没有吃饭。

所以,一下火车,姥爷马上领我挤进左手一家饭店。

 

0.09元/碗白皮面,姥爷一下子要了三碗,插两筷子咸盐、浇上醋。我吃一碗,姥爷吃两碗,最后,我们又各灌下肚一大碗面汤;美美搓了一顿!


面前桌上剩下三只空碗。我注意到,吃过饭的顾客,都拿着空碗,挤挤擦擦,涌向饭店一角水泥水槽水龙头下……抬头看,但见水龙头哗哗流水的上方,闪出一幅红布横幅,贴菱形块白纸,纸上黑墨楷书字迹为:

 

我们都有一双手,绝不做世间寄生虫

 

我认为,这标语写得非常好。

于是,识文断字的我,提醒过姥爷,就抱着一摞三付空碗筷,挤到了洗碗的人丛中,与别人争争抢抢,把一付一付碗筷,接到哗哗哗吐水的水龙头下面,洗起来……

 

饱餐一顿,意气风发,我和姥爷出了饭店。

姥爷身上照旧搭上两个死沉死沉旅行包;我佩服姥爷铁打的身板!

 

离开山清水秀、静谧的沁源姥姥家,回到尘埃弥漫、人群嘈杂的太原城,我左顾右盼,多么稀罕大街上的车水马龙,和行人的摩肩接踵啊!

我纳闷,大街上怎么这么多人?

他们来自哪里,晚上又在哪里睡觉呢?


走到五一广场主席台东侧,我注意到立起一块后来遍布太原大街小巷的“大批判专栏”。那是后来(一年以后)所有太原企事业单位都必须在大街上矗立的几千个“大批判专栏”的先驱;那时的制作,还很粗犷,立三根木椽子,固定两块1.22米高×2.4米三合板,内容过激、粗俗,排版笨拙,插图人物黑白两色,拳头和胳膊一样阔大,头和脖子一样粗壮,浓眉大眼,冷酷无情……

我疾步紧随姥爷,一步一回头注视着那个“大批判专栏”,莫名地异常兴奋!

   

   我和姥爷终于回到了家。

   模模糊糊的印象,是大妹妹首先跑到我跟前,递到我手上一个大槟果(太原人最熟悉的水果,个头仅为苹果的三分之一,暗红色,酸甜)。(这种水果平遥有,在太原少见)


我还去拉了拉大弟弟的手。大弟弟鼻梁白白的,真是讨人喜爱!他神情有些局促。

二妹妹胳膊和腿胖胖的跑到我面前,仰脸、张开两只胖胖小手,要我抱抱,我一下子恢复了做大哥哥的矜持和“护把”(太原土话“责任感”的意思)……

 

那是一个星期天,父亲在厨房地上坐小板凳,面前是小方桌;腰板挺直,背头梳得整整齐齐,发丝一根不乱,正在切土豆丝,动作娴熟。


母亲端一大洗脸盆热水里间屋,摆地中央……

姥爷来家第一件事情,就是到里间屋关上门脱得一丝不挂洗身;刺拉拉撒一地水。

后来许多年姥爷来我家,总保持这样习惯。


母亲说:“你姥爷太自觉,来咱家住总怕弄脏被。”


晚饭后,就当着全家人的面,姥爷在外间屋地打开两个旅行包把所有的香梨和嫩玉米分成三份儿我家一份儿;我姨姨家一份儿;我舅舅家一份儿。

弟弟妹妹围在姥爷跟前,手指含在口中经都溢出口涎。

留下一份儿。

姥爷把另外两份、小心重新装进两个旅行包。


母亲干脆利索,立刻洗出只大梨,并一次性把所有嫩玉米都煮进大铁锅。

包括父亲、大妹妹、大弟弟、二妹妹立刻每人抱一只大香梨,同时开始啃吃。

我对香梨不稀罕,忙把母亲分给我的大梨、举到母亲眼前,但母亲绷着脸、摇摇头:

“俺儿吃,妈妈不爱吃!”(母亲的“谎言”,后文有详解)


第二天、第三天,姥爷去过舅舅、姨姨家又回到我家住。

早晨,姥爷早早起床,背上母亲给准备的一军用水壶开水,腰袋里揣上五个烧饼(当时0.05元/个)就走了。

傍晚,姥爷回来说,他去了三公里以外、南门外的迎泽大街(几十年后城区扩张南移,今属太原市核心地带)

姥爷说,他一整天都蹲在马路边树荫下,吃着干粮,喝着军用水壶里的水,观赏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蛤蟆车(华沙牌小轿车)、大卡车(解放牌)、公交车(发动机前置,伸出前鼻的那种),还有拉煤碳的马车骡车、拉烧土的毛驴车和人力小平车等等,姥爷无比惊叹,咂咂嘴道:

“好爷呀,好宽好宽的大街呀,那要占多少亩好地啊!”

“好爷呀,大大(爹爹)”,母亲尖着嗓子,劝慰姥爷。“在家歇歇吧,一整天在外跑!”


姥爷精神健硕,第二天早晨又出发了。

到了傍晚22:00,姥爷才回到家;说,他去了一趟武宿飞机场,把门的解放军破例、让我姥爷进了机场近距离、亲眼见到了能够天、来来往往的大飞机!“好爷呀,都是好地,草长得有半人高……”姥爷总是惊叹不已。



怎么……好爷呀,大大(爹爹),从咱家坝陵路到飞机场——你一天来来回回走了60-70里地……”母亲也同样惊叹。


又一天傍晚晚饭后,我领姥爷去附近军人俱乐部看电影《碧海丹心》。那是一部讲述林彪元帅第四野战军、打过长江,又长驱南下,把红旗插上海南岛的电影故事片。


在那时,电影票大人0.10元/张,小孩儿0.05元/张

买票人很多,拥挤在售票小窗口,完全没秩序。

我立刻施展出我的老道的拥挤买票的手段,胸脯紧贴一侧墙壁(后文有详细介绍)……很快挤到小猫阁洞似的售票窗口前。


我准备花0.15元(小孩儿0.05元、大人0.10元)买两张票,但姥爷却早有吩咐,非要我仅花0.10元买两张小孩儿票;结果我听姥爷的,买到手两张小孩儿票,却在“凭票入场,冷漠死板的收票员,死活不让姥爷进!

眼见开映铃声响过第一遍(每隔一分钟响一遍,一共响三遍),我非常焦急,只好转身跳下台阶,鼠窜一般又去补买了一张0.05元的票……终于冷漠死板的售票员放了行,我和姥爷入了场;正好黑灯,大屏幕上亮出请勿吸烟和吃带果皮的食物字样儿。


这时,工作人员在我们身后闪出,打开手电筒,引领我和姥爷“对号入座挤进过道,裤腿不断别人皮鞋我们终于在自己位置上坐下。

 

……电影放映完毕,亮灯、遮窗户挡光线的电影院周遭八扇大窗帘徐徐拉开,月光一泻如水——散场,雄壮的管弦乐《中国人民解放军军歌》震耳欲聋响起……观众漫出俱乐部门,再漫下台阶、涌到十字路口;我紧拉姥爷粗糙的大手走在了回家的路上。


有同院儿住的我小学同学刘建华和她哥哥大明,从后面追上来,并超越我们,顺便,刘建华又讪笑我姥爷,“嘻嘻……大人拿儿童票进场!”


路过市中医研究所,斜穿马路直朝太原九中大门(今天“太原大学”的后门)走去……姥爷还在连连惊叹:

“好日怪,好日怪(好奇怪,好奇怪)呀!”


后来我弄明白,那是姥爷平生第一次看电影,他实在搞不懂灭了灯在一块巨大无比的粗漂白白布上,竟然出现那么活龙活现、惊心动魄的影像!


回到家,姥爷对我家里间屋两斗桌上的黑电木壳子四极管收音机,也颇有兴致。他认为,这可比沁源老家挂在窗户木框钉子上的有线广播盒子好多了!

 

三秋”(秋收秋耕秋种)大忙季节马上开始,姥爷惦记姥姥要回沁源。

一大早黑格隆冬的,母亲早起床照旧给姥爷做了实实在在一大碗白面条,照旧仅用咸盐和醋来调面,一丝菜叶不放。

姥爷吃面条溜溜滑滑的响声,叫我从睡梦中醒来,头脑也渐渐清醒——这一回我可不向往姥姥家了,我向往的是我的坝陵桥小学校园,还有我的同学们,还有我的班主任老师、率性的刘莲春……


母亲吃吃吃啜涕一阵,流过泪,姥爷就走了。


母亲后来回忆,那次姥爷把我送回太原,自己回沁源没有几天,就在赶牛犁地时,失脚落入山崖、摔伤了腿,一直到腊月里才痊愈;每天拄一根铁锹把去担水,不能出工,到春节前结算工分,一分钱没有不说反欠下生产队的债!同时,四维村一户地主富农已经戴高帽子游街游村无数遍,一头栽进穿村而过的小溪,一命归西……

同时,太原城里熊熊的“造反有理”“大火”也烈焰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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