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九、终于“复课闹革命”
追忆那流逝的青涩年华
第一编
蒙昧碎影
总第三部、马列主义大字报
八十九、终于“复课闹革命”
当我再重新回到学校,见到我亲密的同学梁进城,故意抬一抬那一天心血来潮、郑重别在我左臂上的“抗大红小兵”袖标,希望引起他的注意。
但性格内向的他,视而不见;甚至班上其他同学,也同样视而不见。于是第二天上学,我摘下袖标;此后就再也找不着了。
开学的日子,每天7:10到校,李鸿俊老师都要求同学背诵“毛主席语录”,谁先背会谁就放学回家。这对于我,当然容易。因为,早先在姥姥家,我已经有充分的训练!
我立刻跟梁进城等几个男女同学PK比赛,看谁第一个背会、然后奔出教室门。
非常遗憾,我从来没有争取到第一名,倒是梁进城和一个叫彭天祥的同学经常拿第一,智秀隆也拿过第一。我却总排在第五、六名!
许多年以后,我终于悟到“死记硬背”对于我,完全是弱项!
所以,后来长大学学习英语、日语……我都步履艰难;也就可以理解了。
许多年以后,总结我的学习经历,完全遵循“从兴趣出发”;喜欢的,偏执狂一般钻研;不喜欢的,就像两块同极的磁铁,任何力量无法让其“吻合”。
假如我在今天,遇到必须完全适应“应试式”升学、高考,那90%的知识都需死记硬背,那么,估计我的学生时代,同样会早早结束!
好在眼下女儿没有像了我,她良好的记忆力或许遗传了我的妻子;在家号称“活字典”,找不到的东西,妻子都记得放在什么地方。
女儿后来不仅完成了平生最繁重的高中学业、考上大学本科,还以大学自设立硕士学位以来,历届文化课最高的分数,顺利考上本校硕研,再顺利毕业“就业”任了教——这都是后话。
在我陪伴母亲码字消遣、回望人生的同时(2012年),女儿正上大三,再开学就是大四。
当时为了“搏一把”考硕研,女儿(2012年)暑假没有回太原,就在杭州上考硕研“英语补习班”。
妻子将6000元补习培训费汇给女儿,并亲自去杭州陪伴女儿一个半月,显然,那段“死记硬背”的经历,对于女儿的前途,起了决定性作用——达到了英语六级以上!
——好,以上打住;回到我的1967年的“复课闹革命”。
那时,我斜背书包去上学,内里仅塞一本《毛主席语录》,事实上是感觉非常良好的!
舆论潜意识教导我,为了世界革命,为了全人类的解放,为了实现共产主义,那马克思列宁主义与中国国情相结合的产物《毛主席语录》,已经囊括浓缩了所有人类文化知识,一本红宝书,一生尽享用!
许多年以后审度,那一本内容即浅显易懂,又深刻广泛的、属于全人类的红色圣经——《毛主席语录》——的确也完全媲美古老华夏的《四书五经》、《诸子百家》……当然也与《古兰经》、《圣经》、《金刚经》等齐名,并且随着人类历史的演进,它的独特的文化价值将愈来愈凸显!
——啊,终于“复课闹革命”了!
不过,关键是,我在学校呆不上一小时就能回家,照旧可以玩耍;这才是叫我真正满意的地方!
班主任李鸿俊老师,一年前,取代了刘莲春老师,做了我们班主任,代算术课,站在讲台上朗读毛主席语录,满口太原土话。
我感觉,他鼻子上的近视眼镜,度数并不高。
不过,当李老师在黑板上板书篇幅较长的一段毛主席语录时,我感觉,李老师又有些大材小用。
他一年前取代刘莲春老师做我们的班主任代算术课,非常谙熟;还写得一手漂亮的美术字;更了不起的是,他还组织起校美术组,还承诺要带领美术组学员去迎泽大桥汾河畔写生……但眼下,他只能读一读、写一写《毛主席语录》;这同时,也叫我回忆起在沁源姥姥家、我跟二姥爷共同学习、背诵《毛主席语录》的情景……
在那时,我隐隐地了解到,当我们上午早早放学回家以后,老师们照旧得呆在学校,主要任务,也同样是手捧红宝书,钻研学习“老三篇”(毛主席的三篇短文《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愚公移山》)、“老五篇”(在老三篇基础上又增加《关于纠正党内的错误思想》和《反对自由主义》),倾情背诵,写下“心得体会”。
在那时,我还隐隐地知道,当老师们学习红宝书的同时,也在不断权衡:“我是参加‘红总站’的派别,还是参加‘兵团’的派别,还是参加‘红联站’的派别?”
在那时,我左右为难,我家里的亲戚朋友,有的参加了“红总站”的派别,有的参加了“兵团”的派别,有的参加了“红联站”的派别。
那时11岁的我,基本赞同段立生“红联站”的观点,但有时又赞同刘灏、宋捷的“兵团”的观点,更有时又非常赞同“工人阶级老大哥”杨成效、郝廷云的“红总站”的观点,他们才真正不断地诠释着,“革命不是请客吃饭……”,还有“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这一“颠仆不破”的真理!
我细细回忆,包括我的两三岁的二妹妹在内的其他弟弟妹妹的“派性观点”,他们“赞同”谁,“反对”谁?就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在那时,在继坝陵桥小学老校长“靠边站”、革委会刘莲春主任,同样被批斗进了“南十方(太原人对精神病医院代名词)”之后,接下来,似乎又有三位校长、轮流粉墨登上坝陵桥小学的权力宝座。
——啊,终于“复课闹革命”了,当我再回到坝陵桥小学,眼前的校园环境,可真是雷人,似乎置身乱草滩!
校门圆门洞内的传达室,新来了一位老头儿,瘦高个儿,穿一身蓝布中山装,风纪扣直系到喉头,显得脖子格外细长!
传达室内磨光油漆、早先不知是什么颜色的两斗桌上的那架拨号四位数的黑电木壳子电话机还在。
校门正对假山,有几处坍塌的痕迹。
在假山石上,攀附的常春藤,已经枯萎失去绿色。
假山洞口,有好心的老师立下了手掌宽二尺长的木牌一块,上书:
——请勿攀登、钻洞,十分危险!
假山背后白杨树树丛间的地面,积攒下厚厚一层枯叶,叫人联想到莫斯科郊外的白桦林……再向北的开阔的足球场,则像内蒙古草原,其间一簇一簇扫帚苗,高高矮矮无比茂盛、分布有致,大大小小有几十株。
足球场最西北角的主席台顶子上的毛毛草,在阳光的照耀下;逆光流盼;随风摆动……
以上是西院儿,穿过最北侧的甬道,就进入了东院儿。
在最东侧,一共有七排人字顶琉璃瓦平房教室,所有围绕教室的栅水砖地缝隙间,也都蹿出了青草,同样十分茂盛,有一部分开始泛黄!
正对校园的教室西面侧墙壁的黑板报上的内容,早已经被风雨潲得什么都看不清了。
……
一个叫李建华的男同学,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只表面布满颗粒、西瓜大小的“三用皮球”(不要内胆,表面布满颗粒状,篮球的体积,可做篮球、足球、排球使用),就抱着皮球上课。
他迅速背会当天一段毛主席语录,抱着皮球就奔出了课堂。
他之前,已经有几个同学仰脸背手站在讲台台阶下,冲着讲台上的李老师,哇啦哇啦背会了当天的一段毛主席语录,蹿到西院儿足球场上等候着他。
那天,我终于也胸有成竹,然后举手要求背诵……最终也站在了李老师面前。李老师先在讲台后面自己的破了人造革面的靠背椅子上坐下,就两手杵在自己两个膝盖上,歪头若有所思瞅着我,举一下下巴,示意我开始。
立刻,我两眼翻到教师屋顶横梁上,开始横着嗓子、背诵我曾经在前一年暑假、就在姥姥家就已经背会的一段道: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
我一鼓作气背诵完毕,李老师点点头。
然后,我横着嗓子又继续背诵另一段:
“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中国过去一切革命斗争成效甚少,其基本原因就是因为不能团结真正的朋友,以攻击真正的敌人。革命党是群众的向导,在革命中未有革命党领错了路而革命不失败的。我们的革命要有不领错路和一定成功的把握,不可不注意团结我们的真正的朋友,以攻击我们的真正的敌人。我们要分辨真正的敌友,不可不将中国社会各阶级的经济地位及其对于革命的态度,作一个大概的分析……”
在我都顺利背会以后,李老师望着我的脸,最终神经质地吸了一下鼻子。
李老师眼镜下面两个颧骨、泛着红晕;又望着我叹一口气,然后,像是自言自语,说道:
“唉,一个一个都是挺聪明的孩子,成天价就背诵几条毛主席语录……建东,你背得挺好,可以回家了!”
我一听,跳下讲台,拉开门出教室——子弹一般射出——直奔西院足球场……
那场足球比赛,先是跑半场,一共五个同学两个一家,剩一个做公共守门球。
——其实,大家球艺都极臭,上脚狠,但触碰到皮球的时候却很少。不过尽管如此,同学们踢球的热情却不减;几近疯狂!
常常是四五个同学争抢一只皮球,身体剧烈接触,扭结在一起,而皮球则慢吞吞,穿过数条腿之间的缝隙,朝一棵最大的、绿油油的扫帚苗,慢悠悠滚动过去……
我追逐皮球累得嗓子冒火,汗水流进眼角和嘴角。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体味到了踢足球的快乐!
陆陆续续,又有好多男女同学背会毛主席语录走出教室。于是,都纷纷从东院来到了西院。
女同学最爱看男同学的热闹。在球场边上,她们凑在一起,叽叽咕咕,莫名其妙地笑个没完没了。
那一天,包括智秀隆、梁进城、原建成、武祥林、左卫民等,都来到了足球场。
由于球员不断扩大,于是足球比赛半场跑,改为了全场跑,双方都有了各自的守门员。
球门及球门网,仅用两块砖头代替。
在足球场上,除了扫帚苗,还长满了蒿草,有的甚至长到齐腰高,但也丝毫不影响皮球,目标明确,直奔球门……
我奋力踢球,自恋得不得了,一直认为,是我的一举一动逗乐了场边的女同学。
我从小就12分地自恋!
呱呱坠地,爸妈给我取乳名“宝宝”。大人们夸奖我,说我白白净净,一脸的贵气……
母亲回忆说,当我还未记事,在院里玩耍,来家住的我姥姥,就对我母亲说:
“瞧瞧……咱孩儿,几个娃娃在一簇簇玩耍,就属咱孩儿打眼、亮气!”
所以,自从上了学,在班里、在校园,我总感觉所有同学,尤其女同学时刻都关注着我!
在教室,我最爱模仿打仗电影(刘老师做班主任,学校包场电影,南肖墙红星电影院、军人俱乐部、解放电影院、长风电影院……我都去过。所看的电影有《林海雪原》、《雷锋》、《地道战》、《平原游击队》、《野火春风斗古城》等),尤其反派角色的言谈举止表情,我最爱手舞足蹈模仿,总惹得女同学们发笑,以至于自我感觉,我在女同学面前,任何举动,都会使她们发笑。
有一段时间,只要我背书包进教室,先到的女同学一见我就笑。甚至,课间10分钟休息,我只要张嘴说话,无论内容多么平庸,女同学们也都要笑。
所以,那天踢足球,皮球滚向观战的女同学堆儿,立刻炸了窝,女同学四散跑开,笑声嘈杂,但马上又聚拢过来。一个女同学飞起一脚,正中皮球;飞窜到了球场中央……
“停下,停下!”突然,李鸿俊老师出现在了球场边,扬起一只手,制止了我们足球赛的进行。